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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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听自己- 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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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懂收藏,但我感觉标记名字的应该是好东西,这个油壶值得收藏,可别被我妈老手老脚砸了。

环视家里,感觉时间好像在这里凝滞了,看着墙上的挂历,有2004年的美女主播,大概是大姐拿来的转播台福利,还有2009年我捎回来的银行的大红福字挂历,挂历纸撕完了,剩下喜人的福字。不过今天的日历我妈是翻在2011年6月10日的。

5月8日“母亲节”那天,妈妈回到老院居住,她回来住了这一个多月,我也在写了一个多月,我们在不同的地方,让往昔的回忆填充着内心,以不同的方式一起静静感受着岁月流逝。自从妈妈在城里姐姐家和弟弟家轮流居住,老院已经好几年不来了,感觉真有些异样,也许是近乡情怯吧。上房前怎么空空荡荡,花园里遮满屋前的李子树、榆叶梅、葡萄树怎么都不见了,爷爷曾经住过的马鞍架结构的上房突兀地暴露在阳光下,像被剃掉头发、胡子的老人。那些树都哪去了?一问才知道弟弟大概要在院子里盖楼,先把地方腾出来了。哎,我无语了,难道这个积攒了我们几代人记忆的老院子,迟早有一天仅会存在于我的脑海之中,保留在我的文字记忆里吗?

我拿着相机,恨不得拍下老院的每一棵树,每一枝花,老槐树的树冠,甚至窗台上刚刚迎接过端午节露水、还发着淡绿的艾草;后园窗台角落堆着成年发黑的艾草;屋角的蜘蛛网、屋顶的“松塔”苔草,上房屋里的太师椅、长条桦木桌、雕漆圆桌、带铜锁的大衣柜、挂了很多年的荷包;爸爸自己用药水瓶盖钉的洗衣板竟然还用灰、黄两种颜色做了图案;墙上的相框,有一副爸妈的合影下面还压着我的奖状,表姐结婚的纪念彩镜;我大学军训时的喝水瓷缸已经漏了底废弃在窗台,挂满串串灰尘……一切的一切,我都想把它们纳入我的镜头。

我家最大的标志是老槐树,不是常见的国槐,爸爸说叫“面槐”,开的花很小,但可以入药。每年槐花开的时候,风一吹,到处都落满碎米似的黄花,我们把院子的槐花扫到一起,拣掉断树枝,拣掉尿粪,把槐花从土里拨拉出来,拢在一起晒干,等着人来收购,或者拿到城里买掉。看着爷爷种下的这课近百年的老槐树已经一树碧绿,但当年的三个繁茂的枝桠仅剩一支,竟然全部可以纳入我的镜头。树上的两个喜鹊窝也早已不见,小时候爸爸给我们讲过“鸠占鹊巢”的故事,但我一直不肯相信自然界会有那么残酷的事。每次妈妈一大早听见喜鹊在枝头喳喳叫,就念叨今天要来亲戚了。她竖起耳朵听着大门响动,巴望一天也没见个亲戚的影,晚上正说着“这坏雀呀,把人哄了,白盼了一天。”要“关门闭户掩柴扉”,没准这时冷不丁我哪个舅舅就会推门进来,多半是从城里姨姨家吃完饭回家路过来看我妈的。不管有啥没啥,哪怕一袋冰糖、一条毛巾,一条肥皂(那时候肥皂是长条两块连起来的)我妈总要塞到舅舅的包里。我妈说姑父以前常年在外教书,爷爷只差没把我家的井水背到姑姑家去了,劈好的烧火木柴、烧炕用的牛粪都是爷爷一趟一趟背去的。其实我妈对舅舅家同样如此,真是五十步笑百步。我现在每次弟弟来出差也是什么都捎,有时候老公白我一眼“你干脆把家搬去算了,你捎的东西哪没有卖的?”那是我的心意,他不会理解的。我们小时候爸爸在外面工作,一个香蕉、一块糖都要揣回家来,让爷爷奶奶、妈妈和我们大家尝一尝。我现在不管同事从哪里出差,捎来天南海北的特产即使我不吃,我都要带一点给儿子。如今都什么年月了,但我家的这点家风在我身上是留下烙印了。

打开后园的门,看见我家的杏子还青青地挂在树上,可是街面上已经迫不及待上市黄得可疑的杏子了,想起我老公的一本发黄的旧书——《催逼下早熟的儿童》,大概都是催逼下捂黄的吧。看到已经剁掉的李树和葡萄树枝已经干成柴火堆了,开过花的剑麻也死了,带刺的厚叶子还没有干透。我妈在后园种的花椒已经结子了,繁殖的无花果好像没有果实,新开辟的一片韭菜长得有点营养不良。

