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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简直是个振奋人心的动员令,大家纷纷憋足劲,一心想打出好成绩来将功抵过。然而此时他们手中的卡宾枪却同他们开起玩笑来,随着一阵砰砰啷啷的枪声乱响,报靶员频频摇动白旗,表示全部脱靶,剃了光头。
虎头嘟哝道:“该不是枪有问题吧?”
威廉听见了,他取过虎头的卡宾枪来哗啦一声推上子弹说:“这样吧,谁愿意同我比赛?如果我输了,赢家的处罚将获得赦免;如果你们输了,处罚加倍,每天多站一小时岗。”
大家互相望望都不敢吭声,父亲心里有点跃跃欲试,眼光活跃起来。威廉指指他说:“邓,你出列。”
父亲出列。威廉又命令道:“你前进十步,打十发子弹。”
父亲向前走了十步,打完十发子弹,居然中了四弹,兴奋得脸色涨红。只见威廉原地举枪,一阵连珠般的枪声响过,报靶员报告,全部命中,无一脱靶。大家惊得目瞪口呆,过一阵才鼓起掌来,个个对威廉佩服得要命。威廉把枪还给虎头后意味深长地说:“记住,本领没有天生的,优秀军人是练出来的。”
虎头低着头不敢吭声。父亲不知道这个职业军人还有什么本事,他跟闷墩悄悄商量,换个玩法没准能打败他。闷墩说咱跟他摔跤,美国人虽然牛高马大,但是未必灵活,于是父亲就向威廉报告说:“长官,咱们是新兵,比射击不公平。要是换种方式,您未必赢得了。”
威廉很感兴趣地说:“什么方式,你说来听听?”
父亲说:“咱们比赛摔跤。”
没想到威廉当即应战。两人脱光膀子准备摔跤,威廉一眼看见父亲手腕上戴着“OMEGA(欧米茄)”金表,惊讶地说:“这可是个好东西。邓,你得收好它,别摔坏了。”
威廉虽然个子高大,动作却一点不笨,抓住对手连摔三跤,父亲宣告惨败。这下子惹恼了父亲的朋友闷墩,他当即脱了衣服上场来,别看这家伙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摔跤可是真功夫,拜过师门,练过站桩,几个回合下来就把威廉摔翻在地上。一连三跤,美国人完败,新兵连连鼓掌。
威廉乐了,他坐起身来说:“厉害厉害,从前听人说过中国功夫,这就是中国功夫吗?”
这回轮到胡君出面练嘴上功夫了,他讲起中国文化来头头是道,从南拳北腿、少林武当到八大门派的轻功绝技,把美国人听傻了眼。好半天威廉才连连说道:“等打完仗我一定要到中国,见识见识你们的中国功夫。”
天色渐晚,大家开始散漫地往回走,威廉语重心长地告诫新兵:“你们记住,我并不是反对你们打枪,如果新兵领到新枪连试枪的激情和冲动都没有,他能是一个好兵吗?但是你们错在自行其是,违反军纪,这是两回事情。所以今天让你们打枪,就是让你们看看自己的射击技术到底有多差,以后好好努力吧。”
大家心情豁然开朗,个个心悦诚服,再也没人抱怨扫厕所、洗粪桶的委屈了。父亲告诉威廉说:“我们刚才也看见了,威廉先生的摔跤技术到底有多糟糕。”
威廉正色道:“邓,你可是我的手下败将啊。”
父亲一使眼色,弟兄们一齐拥上去,抓住威廉手脚往地上镦,直礅得威廉大叫:“不不,放开我,你们这群小崽子!”
于是年轻人的笑声就填满空旷的山谷,笑得月亮公公也咧开了嘴,一不当心就笑掉下巴,只剩下半个亮晶晶的月牙豁子。
5
父亲的新兵生活在一阵急促的集合号音中匆匆结束了。
天色微明,新兵全副武装列好队,父亲悄悄看表,时针刚好指向早上六点钟。上校团长下达出发命令,新兵背起沉重的行囊步行到汀江火车站,然后登上早已等候在月台上的专列。
长长的火车开动起来,父亲望着车厢外面渐渐升高的日头,判断出列车的运行方向是向西——缅甸在汀江东面,西边是印度腹地,谁也不知道他们这回要去哪里。在连续不断的哐当声中,铁皮车厢像只闷热的罐头盒,父亲看见身边的胡君在一个本子上画什么,原来这个博学多才的大学生在用象形图画记日记。父亲羡慕地说:“到底是名牌大学生,你家里让你来当兵么?”
胡君头也不抬地说:“啥让不让的,我全家都在沦陷区,几年没音讯了。”
父亲说:“你是为父母家人报仇么?”
