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归想,他还是夹了片鱼糕和鱼圆子到碗里,等凉了再丢下桌。小猫敏捷地接住,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吃完又挠着严君的腿要,他还没来得及给,田易却道:“行了,小花再吃也不该吃了,它也会积食。”
于是小猫叫了好一会,大约也发现自己没可能讨到食物了,竟然把脑袋一扭,从严君身边踱开,回田易那趴着去了。
“……”小花你这个吃里爬外的家伙!严君默默看着它,心里十分的想要泪流满面。
吃过这餐,剩下的鱼糕同鱼圆子都放好吊在梁上。这一是为了防老鼠,二则是为了防贼心不死的小猫。
几日后便是腊月二十三,严君早上起来跟着成伯打了两趟拳,就见田易没到往日的时辰也起来了。
“田兄?你今天起这么早?”
“是啊,今日是扫尘节,家中各处都要打扫,既是扫去陈年积垢,也是扫去这一年的所有不快。可我们家才四口人,不早些起来怎么打扫得完?”
田易笑眯眯的模样看在严君眼里,总觉得有些不怀好意。
下一刻,他确定自己没想错。因为田易一拐弯进了另一间房,把睡得还香的田七给揪了起来。田七压根没睡醒,边打着呵欠边揉眼睛,很委屈地跟着田易去准备笤帚掸子和其他器具。
待他们备好了,严君的拳也练完了,成伯难得的说了句好话,“君哥儿如今拳可总算练得是那么回事,从明儿起跟少爷一道起吧。”
整整一天,清扫家中的每个角落,拆洗被褥,翻检柜子,直到夜幕降临才算做完。站在院子里,头顶上一丝云也没有,星光柔和而清晰地洒落,让人心绪不自觉便沉淀下来。严君蓦地记起自己到古代已有半年多,竟然快过年了。
这时他听到田易唤他的声音,转身就见那人已到了近前,正倚在门框上,看着他微微的笑,“严兄,来试新衣。”
章三二 只因我家好
田易所说的新衣是五婶晌午时送来的,每个人都有一套,包括上衣下裤还有冬靴。严君接过来拿在手里还略有些沉甸甸的感觉,摸得出衣裤都胎着一层薄棉,抖开来看,上衣是田易惯常穿的式样,长度刚到膝盖,穿起来格外暖和。那双冬靴上则缝了上回猎来的兔皮,被鞣制一番后的兔子皮分成了六块,缝在靴子上。严君穿上后踏着走了两步,软绵绵的极是舒服。
田易在一旁看他换了新衣,像有些不习惯似的站在那里左右看了看,脸上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不禁有些好笑,“严兄,很合身。”
他一说完,严君就抬起眼,眼中倏地掠过一丝窘意,嗫嚅着问:“真的?”
“自然是真的,不然我还骗你不成?”田易说着顿了一下,朝他走来。
见他离自己越发的近,严君下意识想退后些,转念一想这样未免太露痕迹,但要他纹丝不动站着,却又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他正左右为难时,田易已走到了跟前,伸手将他的衣服扯了一下,又笑笑:“嗯,这里怎的皱到一起了……”
他一说完就又往后退了两步看,严君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再次想多了?他很想捶一把自己的脑袋,问个究竟,为什么如今他变得越来越莫名其妙?只是这念头刚一生出,他就又听田易在叫自己。
“严兄?来帮我看看如何?”
严君才将视线调转过去,就瞧见田易也换了五婶做的新衣,左掸掸右扯扯,微微笑着问他。那身衣服在腰部略微收了一下,应是五婶特意在那处拿针线掐了一把,越发显得田易身材挺秀。
“……很好。”
“嘿嘿,五婶的手艺到底是好。”田易乐呵呵地拉了拉自个身上的衣裳,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哎,对了,严兄,上回那皮袄,不如给我拿去再让五婶做一做,我缝的那针也实在太不象话了。”
谁知严君却摇一摇头,竟是断然拒绝,“不用,那样太麻烦了。”
田易倒也没有多想,“也是,五婶要置办一大家子的东西,想来只怕比我们还忙,未必有时间做这个。”
严君不置可否的扯了扯嘴角,心想你缝跟五婶缝能一样么……
待试了新衣,二人就听见田七在外头喊:“少爷少爷,那黄米跟麦芽熬得差不多了,是要起出来么!”
田易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门,“就来,就来!”
