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元起笑道:“轿车虽然速度快,不过论排场、论气势,毕竟不如马车。就拿智庵总长的马车来说,车厢内宽敞通透,铺设锦茵,想坐就坐,想躺就躺,夏天可以放冰块,冬天可以放火炉,舒适自在。前有持枪开道的兵士,后有环护警戒的侍卫,车辕上还有衣冠楚楚的车夫。这是何等的威武!何等的煊赫!说句不见外的话,坐这种马车,才是内阁总长应有的格局。”
赵秉钧似笑非笑道:“既然百熙老弟如此看重赵某的马车,正好赵某也对百熙老弟的轿车歆羡不已,不如咱俩换换?”
孙元起乘坐的这款轿车在美国市场售价不过1000美元,比福特t型车的850美元略贵。但绝对贵得物有所值。即便如此,折合成银元。再加上关税、运费什么的,也不过才四五千块孙大头。而赵秉钧的马车镶金嵌玉珠光宝气,不说总体价值如何,也不说黄花梨车辕、紫檀木车身以及拉车的宝马名驹,就是把上面的饰物拆下来单买,估计都不止四五千块钱。
虽然知道赵秉钧只是随口说说,孙元起还是婉拒道:“智庵总长的马车一看就不是凡物,如果真要交换。在下自然千愿万愿。但古有明训,所谓‘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只怕在下的轿车智庵总长未必真的喜爱,就算智庵总长真的喜爱,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人专门打理。最终只能当作奇物拿来赏玩。
“而智庵总长的马车气象非凡,要想与之相衬,至少也得二三十名兵士拱卫四周。偏偏这几日驻守经世大学的第四十七混成协撤回山西大同、朔平一带,实在没有那么多人撑场面。而且在下要经常往返经世大学与京城之间,这马车太慢,难免耽误时间。所以在下只有敬谢不敏了!”
赵秉钧哈哈大笑:“看看。百熙老弟还是舍不得吧?”
孙元起道:“不是舍得舍不得的问题,而是在下敝帚自珍,又不想让智庵总长吃亏,这才谢绝你的好意。”
赵秉钧没有纠缠于到底谁吃亏的争论,而是换了个话题:“要说速度快。赵某倒想起今天早间看到听到的一则新闻,听说中华航空公司的飞机昨天从上海北上。短短八九个小时就抵达京师,端的是流星赶月!百熙你的座驾或许在地面上还能称王称霸,但要放到飞机面前,那就只能瞠乎其后了!”
汤寿潜笑道:“智庵总长不会忘了吧?无论轿车还是飞机,可都是经世大学研究出来了。它们俩相比,无非是兄弟俩谁跑得更快的问题,终归不会花落他家。”
赵秉钧点头赞道:“百熙老弟创办的经世大学确实是人才渊薮,学校发明的东西也大有功用,尤其是飞机,更是功在社稷。数月之前,清室在北方稳如磐石,朝廷内外都以为江山永固。谁知百熙老弟只是派飞机在京城上空绕了一圈,洒下几张传单,便唬得裕隆太后和宣统皇帝六神无主,乖乖颁布退位诏书。此乃民国建立的头等勋劳!
“现在又成立航空公司,利用飞机运送人员货物,千里之遥,朝发夕至,真可谓想前人之不敢想、发前人之不敢发。而且航线密布全国各大城市,无须考虑关隘险阻,一旦国家有事,从京城到周边各省不过弹指之间,缓急可恃。前人所谓的‘国之利器’,应该就是指百熙发明的这些飞机吧?”
