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在我国民强烈抗议下,迫于国际舆论压力,被迫答应撤军。可是依旧贼心不死!年初看到我国民懈怠,便违约拒不撤军。不仅如此,还又提出七条无理要求!我等中华国民,能不能答应他?”
近百名学生一齐振臂高呼:“不能!”
“是的,我们誓死也不能答应!”胡汉民挥舞着右手臂,“消息传来,全国上下无不愤慨。上海各界绅商、民众、学生数千人,在张园集会,抗议沙俄的侵略要求,并致电外务部。电函中义正词严地说道,对于这种无理要求,我全国人民万难承认!即便政府承认,我全国四万万国民也万不承认!”
“我全国四万万国民万万不承认!”学生高声喊道。
“在日本东京,中国留学生五百多人,于锦辉馆集会,声讨沙俄侵占东北罪行。会上,他们决定成立拒俄义勇队,准备效法斯巴达三百勇士,开赴东北,与沙俄侵略者决一死战。两日之间,报名者就达一百三十多人。亲爱的同学们,在温泉关前,斯巴达三百勇士全部战死,只为祖国独立自由!今天,我们的同胞在日本也准备流血捐躯,难道我们就这样坐视不管么?”
“不能!不能!”学生们高亢地回应着。
胡汉民满意地点点头:“是的,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刚才孙先生问我,什么是爱国。现在我就告诉他,上海各界在张园的集会,就是爱国!留日学生成立拒俄义勇队,就是爱国!我们今天去京城向外务部递交抗议,就是爱国!!”
吴敬恒这时候高喊道:“抗议有理!爱国无罪!”
学生们跟着喊:“抗议有理!爱国无罪!”
看着场面就要失控,张元济、孙元起急忙站到最前面,对学生们高声喊道:“同学们,同学们!请你们听我说几句好么?”
张元济、孙元起毕竟是他们的老师,毕竟是他们的校长。看到俩人要说话,下面几个呼吸间恢复了安静。张元济撤后一步,把话语权让到孙元起。
“爱国,是每一个国民应有的品质,不仅要写进书里、记在心里,还要刻在骨子里、流在血脉里,世世代代传承下去。可是,”孙元起摇摇头,“我们都知道自己处于什么样一个国度。不说因言获罪,就是惹上头一个不高兴,我们学校都有可能明天就关门。你们大张旗鼓,到京师重地去游行抗议,你让官府的人怎么想?让皇宫里的人怎么想?所以,为了我们的学校、为了我们的同学,我希望你们不要到城里去。”
吴敬恒冷笑道:“孙先生,我记得经世大学的宗旨就是‘经世致用’吧?用之大者,为国为民。如果连为国为民请愿抗议都不行,还要‘经世’二字何用?”
孙元起对这个激进分子皱起了眉头:这群鼓吹暴力的家伙,纯粹是有激情没理性、有破坏没建设,国家怎么可以交到他们手中呢?当下厉声说道:“经世大学的宗旨,不是‘经世致用’四个字,而是‘经世致用,强国利民’八个字。国家没有屹立于强国之林、国民未能衣食无忧守法知礼,经世大学就有继续存在的价值!而且,我并不反对你们爱国。表明爱国的途径不止一种,只是不赞成你们用集会抗议的方式。”
胡汉民嗤笑一声:“那用什么方式?难道像某人一样,八国联军还没打到北京,就先跑到国外,这才算爱国么?”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胡汉民当着众多学生说这话,把孙元起羞愧得无地自容。学生们先是一阵静寂,然后大声喧腾起来,此起彼伏的都是对胡汉民的声讨。这时胡汉民也发觉自己失言,只是在这么多学生面前,如何好意思把道歉说出口!
张元济也急忙过来劝慰。孙元起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稍加振作,示意大家安静,才说道:“庚子年你们也都经历过,他们义和团盲目排外,把铁路、电灯、电线视为妖物,西学书籍也在烧毁之列。而我则属于十恶不赦的‘二鬼子’,如果留在京城,定然难逃一死。死在他们的手中,算是爱国么?退一万步讲,义和团‘扶清灭洋’成功了,就是中国之福么?我不觉得!
