抽噎之中,柳泉荷突然抽出了刚才藏入衣袖的那只手。原来,在被我收入怀中的一瞬,他紧紧地握住了藏在袖中的一件器物。
当看清楚他手中紧握的器物时,我立即愣在了当场——
那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锋利无比,刚硬非常。他想要用那把匕首杀死我……他差一点就用那把匕首杀死我……
而现在,前一秒那匕首还握在他的手中,下一秒,却被他用力丢在了地上,一脚踹出了好远。
泪水在他的脸上越汇越多,只听他用颤抖的声音抽噎道:“文武,我错了,我错了!原谅我,竟然因为那虚无缥缈的梦境便不信任你!可是我真的害怕——害怕你那一天真的弃我而去,害怕有一天我真的不得不经历梦境中的那般耻辱与苦痛……你也知道我是个多么自私的人……若不是你方才的那番言行,我或许真就在这般绝望中,用那匕首杀死你,自己再在自尽在你的身边了!”
我已经被这番话惊得无以复加——是怎样的痛苦与绝望才会让爱我胜过他自己的泉荷做出这般冲动之举啊!原来,他一直背负着沉重的梦之诅咒,一直在绝望的重压下继续爱着我这个或许有一天会弃他而去的人……
可我,竟对此事浑然不知!
就在这时,他拼命地拭着脸上的泪水,轻声问我:“文武,我们真会在一起吗?会得到幸福吗?会相依在一起享受着生命中的每一天吗……”
我发现他开始变得有些像我了,而我则变得有些像他了。他开始在重压下变得悲观,而我则为了他开始学会坚强。
我捉住了他的手紧紧攥住,用我所能发出的最温柔的声音告诉他:“会的,当然会了!而且我可以看见,那一天已经离我们不远了!”
泪水终于止息了。他说:“文武,你说得对。是我太傻、太悲观了!我不该质疑你这么一颗如此爱我的真心,我不该做出那么荒唐的举动,更不该迟迟下不了决心!我真可恶,你明明对我这么好,我却还反反复复思量着你会不会离开我、这般为你到最后究竟值不值得……不过现在,我终于下定决心了!文武,相信我,你会没事的,你很快就会没事的!”
终于,淡淡的笑意浮上了他的脸颊。果然,他还是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
真想把氤氲在心中的这番话告诉他,可奈何,现在的我已经失去了那份力量。
万里红的毒性又开始发作了,钻心刺骨的疼痛再次突入袭来,迅速侵袭了我的全身,我痛得蜷缩在了床上,眼前一片血光……
柳泉荷瞬间急疯了,在屋内乱冲乱撞,大声喊着殷秀的名字,直到殷秀推开门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我难受得无法言语,却能清晰地听见殷秀的每一句话:“白掌门,你终于考虑好了么?”
眼见着我忍受那难以忍受的痛苦,柳泉荷发疯一般地晃着殷秀的肩膀,大吼道:“我想好了!想好了!你快救他!快救他!”
殷秀挣脱了柳泉荷的手掌,冲身后打了个响指,殷红便端了一个托盘走了上来。
托盘上放了两个小小的瓷杯,里面各乘着两种不同的液体。
殷秀道:“正如我先前对你所言那般——这两个杯子里,一杯是万里红的解药,一杯是剧毒游龙散,我会把万里红的解药给王文武喝下,而你,则要饮下另一杯中的液体作为交换。一命换一命,多么公平的交易啊。”
一杯是解药,一杯是剧毒……
一命……换一命……
我终于倾尽全身的力量抬起了头来,却见柳泉荷淡然一笑,对殷秀说道:“公平的交易?不不不,是宫主你吃亏了!我柳泉荷的内力何等深厚,这世上哪里有能够要了我命的毒药?所以,这并不是你所谓的一命换一命呢!”
殷秀却道:“的确,世间有万般毒药,却没有一样足以要了你的性命,但是,这龙游散世间无药可解的,就算要不了你的命,至少也能废掉你的全部内力。我若是就此废了你武功,庆宁也就抓不住我的任何把柄了。”
我终于明白了泉荷那番话的含义,明白了他为何想要和我一同去死……
当我有朝一日成为他此生全部的依靠时,若我真的离开他,他的世界便要从此彻底坍塌了。
我知道,他怕。
他怕有一天真的赔上了一切,却还是会失去我。若是那样,倒还不如趁早杀了我,再自尽在我的身旁……
但是,我的一番承诺和安慰又让他看到了希望,使得之前踌躇不定的他铁了心要救我,为此,情愿自己天下第一的武功被废……
泉荷,我王文武到底何德何能,让你对我到这般!