不知是不是在尔虞我诈的官场呆久了,孙元起老觉得赵秉钧话里有话,似乎实在暗指莉莉丝北上一事。但赵秉钧没有点透,孙元起也懒得去瞎猜,当下便胡扯道:“虽然经世大学已经设计出几款比较成熟的机型,但总体飞机技术还不成熟,无论发动机技术、机身设计,还是飞机本身的速度、升限、航程和运力,目前都处于初级阶段。就拿昨天试航成功的凌霄11式运输机来说,只能运送信件和小型货物,载客的话,最多不超过8人。
“等再过几十年技术真正成熟之后,运输机至少可以载客数百人、载货数百吨,相当于一次能够运送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那才是真正的国之利器。当然,现在中华航空公司的运输机也不错,至少是世界领先水平,而且在航空服务方面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店。如果智庵总长有兴趣的话,不妨抽空去乘坐一次,体验体验‘下临无地’究竟是何等滋味。”
孙元起甚至恶意地希望,赵秉钧真的心血来潮去坐飞机,然后遇到空难化为一团火球,这样宋教仁就可以逃过一劫,民国历史也将彻底改变。——反正历史上死于空难的政界要人也不乏其人,国外的联合国秘书长哈马舍尔德、葡萄牙总理卡尔内罗、波兰总统卡钦斯基等悲催人物不说,单说中国就有不少,比如百战百胜林妹妹、北伐名将叶军长、中原突围皮司令、遍采群花戴雨农等。
赵秉钧显然对孙元起的胡扯毫无兴趣,随意敷衍几句之后便从衣兜里掏出怀表:“季直兄、蛰先兄、百熙老弟,开会时间快到了,我们先进去吧。”
刚在屋里坐稳,段祺瑞、熊希龄、宋教仁等其他内阁成员便陆续到来。众人见到赵秉钧也都颇为惊讶,纷纷上前寒暄问候。像段祺瑞、刘冠雄等铁杆袁系,干脆坐在赵秉钧身旁大声说笑起来。过了有七八分钟,赵秉钧再次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后故意问段祺瑞道:“芝泉,你们正常几点开会?”
段祺瑞道:“惯例是九点半钟。”
赵秉钧奇道:“现在已经九点三十五分,怎么唐总理还不出现?难道是对赵某怀恨在心,故意避而不见?不过按照道理说,赵某是个俗人,应该不会出现‘两贤相厄’的局面,所以唐总理完全不必如此!”
宋教仁道:“以前是少川总理出席,智庵总长缺席;现在变成智庵总长出席,少川总理缺席。老杜诗里的‘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想来就说说少川总理和智庵总长的吧?”
赵秉钧冷笑道:“照遁初总长这么说,就国务会议赵某就不该来咯?”
宋教仁讥讽道:“智庵总长应该说自己想不想来,而不该问宋某该不该来!”
赵秉钧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原来如此。遁初总长要不解释清楚,我还以为你什么时候变成总理或大总统,罢黜了赵某内务总长之职了呢!”
孙元起当然知道唐绍仪为什么到现在没有出现,估计眼下他正忙着和莉莉丝草拟签订借款合约,合约条条款款那么多,每个字都要细细琢磨,避免出现漏洞成为别人攻讦的口实。这等精雕细琢的活儿,自然要浪费不少时间。见两人说话有白热化的趋势,他赶紧打圆场道:“平日里少川总理都是提前到的,今天来得有些晚,估计是临时遇到什么急事需要处理,处理完就会尽快赶过来;即便他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也会派秘书厅的人来告知一声的。我等稍安勿躁,再等候片刻便是。”
张謇、汤寿潜、王宠惠、陆征祥也开始出面当和事老。
见大家纷纷劝架,赵秉钧、宋教仁两人都冷哼一声,不再说话,静候唐绍仪出现。
谁知这一等就是半个多钟头,杯中的茶叶都换了两回。其间赵秉钧频频掏出怀表查看时间,不止一次威胁要退席,但看到新中国党和国民党没有丝毫动静,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呆在会议室里。
就在孙元起耐心耗尽,以为唐绍仪忙着签订合约,上午不会出席国务会议的时候,唐绍仪夹着公文包气喘吁吁地推开了会议室的房门。进屋就说道:“诸位总长,抱歉抱歉!唐某因为遇到一件十万火急的要事,耽搁了大家的时间,还请诸位多多海涵!”
赵秉钧阴阳怪气地说道:“真的是这样么?赵某还以为如某人所说,与少川总理是参商永隔呢!”
唐绍仪这时才发现赵秉钧也在座,顿时一怔:“哟,智庵总长今天也来参加国务会议?”
第三四九章纵横北斗心机大
赵秉钧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是啊,抽空来参加一下国务会议。怎么,赵某不能来吗?”
唐绍仪干笑几声:“这是什么话?智庵兄身为内务总长,理应及时参加国务会议。只是前些日子听说你身染贵恙,在府中静卧休养,唐某及内阁同仁都挂念得紧,无不祈愿智庵兄早日康复,尽快参加会议。今天陡然见到智庵兄出席国务,真是令人大为惊喜!”
赵秉钧却丝毫不领情:“赵某身子素来强健,前些日子也一如往常,之所以没有参加国务会议,是因为赵某实在懒得过来。至于赵某今天出席国务会议,估计少川总理喜是半分没有的,惊却有十成十吧?”