“我记得西方有人说过这样的话:‘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当他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我所做的事儿,虽然不能上升到为人类解放而斗争的高度,但我自信,我活着的价值,绝对比死在义和团屠刀下要大!所以我要活下去。
“是的,我很怯懦、很卑微,我不敢大义凛然为国捐躯,我不敢让辛辛苦苦建好的学校就这样关门,甚至我不敢让满腔热血的学生走进京城去集会抗议。但,这绝不是因为我不爱国!相反,我爱这个国家爱到了骨子里!或许要过二十年、三十年,或许是一百年后,你们会知道,我对这片热土爱得有多深沉!”
孙元起说道这里,有些伤感。整顿下情绪,才接着说道:“不错,大规模的抗议是能让列强暂时退步。可如果国家没有实力,国民就如同蚂蚁一般,开垦土地的人们谁会注意地上一群蚂蚁的抗议呢?而且抗议可一不可二,可二不可三,频繁使用,便如黔之驴的嘶叫,吼得多了,老虎习惯之后就不怕了。到那时候,下场只怕更惨!
“秦汉时候的韩信,在年少的时候在街上遇到几个地痞。地痞说:你虽然喜欢佩刀弄剑,其实你就是个窝囊废。如果你有本事,就捅我一刀;要是害怕,就从我胯下钻过去。如果韩信逞一时血气之勇,拔刀相刺,不是被地痞群殴而死,就是被官府捉拿处斩。可韩信是有大抱负的人,怎么能就这样平庸的死去呢?所以他选择了胯下之辱。韩信尚能忍受胯下之辱,作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以及你们这些有知识有理想的爱国青年,难道就不能忍受么?中国如今最缺少的,不是热血青年,而是理性而睿智的才俊。只有他们,才能明白‘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道理,肯为了一个宏大的目标,花上数十年、乃至一辈子的时间,卧薪尝胆,矢志不渝,无怨无悔!
“你们这样去城里抗议,除了逞一时之快,还能有什么效果?如果抗议真的能让列强退出国境、政府廉洁奉公执政爱民,我倒非常愿意陪你们一起去。事实上呢?恐怕只会让朝廷对我们学校心怀忌惮,必欲关之而后快!
“人各有志!我希望经世大学培养的学生,是走教育救国、科技救国道路的!如果你们强要出去,我也不多拦,只请你们不要穿军训服装,也不要说是经世大学的学生。走出去之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第六十七章雄关漫道真如铁
“退学?”
孙元起的话,直如一道闪电,炸响在学生们的耳际。对于负笈远道求学的学生来说,退学无疑是最大的处罚。
一向温和的孙先生,突然说出如此冷峻的决定,全场顿时为之哑然。
眼看众人雌伏,吴敬恒不禁勃然大怒:“同学们!我们行爱国义举,死且不怕,何况区区退学么?想当年,洪承畴被太宗生擒,洪承畴开始时踞坐大骂,人人都以为他要做忠臣,便派范文程前去规劝。房梁上灰尘偶然落在洪承畴的衣服上,他急忙弹去。范文程凭此,就知道他做不得忠臣:惜其衣,况其身乎?果然,洪承畴最后投降,做了大汉奸!同样道理,如果我们今天贪恋学校,惧怕退学,而不去游行,便和洪承畴爱惜衣服何异?怕以后也是做不了爱国义士的!”
一直在后面的张元济,此时应声答道:“稚晖此言不当!除却生死无大事,男儿到此是英雄!激于一时义愤,而慷慨死节,虽然是妇人儿童,也能做到。只有真正的大丈夫,才会在这个时候,认真权衡是苟且偷生,以待后日,还是勇于赴难,杀身成仁!聊举几个例子,以为佐证:程婴、公孙杵臼同为赵氏遗孤,一个先死,一个抚育孤儿,而史书上明确记载:‘死易,立孤难耳。’此其一。
“勾践当国破家亡之际,难道当时不能一死了之?但他忍辱偷生,卧薪尝胆,终于恢复救国,后世无不称赞。此其二。
“张良、项羽,都是六国后人,在秦灭六国之时,并不因一时义愤,刎颈投江,而是等待时机,终于覆灭秦室!此其三。
“出使匈奴,虞常等死节,固然是烈士,苏武持节十九年,何尝不是忠臣?此其四。
“党锢之祸,李膺、范滂是义士,但后人何尝訾毁张俭、杜根?此其五。
“今时今日的国家形势,各位学子都知道一二,说危如累卵、风雨飘摇,怕是丝毫不夸张。现在的问题,好比火灾发生,一方面是固然要让更多的人知道灾难迫在眉睫,另一方面,则是让知道的人积极投入拯救灾难的行列。不宣传,则无人知道救灾;光宣传而无人实际救灾,只能坐看火势变大,与不唤醒何异?自道光、咸丰以来,鼓吹亡国亡种的言论已经遍布报章,国民耳熟能详,毋庸吾辈锦上添花;关键是如何救国救种,这才是雪中送炭,这才是吾辈的着力点!”