这是因第二日是腊月二十四,过小年要祭送灶王爷才要做的物事。传说中,灶王爷主管着一家子的饮食事务,还要监视这家人的品行,到了每年的腊月二十四,灶王爷要往天庭去拜会玉皇大帝汇报,若是说了坏话,便要给大家带来灾难。祭灶便是针对于此,糖瓜做来就是去粘灶王爷的嘴,叫他坏话说不得,只能讲些甜言蜜语。
总而言之,小年这日马虎不得。
田家的糖瓜有两种,一种是货真价实的糖和瓜,是早就制好了的。严君打听了一下具体的制法,却是在冬瓜成熟时就备下了的。冬瓜去了皮和瓤,横切成约莫一寸半的瓜圈,洗净了再纵切成一寸半长、一指宽的瓜条。
还要备些石灰,一开始听到严君吃了一惊,后来才知如今早已有了石灰,只不过惯常用在肥料里头。那瓜条得放到石灰水里,五个时辰后等瓜条硬得没一点软心了方才捞起,又拿清水冲洗,泡一个时辰换一次水,如此要换四次。再把瓜条煮沸了,加上白矾,煮一刻捞出来泡冷再沥干,才能倒在糖浆里头浸。浸上五个时辰再加热煮沸,出锅时糖就全粘在瓜条上裹成一层糖衣,方才制好。
另一种则要拿黄米和麦芽来做,也就是他们眼下正要过去的厨房里熬着的糖。严君进到厨房里时,见田易已将那糖给捞出来冷着了。
看到他来,田易一样拣了一块递给他,“严兄,尝一尝,看看甜不甜,粘不粘。这糖瓜啊,最紧要的就是甜和粘,别的都不妨事。”
“嗯。”严君接过来,两种糖瓜都吃了一块。冬瓜糖瓜是早就制好的,甜丝丝,脆津津,咬起来微微有点沙沙的感觉。另一种新做的还有些热,形状呈扁圆,吃在嘴里仿佛糖中充满了极是细小的气泡,脆甜香酥。
他比较了一下,指着后面那种道:“甜倒是都很甜,但这种要粘一些。”
田易立时一拍巴掌,“那好,明儿我们就拿这个去粘灶王爷的嘴!”
弄完这些琐事,已差不多到了凌晨,严君才一出厨房门,就被午夜的冷风刮得打了个喷嚏,然后听田易道:“严兄,快去睡吧,莫要着凉了,明儿还要早起。”接着,肩膀上蓦地稍稍一沉,却是一件衣服披了过来。
大约那衣服披得及时,早上醒来时严君并未感到丝毫不适。他知道今日正是小年,他还发现,在这个时代,无论是田家或是五叔家,都没有谁将春节叫做春节,反而是叫元旦,或是像上次田易那样称做三元。
一整天全家都忙着做傍晚时祭灶的准备,成伯拿竹篾编了纸马,又扎了元宝,田易则做了粉蒸肉,蒸了鱼糕,煮了鱼圆子,又炸了肉圆子。
待到黄昏时,就要祭送灶王爷升天了。
家中厨房的灶上贴了一年的灶王爷的神像,此时已沾满了油烟和黑灰,上边的字却还能依稀辨认得出来写着灶君司命云云。
田七在灶台前摆上桌子,四个人向墙上的灶王爷敬了香,接着再把糖瓜和其他的食物全摆上去供给灶王爷。各色圆子两碗,粉蒸肉放在正中,还围了一碗鱼糕。
成伯边拿了糖瓜给神像上灶王爷的嘴边涂,边在嘴里念叨着,“好话多说些,不好的话一个字也别讲……”
待涂完了,他就把神像给揭下来,再把新的灶王爷神像给贴上去。还在旁边贴了一副对联,右边写着“上天言好事”,左边写着“下界保平安”,那字迹正是田易的字迹。贴好后就成伯拿着旧的神像到院子里,那儿已由田七堆了胡麻杆和松树枝,连同早备好的纸马,加上草料,一起点火烧了。
院子被那生起的火照得通明,也映得每个人脸上都红彤彤的,连小猫都跑来凑热闹,成伯笑眯眯的道:“该磕头了,今年年成不错,得亏灶王爷去年说了好话,还望灶王爷今年继续保佑。”
严君看着他们磕头,也稍稍拜了一下,边还听到成伯在一旁大声念着,“今年又到二十四,敬送灶王爷上西天。有好马,有草料,一路顺风平安到。供的糖瓜甜又甜,请对玉皇进好言……”
在火里的物事烧个一干二净前,成伯眼疾手快地捞出一个纸元宝,藏到橱里,而田易一拉严君,“走吧,现在神仙全都上天了,我们也该开饭了。”
此后过年已近在眼前,湾里来来去去的大小媳妇老少爷们全都一副喜上眉梢的模样,媳妇们胳膊肘里挂着篮子,里面尽皆是正准备的年货。
这日田易一早就叫田七敞开了院门,又搬了桌子在院子里,备了笔墨并一大叠红纸。严君先还有些纳闷,等到过了没多会五叔上门找田易写春联,他才知是怎么回事。五叔却是当天的头一个,此后越来越多的人登门求春联,都提着一些自家的出产,或是一篮子鸡蛋,或是腌好的腊肉,或是熏的鱼,还有买来的糖霜,香脆的干果,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多半是田易直接写,也有人摸出张纸,叫田易照着写,严君见那上边写着“家家户户说说笑笑欢欢喜喜同过新年,上上下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添一岁”,内容倒是新奇,跟别人有些不一样,一问才知那人其实是从县城里抄回来的……
另外的春联,都是喜庆吉祥读来又通俗易懂的话,要么是“一年好运随春到,万事如意福临门”,要么是“年年顺景则源广,岁岁平安福寿多”,倒没费田易多大的功夫。最后等人散了,也到了晌午,他才提笔给自家写了几幅,交给田七和成伯分别贴在各个门口。
严君一见自己门上贴的是“天外有客到,只因我家好”,先是一愣,读了两次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田易得意的笑,“如何?我写的不错吧。”
“是很不错,自夸的很不错。”
“那怎么叫自夸呢,我家难道不好么?”