见赵秉钧如此拆台架秧子,唐绍仪哪还会不明白他的来意?当下打了个哈哈,径直到上首的座位坐下,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摞文件,然后正色问道:“诸位总长,今天各部有何议案?”
农林总长宋教仁首先发言道:“在下代表南方各省提一议案,即请国务院行文参议院,准许设立稽勋局,以调查奖励建国有功人士。”
赵秉钧斜觑了宋教仁一眼:“这不是我们内务部的事情么?什么时候轮到农林部越俎代庖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宋教仁立即反唇相讥:“你们内务部尸位素餐,在其位不谋其政,难道还不允许别人插手?”
唐绍仪连忙解释道:“智庵总长有所不知,国务会议就是要大家对当前国事各抒己见。救偏拯弊,而不必拘泥于各自所管的部门。所以遁初总长此议并不算僭越。”
赵秉钧冷哼几声,不再说话。
宋教仁继续说道:“虽然民国成立不久,但上溯二十年,各地义士便立志驱除鞑虏光复中华,前赴后继,揭竿而起,其间以身殉国和屡立殊勋者不计其数。身死者已化为一抔黄土,寂寂无闻。乃至蒙受反贼恶名;立功者家财耗尽,身患伤病,或不免饥寒贫困。国家若不加以褒奖,如何安慰逝者、劝勉来者?
“很多人以为,对于革命有功之臣最好的奖励是给予一官半职,殊不知以官职作为酬谢的价码和有功不赏一样,都会严重损害政府形象。更何况立功将士众多。而国家设立的官职有限呢?所以亟需开设稽勋局,调查统计开国有功之臣,区分各人应该奖励、抚恤的等级,订立相应的奖赏条款。像光复前后被征用家产、资助革命的士绅,也应该给予一定补偿,借以彰显政府信誉。”
段祺瑞马上问道:“请问遁初总长。去年在湖北阵亡的北洋军将士,是不是也在抚恤奖励之列?”
宋教仁嗤笑道:“当初北洋军甘为满清鹰犬,南下扼杀革命,致使义军、平民死伤无数,建国后没有追究他们罪责已经算是法外施恩了。他们还想要抚恤奖励?芝泉总长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吧!”
段祺瑞道:“照遁初总长这么说,受抚恤奖励的只能是你们革命党人喽?”
宋教仁理直气壮地答道:“那是自然!谁让我们革命党人功劳最大呢?”
赵秉钧此时说道:“设立稽勋局的提案或可再议。赵某只关心一个问题,遁初总长所言又是奖赏又是补偿的,这笔钱从哪里来?如今国库里空空如也,老鼠都饿死了一地。如果赵某没有记错的话,上次裁军善后借款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吧?对了,少川总理,听说你拒绝六国银行团借款条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座众人顿时心里一震:看来这才是赵秉钧今天特意参加国务会议的原因,看来压轴戏马上就要开演了!
唐绍仪从面前那摞文件里翻出一份协议,笑着说道:“唐某原本还打算等会儿和诸位同仁讨论这件事,既然现在智庵总长特意问到,不如就先讨论这个问题吧!”
见众人没有反对,唐绍仪接着说道:“当初国务院成立的时候,大总统亲自莅临并发表讲话,指出当前府院首要任务是迅速厘清军务,借以达到避免财政赤字、减轻国民负担、维持政府正常运转的目的。内阁同仁根据大总统指示,开始着手解决厘清军务问题,发现问题根源在如何遣散冗余兵员。而遣散冗余兵员,北方多是百战老兵,南方则多是革命功臣,遣散费必不可少,否则会酿出无数事端。根据预计,费用金额在300万元以上。
“如智庵总长刚才所言,国库里面空空如也,若要筹集此笔巨资只有借款一法。唐某向大总统汇报后,便根据有关协议,向拥有优先借款权的六国银行团商议借款事宜。六国银行团倒是同意借款,不过却有附加条件,那就是要监督我国政府财政。这个条件严重有损国家独立主权,唐某自然难以答应——”
赵秉钧突然打断唐绍仪的陈述:“少川总理,据赵某所知,六国银行团所谓监督我国政府财政的条件,具体不过是监督用款和监督遣散军队两个方面,怎么就严重有损国家独立主权了呢?”
这赵秉钧倒和孙元起英雄所见略同!
就在孙元起替唐绍仪捏一把汗的时候,唐绍仪答道:“英美德法俄日这六国虽然在民国成立以后没有过分举动,但在前清却是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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