“张先生说得极是!”孙元起点点头,扬声说道,“爱国者在心、在行,而不在一时之举!我今日劝阻大家,不是让你们坐视国家危亡于不顾,而是希望你们留此有用之身,学习科学知识,更好地解救祖国于水深火热之中!”
吴敬恒反唇相讥:“国家危亡,迫在眉睫!民族沦陷,将为奴隶而不可得!学科学,更有何用?即便学成,也不过是让自己做高等奴隶,靠主子的赏赐,混碗饱饭吃!与国家、民族,有何等干系!”
孙元起指天而誓:“王朝之存续,我不敢多说。但是我敢向你们保证,中华在未来三十年间,虽然还会有这样、那样的困难危机,但绝不会灭亡!中华民族或许会有这样、那样的劫难,但绝不会沦为奴隶!如果真有那样一天,我孙某发誓,绝对会脱下长衫,拿起刀枪,冲在最前面!死在最前面!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周围师生,听罢此言,不觉悚然立直身躯。
孙元起放下手臂,深情地望着学生:“既然现在国家、民族还没有到这一步,就必须有人立在农田里,为祖国耕耘收获粮食;就必须有人守在工厂里,为祖国劳动生产物品;就必须有人留在校园里,为祖国培育下一代;就必须有人呆在研究室里,为祖国积蓄潜能。只有大家都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国家才会不灭亡,才会渐渐强大!
“在于我们经世大学就是,除了你们要学好自己的知识外,还要努力做好研究。学文的,自然是为了更好地保存国粹,教育国民;学医的,自然是提高国民体质,保障国民健康;而学习理工的,我则希望你们能留在研究所里,淡泊名利,不计荣辱,潜心研究。
“好了!大家都各自回去,以救国救民之心,在自己的专业内努力学习,争取早日走出校门,为祖国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学理工的同学,如果你们有志为国为民,愿意呆在实验室四十年的,请跟我到校长室来!”
人群中不知谁嘀咕一声:“啊?要在实验室呆四十年?”
“你们死且不怕,何况只有四十年的学习研究呢?”孙元起冷冷地环顾四周,“看来,果然如同程婴所说,‘死易,立孤难耳!’”
说罢,孙元起自朝校长室走去。
学生们在一阵骚动之后,三三两两的,有的回宿舍,有的回教室,还有三四十人跟在孙元起背后,向成蹊馆去了。片刻之后,操场上只剩下吴敬恒、孙揆均、胡汉民等数人。
胡汉民不觉心灰意冷:“稚晖兄,我们还去京城示威请愿么?”
孙揆均也挠挠头道:“就我们几个人去京城,能有什么影响?这里的学生,可比东京的留学生差远了!”
吴敬恒皱着眉头,寻思片刻,才咬着牙说道:“那,我们姑且忍耐,今天就暂时不去城里。我倒要看看,这姓孙的到底耍什么鬼花枪!哼,我就不相信,年青人身上的血难道是冷的?!”
一场风波,就这样消弭下去。
就在同一天,距离经世大学只有数十里的京城内,爆发了中国现代大学里的第一次学生爱国运动:京师大学堂师范、仕学两馆学生“鸣钟上堂”,发起全校大会,声讨沙俄侵略。这时候,京师大学堂学生拢共不过一百八十二人,几乎全员参加。
会上,先由大学堂助教范源濂先生陈说利害,然后是学生登台声讨沙俄侵略罪行。发言者义愤填膺、慷慨激昂,说到动情处,学生共教师同悲,泪水与鼻涕齐飞。台上台下,放声痛哭,震撼天地。
经过讨论,决定致电各省督抚和各省学堂,介绍京师大学堂举行拒俄集会经过情况,号召各学堂学生“发大志愿,结大团体,为四万万人请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