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写奏本时才想起四处搜集消息。所以,最要紧的,就是不能让他们得到什么不利消息,尤其是有真凭实据的不利消息。”
“好!这一点叔祖您放心,学校的学生刚军训完毕,我一大早就赶回学校布置,保证经世大学附近跟铁桶似的,让他们什么消息也得不到!”孙元起咬着牙说。
老大人缓缓地摇了摇头:“不可!不可!如果你使用此等手段,让他们打探不到消息,他们的奏本上又会增加一条‘图谋不轨’的罪状。你回去之后,只要内紧外松即可,尤其注意陌生人等,只要不让他们打探到什么大不利消息便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尽量让他们多知道些。这样不仅无伤大雅,如果满纸都是这等琐碎事儿,还能化解攻讦于无形。”
孙元起听完,连连点头,心里佩服老大人的睿见。
“百熙,你在国外呆得久了,对于我大清的风土人情不免隔阂。”老大人一脸和蔼地望着孙元起,“以前,老夫也没有多问你。现在发生了这档子事,你且把学校里面的各种规章制度,详细说与老夫听听,看看里面有哪些是与大清律例违碍的。有些不合适的地方,你回去后能改则改,一时半会儿改不了的,那就尽量别让外人知道。”
孙元起当下便从学校建校之初的大小事情说起,一直说到眼下刚建好的暖气。老大人认真倾听,不时还问几个问题,遇到重要问题,还会指出其中的关节。比如说小学堂男女同在一个教室上课,便觉得大不妥:男女,人伦之大防,防微杜渐,要从娃娃抓起。指出最好就别招收女孩。孙元起却极不赞成老大人的这个建议,且不讲女性是半边天,就说母亲是孩子的第一个老师,为了以后国民素质的提高,也不能忽略女子教育的重要性。作为培养中国最优秀人才、开全国风气之先的经世大学,怎么能忽视这一点呢。不过老大人既然这么说,以后只好把女孩子单独分开教学。
老大人所说,孙元起都认真记下。在孙府留宿一晚,第二天一早,城门刚开,就驾着马车直奔学校,找张元济商量处置事宜去了。
事实证明,老大人的担心绝不是杞人忧天。第三天下午,就在孙元起、张元济在学校拼命整改的时候,城内靠近都察院的一座茶馆里,来个几个熟客。老板一见,立马把他们引进雅间,恭敬地问道:“几位爷,还是雨前龙井?”
为首的那人点点头。老板立马招呼手脚利索的小伙计冲好茶水,递进屋内。最后进屋的老年人接过伙计手中的茶壶,道:“我们商量些事情,不用你来伺候啦!”
伙计口中称“是”,临出门时,乖巧地带上房门。
那老年人提着茶壶,先给坐在上席的老者斟茶,一边还问道:“鹤翁,不知您老找我等前来,却是因为何事?”
左边上首的老者也说:“是啊,徐前辈,不知有何吩咐?”
原来坐在上席的,乃是都察院御史徐堉。徐堉,字仁甫,号东鹤,山东诸城人,光绪三年(1877)进士,在这五人中科第最早,故而当仁不让坐在上席。左边上首的老者唤做吴保龄,也是御史,只因是光绪六年(1880)进士,比徐堉低了一科,所以陪在左边。
坐着的还有俩人,不过四十岁上下,一个叫周树模,一个叫徐德沅,皆是光绪十五年(1889)己丑科的。老人恭敬地给他们斟茶,两人不过说声“有劳药翁”,并不起身。原来这个药翁名叫汪凤池,字思赞,号药阶,乃江苏元和人。虽然年龄比这二位大许多,却因为是拔贡,并未中举,在京城最讲究科甲的都察院里,不免低人一等。
药翁给二人斟完茶,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才在最下首落座。
徐堉这才盖上茶碗,低声说道:“上头消息说,前日,隐王府的溥贝子上了篇折子,极言新式学堂之弊端,昨日奏进宫里,被留中不发。”
“哟?这走马遛狗、斗鸡饲鹰的贝子爷,居然还有办这等正事!”吴保龄用碗盖拨弄着碗面上的茶叶,不屑地说道,“怕是有人指使吧?”