严君看他一眼,认真的点头道:“很好,我很……喜欢。”
接着大家把大门上贴的旧门神像给揭下来,改贴上新的门神像。严君看那两个门神都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一问才知那是两个唐朝的名人。
一连好几日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杀猪倒是早杀了,但还要做各色圆子,炸米泡和苕皮,捣糍粑,做沉浆,前几日酿的米酒也隐隐能闻到酒香了。待到腊月三十这日,忙碌在早上更是上了一个新台阶,而一年上头最重要的日子眼看着就到了。
章三三 年夜饭
年夜饭说来不过是一餐饭,可哪怕在严君眼里,都认为这餐饭很紧要。早早儿的,一家人就开始忙活起来。
田易先去把米酒取出来,这米酒早几日就酿上了。家里制米酒并不难,选那圆白的糯米用井水淘洗干净,再泡上半天,又在圆笼里垫好了纱布,把糯米倒进去用大火蒸。待蒸汽冒出来再蒸上约莫一刻多点,就能撤火了。
熟了的糯米放到干净的大盆晾着,只等它凉。此时再把备好的酒曲放到碗里捣碎,倒些凉白开,搅一下了倒进凉了的糯米饭里,拿手拌匀。最后将盆里的饭抚平,再用筷子在上面扎上十来个洞眼。最后顺着盆子边缘罩上一层纱布,放着就行。
还没拢到跟前,严君已闻见了酒香,田易眉开眼笑的舀了些起来,“正好,拿来喝或是煮沉浆圆子都行!”
他接着又拉严君去看腊肉腌的怎样了。
这腊肉是用杀猪时特意留的猪屁股肉做成,先分成块干烧到隐隐发红,再用手捏着,将肉皮在锅里烙。这时手要不断的动,等肉皮变得金黄了,再放到水里浸一会,洗净搁着。而用来抹在肉上的物事,要另外单做,用花椒、沙姜、盐和一些糖混合而成。抹的时候力道得均匀,也要小心仔细,不能放过任何位置,表面要抹得极透。
涂好了都垒在盆里,隔三岔五去翻一下,上下轮换。前两日田易已将腊肉洗去盐,刺了眼,拿绳子穿了,在院子里横着搁了根竹竿晾着。
今日去时,严君见那肉已全没了鲜肉的模样。看他盯着腊肉猛瞧,田易好笑地道:“现在还不能吃,要再等些时,那日写春联时有人送来,你不用怕没得吃。”
“……”严君瞪他一眼,脸却没绷住,反倒先笑了。
接下来,他又帮着把各种东西归到田易的顺手处,看着那堆又有猪肉,又有整鸡,又有鱼,又有糯米,还有豆腐、荸荠、鸡蛋同梅干菜,这梅干菜其实就是将芥菜的薹和叶腌制晒干蒸熟制成的,至于葱姜黄酒更不必说。
严君也有些好奇,“你今天打算做什么?”
田易没打算卖关子,“年饭时有些东西是定要有的,一是八宝饭,那边已煮了,这边多是肉菜和圆子。二是圆子,珍珠圆子蒸白圆同豆腐圆子要现在做,肉圆子是早炸好的。另外还要做琵琶鸡,梅菜扣肉,鱼糕,这是田七成伯和你爱吃的。最后还得做个鱼,好叫年年有余。”
一听有鱼糕,严君就心满意足了,看他着手做那三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