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七嘴八舌答道:“快开门,我们要入城!”
“我们是学生,要去学部请愿!”
“Openthegate!”
……
数百上千人同时回答,乱糟糟一片,那个城门领哪里听得清?
这时严复站了出来,示意大家安静,然后答道:“请城上诸位放心,我等系经世大学师生,并非不法刁民。听闻我校校长、钦差大臣、学部右侍郎孙元起先生昨日在东北遇刺,我等激于义愤。欲进城向学部请愿。还望诸位行个方便,开启城门!”
听说这些人是“激于义愤”,还要“进城请愿”,城门领更不敢开门了。便敷衍道:“既然并非不法刁民,为何还要围住城门?尔等是大学堂师生,当知书达礼,遵纪守法。现在如此行径,与倡乱匪民何异?须知天网恢恢,王法无情。尔等还不快快散去!”
下面学生顿时一片漫骂声,性急的甚至拣起砖头瓦片往墙上乱扔。
严复急忙止住学生的行为,高声说道:“正因为我等知书达礼、遵纪守法。所以才手无寸铁,步行两个时辰来到京城,就是到学部申明我等的合理诉求。你们只负责把守城门,为何阻挡我们师生正常入城?”
城门领腹诽道:是。你们是手无寸铁,可你们会扔砖头瓦片啊!你们这数千人,还夹杂着数不清的西洋人,算哪门子“正常入城”?
严复和他磨了半天嘴皮子,这位城门领就像吃了秤砣一般。反正死活不开门。
学生们也没有办法,这么高的城墙,总不能插翅膀飞进去吧?夹杂在人群中的张泽宇大为恼怒:“这群混蛋再不开门,老子回去开飞机来。炸了这破城门!”
聂帆撇撇嘴:“你做梦吧?先不说你能不能把飞机开出来,就算能开出来。你怎么炸?用什么炸?”
张泽宇被他噎得直翻白眼:“你管我怎么炸!我去北平铁厂借炸药,然后驾着飞机从天上往地下扔。不行么?”
“我们几千人在城外,城里是普通民众,你就能确保一定扔到城门上?别到时候炸到我们自己!”聂帆如今绝对是四十里不换肩——抬杠好手。
张泽宇吭哧半天,才说道:“那我再研制个瞄准器装在飞机上,保证不会扔偏,这样总行了吧?”
聂帆有气无力地答道:“好、好、好,等你去借完炸药、研究出瞄准器,再来轰炸城门,估计兄弟我在这里早饿死了!”
“那,”张泽宇眼珠一转,“反正我们现在已经先后研制出三架不同型号的飞机,那我就开着最老的飞机瞄准城门之后,自己跳伞,让飞机由着惯性直奔城门。凭那么大个铁家伙,就算不把城墙撞倒,也能撞个大豁口!”
“你真想的起来!飞机值多少钱?用飞机来撞城门,你还真敢想。简直就是纸上谈兵的赵括!”聂帆不放弃任何一次打击张泽宇的机会。
张泽宇怒道:“是、是、是,我是赵括!你是诸葛亮再世、刘伯温重生,行了吧?那你倒是想个法子啊!”
“呃……依我看,可以研制一台机器,前面是铁棍,由大马力发动机带动,没准能直接撞开城门”聂帆思忖片刻答道。
张泽宇的未婚妻林之雅在边上不禁抿嘴笑道:“果然都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张贻惠也是展颜一笑:“你们俩啊!都能去北平铁厂弄到炸药了,何苦还要研究乱七八糟的机械呢?”
张泽宇、聂帆同时怒目而视道:“机械怎么了!”
且不说这四人打嘴仗。眼看局面就这样僵持不下,卢瑟福站了出来,用别扭的汉语说道:“城上的士兵,我现在要马上进城!如果再不开门,我会通过外交途径,向你们的外务部提出强烈抗议!”
身后几百名金发碧眼的欧美学生也鼓噪道:“我们强烈抗议!”
城门领顿时老实了:他能和国人打马虎眼,但对洋大人却不敢不谨慎。从第一次鸦片战争以来,七十多年数百场大大小小的败仗,早已在国人心中烙下“畏洋如虎”的印记。从皇帝皇后,到文官武将,再到革命党、普通民众,他们都有这样的共识:洋人是头等公民,满蒙贵族第二,汉人要排第三第四,甚至是最末。——这种心理甚至已经融入血脉,变成遗传基因,一直影响到现在。
城门领回头斥道:“让去请提督大人,怎么还没消息?”