“不敢是不是有人指使,这是个机会!”周树模到底年轻,不免还有些火性,“自从庚子年国变之后,各地督抚被洋人都打怕了,便劝谏太后推广学堂,让我中华子弟学那西洋的奇技淫巧。御西夷之原不恃乎船械!我中华当以忠信为甲胄,以礼义为干橹,使近者悦而远者来。德加四海,恩溥五洲,以此而战,则何战而不胜?以此而征,则何征而不服?此等洋学堂,上不能彰帝德、固国本,下不能悦士子、富百姓。于国于民,无利可言。而惑乱人心,败坏圣道。为害之烈,莫甚于此!”
徐德沅点点头:“年兄说得极是!治国之道,首在人心。人心安则家国治,家国治则天下平。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安能凭技艺之巧,夺人心之正?此等学堂,禁之可也。”
吴保龄喝了热茶,也说道:“立国之道,尚礼义而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而不在技艺。今设学堂,求之一艺之末,而又奉夷人为师。然而夷人诡谲,未必传其精巧;即使教者诚教,所成就者亦不过术数之士。古往今来,未闻有恃术数而能起衰振弱者也。天下之大,不患无才,如以天文、算学必须讲习,博采旁求,必有精其术者。何必夷人?何必师事夷人?何必设立洋学堂?”
汪凤池小心翼翼地说道:“前阵子,不是有谕旨,命翰林院编修、中书舍人等以后都要到大学堂学习西学么?传言,袁项城、张南皮还打算奏请递减科场录取之额,酌量移作学堂取中之额呢。”
“此皆无耻之人!”周树模一拍桌子:“自隋唐以来,朝廷命官,必用科甲正途之人,为什么?就是因为我等读孔孟之书、学尧舜之道,明体达用,规模宏远。令大家进入学堂,习为机巧,专明制造轮船洋枪之理,于治国治民有何益处?真真是无理荒谬至极!”
徐德沅摇头晃脑,用吟诵骈文的声调念道:“诡计本多端,使小朝廷设同文之馆;军机无远略,诱佳子弟拜异类为师。”
这是前些年开设同文馆时,讥嘲恭亲王奕欣等军机大臣的对联。其余四人闻听,都颔首而笑。
徐堉道:“上头的意思,也是借着这个由头,我们先向太后、皇上痛陈学堂的弊端。等时机成熟,再上疏请废各地的大中小学堂。天下读书人必然闻声响应。”
四人听了,皆点头称善。周树模一口喝干茶水:“这回我一定要拔头筹,做好此等为国为民的善事,在青史上留下千秋大名!”
吴保龄笑道:“周兄巨笔如椽,名扬中外,素有‘勾魂笔’之美誉。这回发奋,我等必要避让一头地。且等数日后,拜读雄文!”
第六十二章两岸猿声啼不住
周树模等人的奏折还没写好,孙元起忙得兵荒马乱的时候,胡勋、李国秉两人突然敲响了校长办公室的房门。
“一切为了学生,为了一切学生,为了学生一切。”这个后世烂大街的标语,办校之初孙元起便在切实执行着。眼下虽然形势紧迫,他还是放下手头繁忙的事务,认真地接待。
“子实、君衡,来来来,屋里坐!你们此番前来,所为何事?是学习生活中遇到什么困难了么?”孙元起把他们让进屋,很有耐心地询问道。
李国秉年轻跳脱,性情直爽,最藏不住事儿,顾不上寒暄,便嚷道:“不是我们遇到困难,是学校遇到大困难了!先生你还不知道么,城里那帮吃饱了撑的御史、翰林,正准备写折子,要求朝廷关闭我们学校呢!”
“啊——!”孙元起一是吃惊那帮言官动手之快速,二是吃惊连自己学校的学生都知道了此事,不觉惊讶出声,“君衡,此事当真?”
“那还能有假!”李国秉答道。
胡勋到底老成,跟着解释道:“先生,我们有亲戚在朝里,刚得到可靠消息,都察院和翰林院近日会有人参奏我们学堂,以达到其废学堂、复科举之私欲。学生这才特来告知,希望先生能提前做好准备!”
“我代表学堂,感谢你们!”虽然份属师生,孙元起还是感激地朝他们拱手致谢。
两人急忙还礼:“先生客气了!我等是学堂的学子,学堂兴亡,均有其责,荣辱系之,不敢承先生谢。”
孙元起长叹一声,才道:“说来倒是学校的不是,让学生为此事分心。”
“先生这是什么话?”李国秉不满地说道,“这些清流老早就想反对各省建学堂,怕最终会全国实行西式教育,废除科举考试,只是一来碍着宫里头的意思,二是没有找到由头罢了。这次动手,他们蓄谋已久,我们学校也是替人受过。”
说到清流,孙元起还真有些感慨。如果说五代以后雄风不振,是汉文化的后天不足,那么好逞口舌之利简直就是汉文化的胎里病。前段日子在编写历史教科书,读了些历史,知道“宋人议未决,而兵已渡河”等故实,就对清流的误国颇有微词;如今有了切肤之痛,对清流更是痛恨彻骨!