像是知晓我内心在想什么一样,柳泉荷双手捧起了那一杯毒药,回头含笑告诉我:“文武,我有时真恨不得和你一起死了干净!但是,我终究只是柳泉荷,只是那个贪图安逸、贪图快乐、贪图情爱的人,即是受伤无数次,也总幻想着有一天能过上幸福的生活,故而对自己生命也好,感情也罢,总是舍不得、放不下。就像现在这样,我恨不得就这么和你一起去死,却还是更期盼着有一天能和你在一个屋檐下,相爱相守、柴米油盐的过日子……我,实在是禁不住这般美好幻想的诱惑呢……”
泪水浸透了我的双眼。无边的疼痛之中,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仰头饮下了那杯毒药,还空了空杯子,喝得一滴不剩……
一个踉跄之后,柳泉荷手中的瓷杯便摔碎在了地上。他跨出了两步紧紧地扶着桌子,气息紊乱说话困难,一双眼睛却固执地盯着殷秀,直到看着她拿起另一个杯子,走到我身边捏紧了我的下巴,把那所有的解药通通灌进我的喉咙里……
我的视线早已模糊、黑暗了,却听得他终于支持不住倒下的声音,那么清晰。
身体的疼痛渐渐缓和了,而心却早已痛得无以复加——我知道那一杯毒药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啊!
我在毒药和解药的双重作用下昏睡了过去,而就在这一片黑暗的梦境之中,他的身影突然点亮了我的视野。
他说:“我自己知道那一杯毒药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所有的武功修为从此尽废,也意味着我们又重新获得了在一起生活的希望。是的,哪怕只是一份希望而已,我也想要珍惜它!”
是的,哪怕仅仅是一份飘渺的、微弱的、模糊的、易碎的希望,我们也要一起珍惜!
【四十九】无悔
柳泉荷说得一点也没错,他就是这样一个人,随性、率直、坚韧地倾泻着自己的生命和青春——若是爱上一个人,他就会不顾一切地去爱,不怕受到伤,就像对我一样;若是受到一个人的压迫和欺凌,他也绝不甘心任人践踏、咬牙忍耐,而是大胆进攻、狠狠还击,就像他对庆宁一样。他是一个敢作敢为、擅于进攻的人,因此我知道,不管经历多少磨难、多少波折,他都将是最后的胜者。
他说:“我即是受伤无数次,也总幻想着有一天能过上幸福的生活,故而对自己生命也好,感情也罢,总是舍不得、放不下。”
于是,最初的我们竟是那么不同的两个人——他不断地在感情上受挫、不断地被人甩,却还是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愿景,放手再度出击,毅然决然地选择爱上了我;而过去的我,却是在感情上无比的挑剔,不断地甩别人,然后选择对所谓“爱情”心灰意冷,对人性满心嘲讽。
也许我们的相遇相知真的是上天注定的因缘——若不是遇到他,我不会拥有现在这样翻天覆地的改变——不会恢复对人生的积极态度,不会再认真对待感情,不会有气魄对一个人肩负起应有的责任。
我看上去似乎是被掰弯了、堕落了、同性恋了,但事实上,是柳泉荷用他的爱,把我由一个半吊子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从这一刻起,我要对他肩负起更多的责任,因为从这一刻起,我真正地成为了他再不能失去的另一半。
于是我活下来了。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射在我的脸上的时候,我果断地撑开眼皮瞪大眼睛,贪恋地望着这个让我又爱又恨的人世,心中无限欢喜,无限感慨,以及,无限的辛酸与无奈……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环看四下并无一人。也就在这个时候,门“吱悠”一声被推开了。
进来的人竟然是殷红。
我说:“我活下来了。”
她说:“是啊,你活下来了。”
“泉荷呢?”