“小的再去看看。”兵丁赶紧应道。
听说洋大人要抗议,九门提督乌珍再也不敢优哉游哉,赶紧打马飞奔而来。
乌珍站在城门楼上,看着下面近千名洋人,有些心惊胆战:“请问诸位先生,你们有什么要求?”
卢瑟福答道:“我们要进城,并向贵国学部请愿!”
听说这么些洋人要进城请愿,乌珍觉得自己小心肝都乱颤起来:“不知诸位为何要请愿呢?”
“听说孙百熙博士在东北遇刺,我们作为孙博士的好友和学生,对此表示极度的失望和愤慨。孙博士是国际著名的科学家,在贵国教育界也享有崇高声誉,如今却在东北遭到歹徒袭击,这表明贵国对于孙博士的安危丝毫不重视,才会出现这个后果。
“我们每年有二百名学生,以每人5000千两庚款的学费,从各国来到北京,主要就是想跟随孙博士学习。万一孙博士有什么不测,我们来中国还有什么意义?如果贵国不接受我们的抗议,我们会向各自国家提出建议,考虑是否应该取消此项留学生计划。”卢瑟福虽然汉语不标准,可思维却是世界顶尖的,自然知道大清的痛处在哪里。
要取消每年100万两的留学生计划?如果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这个后果,估计朝廷绝对会把自己发配到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的!
被戳中G点的乌珍现在不仅心肝颤,全身639块肌肉都无一不颤:“各位、诸位,你们这么多人要进城,确实有不方便之处。既然诸位想找学部抗议,依在下愚见,不如由我把学部荣尚书请到这里,你们有什么话,直接和他说,如何?”
对于乌珍这个祸水东引的馊主意,卢瑟福、严复等人商议后觉得还可以接受。如果惹毛了政府,没准皇室那些愣头青真敢拼着两败俱伤,把经世大学给关停了。事已至此,不如各退一步。
在军机处得到孙元起遇刺消息不久,荣庆也已获悉:毕竟荣庆是学部尚书,而孙元起还是学部左侍郎。对于这个消息,荣庆并没有太大的欢喜和悲哀,好比别人告诉他今天白菜价格涨了一文钱似的,不痛不痒。但乌珍派人说明原委之后,他全身感到分娩一般的疼痛:都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如今终于实实在在地做了一回池鱼!
涉及每年100万两白银的大事,荣庆也不敢耽搁,分分钟赶到了德胜门:“鄙人荣庆,忝为学部尚书,请问各位有何赐教?”
这事儿还得卢瑟福出面交涉:“我是英国人卢瑟福,现任经世大学副校长、留学生院院长,获知孙元起博士遇刺的消息后非常震惊,受全院近千名留学生委托,向贵国学部表示强烈的不满。因为你们的疏忽,导致我们最尊敬的老师陷于险境,众多留学生暂时失去了求学机会。所以,现在我们提出三个要求,请贵国政府酌情考虑,否则我们将建议各国政府取消经世大学留学生计划。”
荣庆抹了抹额头的汗珠,涩声问道:“不知是哪三个要求?”
“第一,尽最大可能救治孙百熙博士,让他早日恢复健康。
“第二,加强孙百熙博士和经世大学的安保工作,避免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第三,严惩袭击孙百熙博士的凶手,以儆效尤。”
听完卢瑟福的三个要求,荣庆心里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卢先生,荣某一定把诸位的要求如实向军机处转达,相信一两日内必然有消息。还请诸位回校安心等待!”