前院的花园被我妈已经收拾齐整,月季开着鲜红的花,牵牛搭上了架,地雷花已经长出了苗,牡丹和芍药还留着开过花的花托。爸爸喜欢的木绣球花期已过,只留下干枯的花絮,妈妈站在花树下抬头看着,指着在说什么,我想她一定在睹物思人,我照下了她静静凝望的瞬间。爸爸生前也特别喜欢合欢树,合欢树的叶子很好看,满树婆娑,晚上像两排锯齿一样的叶子会折叠起来,像含羞草一样,我更喜欢它的毛线球一样的小花朵,我爸管它形象地叫“绒线花”。后来我爸终于在花园种出了合欢树,但长得很慢,几年过去依然是修长的一根,既没有长得绿荫如盖,也还没到灿若云霞的花期。我妈是个一辈子的农民,当然知道间苗的道理,但她太爱花,养花种树有点贪多求全,不顾我爸的劝阻总是把各种花树挤到一起,不忍心取舍,反而都长不好。要不然我爸总说她“嗨,没文化,怎么教也不长知识!”

我妈摆好枕头,拿出毛巾被,指着让我赶紧歇会,坐了半天车累了。我说歇什么啊?我回来就这点时间,不是为了歇着啊。看我妈在翻着箱倒着柜寻找什么,我问她在干吗?她说给我找晚上盖的被子。她这才想起问我今晚住一宿吧?我说晚上就得坐火车去西安,不过没敢告诉她半夜上火车,省得她担心。她平时都8、9点睡觉,我就说晚上9点的火车。她有点失望地停住手,再没翻找被子,坐了下来。我拿过我最近写的东西,她在老院住了多久,我就写了多久,我告诉她我写的第一篇就是写她和老院。她不识字,但看我写的这一摞东西很欣喜地摩挲着,像抚摸着自己的孩子。

大哥、大嫂和他们的儿媳妇闻讯挨个进门,妈妈给他们说着我写的东西,竟然两下就翻到我插了爸爸照片的那一页,她凑近头认真看着,也指给他们看我爸年轻时的模样。大哥只上到初二就因为挨饿辍学了,他平时只有种地和卖菜的功夫,这会儿却拿起我写的文稿,非常认真地看着,脸色特别凝重。妈妈翻出爸爸同学聚会的影集给我们看,爸爸去世六年了,他的同学里也有失去老伴的,曾经留在我家院子欢聚的笑容都已经成了回忆。妈妈找出夹在影集里的一副毛笔字,是爸爸的教授同学写的,交给我保管。

左邻右舍的两个婆婆来给我妈送菜,顺便看看我,可惜我只能和她们笑笑,没法和她们聊聊家常。给她们照了照片,也许她们一辈子都没留下过几张照片,年华就那么无声地流逝了。大哥家的孙女穿着一件红色长袖T恤进来,我让她坐在花园边和月季花留影,她的笑靥如花,充满阳光。大眼睛的姑娘长大了,她晚上陪我妈在老院做伴。

二姐和小姐姐相继进门,家里一下子感觉溢满了温情,不是那么空落了。她们提着大包小包,有给妈妈采购的菜,也有给我买的酿皮、呱呱之类。小姐姐在手机上看过我写的东西,我这次打印的文稿想让她有时间可以给我妈念念。她说看我为给老公买蒜在早市因为一元钱受的侮辱,特别心酸,我写的耳朵听不见的那篇她看了忍不住哭,大姐打电话还以为她感冒了,她根本不敢给我妈念。二姐不知道看到那篇,坐在我身边眼泪直往下掉,她写在纸上问我考试如果有资格就可以出国吗?她年轻时曾经有外派的机会错失了,心里一直遗憾,觉得我现在这么年轻就成这样,失去很多机会实在可惜。我安慰她单位外派出国的机会很多,不用考英语一样出国,不用为我遗憾,听不见总好过看不见啊。我听不见还可以工作,生活自理,如果看不见了呢?那只能在家呆着了。我替二姐擦掉脸上滚落的泪珠,真没想到我兴冲冲带回来的文稿竟然会是这样让她们难过。我听不见妈妈说话,所以这次特意借了录音笔,关于我爸爸和我姑爷的细节还需要妈妈在补充,录音以后姐姐可以帮我整理。看着录音笔一秒一分地变着数字,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二姐要赶回单位去开会,我帮她在花园的月季花前照相,她还红着眼圈,挤出来的笑容让我看着都沉重。我已经习惯自己的状况了,但家里人还是难以接受啊。她说听说有人做过听神经瘤手术,听力好好的,我为什么听不见?我只能给她解释听神经瘤不管做不做手术,听力最终都无法保留,问题是如果一边还有听力,也照样正常交流,而我是罕见的双侧神经瘤呀。