这清流,或许肇端于春秋战国时候的诸子百家,在发展壮大过程中萃取了各家的缺点:儒家的道德立场、纵横家的夸夸其谈、法家的刻薄严峻、名家的狡辩怪论……形成了一个自命清高的奇怪群体。至少在战国末期,他们已经活跃于政治生活中。
在国家承平的时候,这些人风闻奏事,或许还能起到矫正时弊的作用。然而越是王朝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清流们闹腾得越欢,仿佛乱世是他们最能展示舌笔之威的宏阔舞台。每一条匡救时弊的举措,他们都能从道德的高度,提出无数条反对意见。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理由,就是为了赞成而赞成、为了反对而反对。但让这群清流真来做实事的话,则张皇失色、束手无措。“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是他们最典型的写照。
就拿清末来说,清流的“战绩”就辉煌无比:首先是阻碍洋务运动。当时由于一系列战败,很多士绅已经意识到学习西方的必要性,洋务派在军机处也占了多数。顽固派军机大臣李鸿藻感到力单势孤,于是笼络一批御史和翰林在自己的周围,以壮大声势。这些“台谏词垣”也以依附李鸿藻为进身之阶,以议论朝政、抨击权贵相标榜,号称“清流”。慈禧太后暗中也放任清流派,借用他们的言论牵制洋务派,很多洋务派官僚受到排挤和打击。比如被奕䜣、李鸿章推许为“第一流”洋务人才的郭嵩焘,于1879年出使英国归来后,在“清议”的攻击下,只得卸职返回湖南原籍,连他写的《使西纪程》也因为称颂西方物质文明而遭到诋毁,终至毁版。虽然洋务事业势难遏止,后来得以逐步推行,但已错过了宝贵的发展机遇。
其次是打败马尾海战。在中法战争紧张的时刻,慈禧太后做了重大的人事变动,把一些清流派重要人物派到地方上去担任军职,满足他们强烈的主战愿望。其中,就把翰林四谏之一的张佩纶委任为福建会办大臣,协助船政大臣何如璋督率福建水师。曾经激烈主战的张佩纶,到了前线立马草鸡,转而急切盼望中法和谈成功。他见法舰频频向闽江海面移动,不仅不做战守准备,而且逐渐把往日的豪言壮语收了回去。法国海军中将孤拔率领舰队驶抵闽江口,向何如璋、张佩纶提出要入福建水师基地马尾军港停泊。何、张害怕拒绝生衅,影响和谈,竟同意了这一无理要求,并给予“最友好的接待”,希望借此缓和局势。但法舰进入马尾以后,一反前言,日夜监视港内福建水师,不许其移动,声言动则开炮。水师官兵愤恨法舰持强相逼,在敌我力量十分悬殊的情况下,多次要求起锚整训,以期自卫。但何如璋、张佩纶惟恐妨碍和谈,一再以“战期末至”为借口,不准无命自行起锚,甚至下令“不准先行开炮,违者虽胜亦斩”。他们既不将法军挑战的实情告诉官兵,又不准备应战,听任水师各舰在江心抛锚。直到看到法舰已升火待发,何、张才开始慌张起来,派人前往法舰,以未做战斗准备为由,要求改变开战日期。孤拔不仅断然拒绝,而且命令法舰提前发炮。福建水师失去战机,仓促应战,有的兵舰还未来得及起锚就被击沉,或起火焚烧。此时,作为统帅的何如璋、张佩纶竟然弃师不顾,仓皇逃窜,进而导致福建水师全军覆灭。
第三是积极怂恿中日大战,进而大败。光绪二十四年,清流的核心人物多是光绪皇帝近臣和翁同龢的门生故旧,如珍妃的胞兄礼部侍郎志锐和侍读学士文廷式,翁同龢的至好吏部侍郎汪鸣銮及门生张謇,还有侍读学士陆宝忠和被称为“后清流”的编修黄绍箕、丁立钧等人。他们中多为词馆清显和台谏要角,既深为国家的前途命运担忧,希望通过改革内政和整军备战来增强国力,阻止日本的侵华野心;又很想趁机增强光绪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