胡君合上本子道:“那也不完全。”
父亲很好奇,刨根问底说:“那又是为什么呢?”
胡君看他一眼,淡淡地说:“我未婚妻,她跟一个美国大兵跑了。”
父亲恍然大悟道:“原来胡兄失恋了!”
胡君没有说话。父亲心想,原来每个人都不一样啊,失恋竞也能成为到印度从军的理由。
火车摇过白天又摇进黑夜,直到大家都迷迷糊糊的时候,火车忽然停了。站台上响起尖厉的集合哨音,有人在车下大喊:“下车了,都下车集合。”
大家这才慌慌张张地跳下车去站队。
父亲看见在灰蒙蒙的站牌上,一排英文字母拼出了“RAMGARH”的字样,表明此地名叫“蓝姆伽”。站台上灯光昏暗,闷热的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一股煤灰、蒸气和人畜粪便的混合气味。虎头摇晃久了不适应,下车就哇啦哇啦地干呕一阵。胡君看见站台内外有许多美国人,突发奇想说:“该不会把我们送去欧洲战场吧?”
老庾冷笑道:“胡兄开什么国际玩笑?连美国人都赶来亚洲打仗,送我们去欧洲添乱吗?”
父亲苦恼地说:“可是我们到印度内地来干什么呢?游览观光吗?”
这时站台上又进来许多穿美式军服的中国军官,其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跳入父亲眼帘,令他触电一样浑身一震。他是个英俊挺拔的年轻军官,虽然比从前熟悉的表哥显得瘦削些,皮肤也更黑一些,但是直觉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他日思夜想的表哥楚士安。他壮着胆子大喊一声:“表哥——楚士安!”
那人正要低头划火柴,手一抖火柴棍就掉在地上了。他衔着没有点火的香烟转过身来张望,这回父亲看清了,果然是楚士安!父亲快乐地跳起来,这对久别重逢的表兄弟终于紧紧拥抱在一起。
“表哥!”
“述义!”
士安仔细看看父亲的脸,忽然生气地说:“你怎么来印度了?姨父、姨妈知道吗?肯定是偷跑出来的!”
父亲得意地说:“难道只许你来,不许我来?印度是你家私人领地吗?告诉你,爹爹、姆妈可是点过头的,他们说,楚士安能去的地方,我儿子当然也能去。”
士安摇摇头说:“瞎胡闹。你太不懂事啦,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再说像你这样的……”
父亲连忙打断他的话,他看见士安领章上的军衔已经是少校,就问他在哪支部队服役。士安告诉他,自己是驻印军新三十八师作战参谋,师长就是曾经跟他讲起过的那位美国军校毕业的孙立人将军。父亲向他打听说:“我们新兵下一步干什么你肯定知道,快跟我说说。”
士安悄悄告诉他,蓝姆伽就是中国新兵的终点站,他们将在各个新兵学校接受训练,然后再补充到战斗部队去。父亲道:“我们一道的弟兄会分别吗?你能想办法让我们大家在一起吗?”
士安道:“你别枉费心思了,这种事谁也帮不上忙。新兵学校都由美国人掌握人事大权,他们知道中国人很会搞关系、开后门,所以不让中国人插手。以后你就知道,在驻印军队里,美国人权力大得很,跟太上皇差不多。”
父亲忽然想起在昆明机场遇见志豪的事情,就连忙讲了。士安说:“述义,你别责怪他,如果你在军队待久了就知道,现实总不如想象的那么美好。”
父亲刚想问他如兰表姐和罗霞嫂子的消息,忽然集合号音又响了,车站里的人群像潮水一样哗啦啦地往外涌去。于是他连忙朝表哥挥挥手,拔腿去追赶自己的队伍。天空渐渐亮起来,东方升起一片美丽的霞光,新兵在车站外面空地上集合完毕,他们看见柏油公路上已经停放着许多军用卡车,卡车篷布上分别印着“T”、“P”、“G”、“B”、“D”等等英文字母。闷墩悄悄问父亲,这些洋文什么意思?父亲想起表哥的话,猜想这些字母很可能代表不同的新兵学校,但是他没有告诉闷墩,他不想让朋友难过。一个中国军官举着花名册,他好像念戏文一样拖着腔调唱名字,被唱到名字的新兵立刻就会挂上一块金属胸牌,然后被带到指定车上去。河南籍赵同学最先被唱到名字,他求援似的回头看看朋友们,大家虽然依依不舍,都还是鼓励地朝他微笑,胡君还竖起大拇指比个“好好干”的手势。父亲看见赵同学胸牌上是个英文字母“T”。就纳闷地想,“T”是什么部队呀?别是火头军就行。