我发现墙上挂了几十年的是三老像——毛泽东、朱德和周恩来,但放在厢房里的一张多了刘少奇,是四老像。这么简单的一张照片都见证了多少历史的风雨啊,历史就是历史,不容抹杀,也不应该涂抹。书架空空如也,我竟然在最底下找到一本已经被虫蛀过的《木材材积表》,那是爸爸曾经在木材公司工作过的痕迹。一本《艳阳天》,书已经残缺了,封面是爸爸用挂历纸包了又用线绳缝过的,爸爸用白纸做了扉页,写着《艳阳天农村版(上)》。还找到一本《常用颅脑外伤手术图解》,扉页还写有“毛主席语录:备战备荒为人民;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把医疗卫生的重点放到农村去”。那应该是76年我爸为给二哥治疗颅脑外伤买的,想不到我成了我家第二个做颅脑外科手术的人。

我在上房翻看爸爸抽屉里的皮包,都是他留下的病历,还找到我生完孩子以及弟弟结婚前我写给他们的家书,时间过得真快呀,一晃10多年过去了。妈妈跟着我进来,我拍下挂在墙上的外爷和爷爷的照片,也拍了摆在桌上的爷爷和奶奶的照片。他们生前从没有机会合影,奶奶去世爷爷才遗憾没有一张合影。那时候照相馆技术还很有限,但爸爸硬是让人把二老的单独照处理成合影,又找我会木匠活的表哥做了带底座的相架,了却爷爷的一桩心愿。我妈挪到桌前,她伏在桌上,定定端详我爸遗像的那个瞬间,我才知道什么叫天人永隔。我拍下妈妈的神情,每张都是经过岁月风霜磨砺的,虽然日渐衰老,但越看越有味道。

小姐姐要赶回城去管孩子,我只好依依不舍地告别妈妈和姐姐一起走,半夜她和姐夫得送我上车。她从姐姐带来的袋子里取出两根黄瓜让我带上火车吃,我说上车就睡觉,明早就到了,没时间吃,她伸在半空的手只好放回去。我这么急冲冲地回来半天,没有吃晚饭她肯定不忍心,我也很无奈。走到车站才想起怎么没有给妈妈洗衣服呢,她的裤子看起来有点脏。

在姐姐家吃了晚饭,我拉着她去超市,得给西安的几个朋友买点天水特产辣椒表示心意。我给我妈买了醋壶,她用饮料瓶装醋瓶口太大,也给她买了玻璃油壶,可以把老古董的油壶替换下来。还想给她买个起夜用的痰盂,最大的超市竟然没有。我有点不甘心,想去别的超市看看,才八点半,另外两个超市竟然已经打烊了,真是小城市啊。

和姐姐走在伏羲广场,纳凉的老人、玩滑板的孩子,各得其乐。抬头看见下弦月,像半个锅盔大饼,切口像下,晕晕地挂着。

在姐姐家楼下买到六元一斤黄樱桃,又甜又软,吃得意犹未尽,难怪老家可以做西北最大的樱桃基地。

想起我回来这半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简直像过电影,脑子里塞得满满实实,又似乎空空荡荡。想起我10多岁初次知道乡愁时,曾经把孩子比喻成风筝,妈妈就是放风筝的人。只要妈妈在,我永远出不了牵在她手里的那根线。

二〇一一年六月十五日起笔

二〇一一年八月二十五日完稿

 月饼及其他

不知道我们的收入税里是否真有“月饼税”这么个玩意,据说是以“抽肥补瘦”为原则的调节税,最后总是伤及无辜百姓。谁让我们是大多数呢?沉默的大多数,再弱智的“专家”也知道拔羊毛的人头税是最容易的事了。当然月饼还是要吃的,毕竟一年只有一个八月十五中秋节,民以食为天嘛,不管什么节,咱们最后都落实到吃,这节才算过踏实了。唐德刚先生不是已经说“传统文化就只剩筷子了”吗?各地蜂拥举办的不管是“梨花节”还是“桃花节”,是老子生辰庆典还是孙子诞辰庆典,多崇高的目的,九九归一,最后不是也都落实到“文化搭台,经济唱戏”了吗?

我依然沉浸在聚会归来的亢奋中,从上海的夏末转到兰州的深秋了,还有些恍惚。在整理、发送照片和给朋友的信件中一遍遍回顾着聚会的细节,咀嚼着20年时光沉淀的同学情谊,回味着初到上海那晚品到的南香茶和50年陈酿的茅台酒,精心安排的聚会晚宴和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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