第二四二章纸船明烛照天烧(八)
在洋大人和每年100万两白银的双重压力下,卢瑟福代表经世大学提出的三点要求,迅速被荣庆提交到了军机处。(泡书吧)
自从宣统二年正月戴鸿慈去世到现在,军机处又经历了几番变革:在戴鸿慈病逝五天后,不信邪的载沣选拔吴郁生以内阁学士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军机处又满六人:摄政王载沣,庆亲王奕劻,那桐,世续,鹿传霖,吴郁生。
军机处六人魔咒,如同发改委一提油价就会有飞机往下掉一样,那是用数十条生命总结出的血淋淋教训。可偏偏有人要赌一赌,结果会是怎样呢?很快,三月鹿传霖就请了病假,一直没能到军机处当值。
等到宣统二年七月十三(1910年8月17日),军机处完成了它生命中最后一次人事调动:世续、吴郁生罢直,取而代之的是贝勒毓朗和徐世昌。加上病假中的鹿传霖,还是六人。但这六人格局只维持了短短的9天,七月廿二(8月26日)鹿传霖因病不治,撒手人寰。
此时载沣才明白,有些东西是人力改变不了的。与其反抗的遍体鳞伤,不如乖乖躺在地上,递上套套,闭上眼睛仔细享受。此后直到军机处裁撤,都只有5人。
在这5个人里,满族占了4人,而其中皇族又占了三个名额:摄政王载沣,庆亲王奕劻,贝勒毓朗。汉族却只有一人,即徐世昌。
在同治、光绪年间的大多数时候。军机处汉人都要占一半左右。宣统才短短两年时间,汉人比例就从二分之一变成三分之一,直至五分之一。由此可以看出,在社会上兴起排满浪潮的同时。满清贵族自身也在强烈排汉,并逐步把军政大权集中到皇族亲贵手中。这种排斥是相互作用的,直至白热化,然后革命爆发,清帝国完蛋。
历史上,宣统三年三月(1911年5月),清廷宣布成立第一届责任内阁,在内阁大臣13人中。汉人只有4人,满族贵族占了9人,其中皇族又占5人,引起了地方军阀、官员和立宪派的普遍不满。史称“皇族内阁”。其实,“皇族内阁”不过是宣统二年下半年军机处格局的翻版,甚至汉人比例还有所上升。
责任内阁中汉人的比例,已经大大高于之前的军机处,你们汉人还有什么不满的?正是抱着这个心理。满清贵族不仅拒不改正“皇族内阁”的人员构成,还加大对反对者排斥力度。
话说此刻,载沣看到荣庆呈递上来的三个要求,微微笑道:“都说洋人蛮横无理。(泡书吧)如今看来,不过是教育所致。你们看这些洋人。在我中华文化熏育下,总算知书达礼了些。这回提出的要求。倒还中规中矩。”
庆亲王奕劻今年七十三岁,中国有句老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清自己去。”他到了这个年龄,更加注意养体惜福。这些年辛辛苦苦捞了那么多银子,总得有命去花不是?对于经世大学师生抗议这种小事,他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那桐接过来,仔细看完,眉头却皱了起来。
载沣急忙问道:“怎么,琴翁觉得这里有不妥之处?”
那桐随手把折子递给毓朗,然后说道:“王爷,如您所说,这三点要求算得上是中规中矩。不过,执行起来恐怕有些麻烦。”
“什么麻烦?”
那桐掰着手指说道:“先说第一条,尽最大可能救治,让他早日恢复健康。什么叫‘尽最大可能’?是像先帝病重那样,全国招募名医?”
众人一齐摇头:再怎么说,孙元起也只是一个臣子,哪能享受皇帝才有的待遇?
“还是让太医院派人去?”那桐又问道。
众人再次摇头。
在明代,京师就流传着这样的谚语:“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用来讥讽名不符实。到了清代,更是扩充为“京师十可笑”,包括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神乐观祈禳、武库司刀枪、营缮司作场、养济院衣粮、教坊司婆娘、都察院宪纲、国子监学堂、翰林院文章。无论是四可笑还是十可笑,“太医院药方”必居其一,由此可见它是多么的虚有其表、不适于用。
派太医去,这是救治,还是添乱?
话说回来,太医院的医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差。按照规定,太医院院使为正五品,左、右院判正六品,御医均授正七品,许用六品冠带。什么意思?换成今天话说,就是院长正厅级,主任医师都是正处级,享受副厅级待遇!这种条件还能招徕不到天下名医?
即便太医院招到名医给皇帝一家看病,那也是白搭,别说砒霜、生川乌、生草乌、马钱子、巴豆、红粉这类大毒的药物不能用,就连细辛、红大戟、苦杏仁、蛇床子、重楼、吴茱萸这种带点微毒的也不敢随便用。否则一旦病情加重,皇帝没死,名医先死了。所以他们开出的药方,尽是人参、甘草、当归、黄芪、党参这类既治不死人、也治不好病的药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久而久之,“太医院药方”就成了一个笑话。
那桐又问道:“据吉林巡抚陈昭常的电报,孙元起身中三枪,伤势严重,至今昏迷不醒。如果好转了,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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