“我正要叫你去看他……因为他现在,非常不好……”
我的全身不由得一个战栗!发疯似的跳下床,我忘记了此时的自己有多么无力与虚弱,只知道赶紧蹬上鞋子冲向门口。可是,冲到门口时我却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回过头来问殷红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告诉我,让我去他的身边?你们母女两个,不是巴不得我们两人万劫不复的吗?”
殷红搓着手心低头细语道:“我实在没有想到……你们明明是两个男人,却能够相爱至此……”
我轻叹一声,推开了房门。
当我被殷红引着来到柳泉荷所在的厢房时,我看见他正虚弱的躺在一张床上。他睁着眼睛,意识清醒,却脸色惨白,冷汗涔涔。佩文风、江流、冷溶,还有林中飞,通通都在,只是,看见撞开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我的时候,他们都静默着,没有一个人说话。
只有柳泉荷向我伸出了一只毫无血色的颤抖的手,气若游丝地呼唤着我的名字:
“文武……文武……”
我三两步冲上前去扑倒在了地上,紧紧攥着他的手。轻柔而深情的吻伴着猩咸的泪,一并落在了他的手上。
“泉荷,你怎么这么傻!你为我到这般,叫我……叫我如何担待啊!”
柳泉荷笑了,如此苍白,却依旧如此惊艳。
我知道他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的,也感受得出,不管是江流、冷溶还是林中飞,此刻都对我带着一种强烈的情绪。我与林中飞相交甚浅,于是,他更是毫不留面子地对我说:“王文武,虽然泉荷是自愿的,但是我一直觉得,你不配!”
是啊,我不配。我也一直扪心自问,我王文武究竟何德何能,要让他对我到这般!
可是,柳泉荷却虚弱地说道:“文武,只有你,才能给我想要的幸福……”
江流说:“但是做到这种地步……师弟啊,你都没有想过这到底值不值吗!”
没想到柳泉荷反问道:“江流,若命在旦夕、受尽折磨的人是冷溶,你还会思考值与不值这样混账的问题吗?!”
江流低头沉默了。
反攥住我的手,柳泉荷轻声道:“我只觉得,倒是我这被庆宁玷污过的不解之身和男妓这不雅之名折损了文武的尊严。现在的我更是一无是处,文武,从今往后,你该承受怎样的委屈啊……”
我的头拼命地摇,可奈何,只因为了避免那难以抑制地抽噎声而紧紧咬住了嘴唇,现在的我,已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抬眼瞥见佩文风安抚性地拍了拍林中飞和江流的肩膀,柳泉荷抬眼问:“大师兄,你又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我自认已经可以接受任何言语上的攻击,因为我确实欠了泉荷太多太多。可不曾想,佩文风只是亲切地上前摸了摸柳泉荷的额头,告诉他:“我想说‘恭喜你了!’”
我随即愣在了原地。
“为什么……”
“因为你终于找到了一个使你愿意为之付出一切去爱的人,要知道,世上并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福分。所以,泉荷,恭喜你了!”
佩文风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而后微笑着直起身来,带着江流他们一同离开了屋子。
房门被关上了,室内只剩下了我和柳泉荷两个人。我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后背坐起,又很小心地为他在身后垫上了枕头。
或许是因为佩文风方才那番话,我的心中一直有一股暖流在涌动,氤氲着一腔无限的感动。我想说些鼓舞的话给他听,可是,方才在人前一直表现得淡定从容、坚强无畏的柳泉荷,却在单独面对我一个人的时候,表现得神情黯淡。
他说:“我若再问你:‘如果今后发生什么事情,你会不会离开我’,你会觉得心烦么……”
我提起笑颜告诉他:“我肯定不会心烦,倒是你,总听一样的回答,不觉得腻吗?”
我以为他会对我笑,可他却只是神情忧郁地看着天花板,低声对我说:“还记得么?上上次头痛过后的夜晚,我梦见你离开我……”最不愿提起的事情被提起,我的心不由得抽痛起来。他说:“我梦见你在一个夜晚,趁我熟睡的时候吻了我,轻声说着自己的迫不得已,而后转身消失在了门外……”
这,这,这……!
天底下竟有和么巧的事情,我和泉荷,居然作了同样的梦?!
五雷轰顶,真的是五雷轰顶啊!若是到了此时我还要强迫自己否认这其中暗含的因果,已经与自欺欺人无异了!
我不想让他看出我心中的惊惧而使他更加不安,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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