接下来陆续有人被唱到名字,他们被挂上各种不同英文字母的胸牌,同样也没有人知道这些“B”或者“D”是什么部队。空地上的新兵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一群稀稀拉拉的人,其中包括父亲、闷墩、老庾、胡君、虎头,东北人老江、老林,还有那个家里开餐馆的“呀呀呜”黄同学。唱名字的军官已经合上点名簿,他干脆走到一旁点燃香烟抽起来。
这时候只见威廉上尉大步流星地赶来,他将一摞文件递给那个中国军官说:“这些人统统属于我,请签字吧。”
父亲的心脏顿时狂跳起来。这就是说,他和兄弟们不会分开了。他听见那个中国军官拖长音调发出命令:“全体立正,稍息!现在你们的新长官就是这位威廉上尉。”
大家兴奋地鼓起掌来,恨不得把威廉举起来抛向空中,让那个中国军官吃惊不小。威廉把手一指,大声宣布道:“士兵们,听我口令,开步走!你们的目标——正前方。”
此刻太阳已经升高,在一片耀眼的金色波涛中,一辆旧卡车从公路尽头驶来。篷布上有个白色的英文字母像火炬一样映亮人们的眼睛,父亲看见,那是一个大大的“A”字母。
第十二章 “火坑”蓝姆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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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亚次大陆的旱季尚未结束,从南方刮来的季风在印度平原上撒着野,长达数月的高温和干旱统治着印度北方这片人迹罕至的蓝姆伽戈壁滩。一辆拖着长长烟尘的军用卡车驶进一片荒凉的河谷里,威廉从驾驶室里钻出来,朝车上大声嚷道:“OK!全体下车。”
卡车掉转头一溜烟开走了,新兵目送汽车远去的尘土,心里有种被遗弃的不祥之感。父亲有些疑惑,新兵学校在哪里呢?他又抬头望望天空,一轮火炉般的太阳好像在嘲笑他,令他顿时感到口干舌燥,喉咙快要冒出烟来。威廉把这些不知所措的新兵召集拢来宣布说:“先生们,祝贺你们。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光荣的印缅战区特种兵学校的第一批学员。请记住,‘A’是特种兵部队代号,而我,美军军官施奈德·威廉上尉,就荣幸地担任你们的队长。”
父亲翻译完这些话,胡君抢先发问道:“请问队长先生,我们的营房呢?还有教室、学校和训练场在哪里呢?”
教官指指远处泛着白光的群山和不停颤动的蜃气说:“以你们脚下的戈壁滩为圆心,方圆一百公里之内都将是你们的学校和训练场。至于营房嘛,它们当然不会缺少,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说,你们现在暂时还不需要它们。”
呀呀呜黄同学愁眉苦脸地说:“请问队长先生,今晚我们将在哪里宿营?还有喝水、吃饭、洗澡和睡觉的地方呢?”
美国人忽然生气了,他的怒火来得让人措手不及,他粗暴地训斥道:“你们难道都是一群懒惰的动物吗?你们是美军特种兵学校的学员,你们应该回答‘是!长官’,而不是请问这样,请问那样!你们应该说,报告长官,请下达命令,让我们去完成最艰巨的任务。可是你们只关心吃喝拉撒和睡觉,简直可耻!”
新兵吓呆了,没人见过美国人如此生气,他们由此明白一个道理,长官不发怒不等于不会发怒,一旦好脾气的长官生气连上帝也得让他三分。中国士兵只好垂头丧气地执行命令,他们忍着饥饿和干渴,背负沉重的枪支和行囊,跟在美国指挥官后面朝着“方圆一百公里以内”的学校和宿营地走去。
灼热的季风呼啸着掠过蓝姆伽河谷和起伏不定的山峦丘陵,父亲看见这片河谷除了松散的沙土和砾石,只有大大小小的风蚀岩石和奇形怪状的裂谷。遍地烈火熊熊,季风无情地榨干土地表面的水分,新兵们仿佛走进《西游记》里的火焰山,皮肤快要烤焦了,汗腺干涸,再也挤不出一滴汗水,他们个个都像狗一样伸出舌头来呼哧呼哧地喘粗气。只有队伍前面的美国人不为热浪所动地大步走着,他看上去好像一个铁人,头也不回,脚步铿锵有力。
忽然后面传来“扑通”一声,父亲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外号“呀呀呜”的黄姓同学跌倒了,这个成都“小有天”酒楼老板的儿子使劲舔着自己干裂起泡的嘴唇,喉咙沙哑地嚷道:“渴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