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玑之言。你们看,来俊臣将此书分为阅人、事上、治下、控权、制敌、固荣、保身、察奸、谋划、问罪、刑罚、瓜蔓十二卷,其卷一《阅人卷》写道:‘人之情多矫,世之俗多伪,岂可信乎?’‘人者多欲,其性尚私。’这几句话实为来俊臣写成此书的总纲。”
群臣听到李隆基大加赞扬来俊臣,不明其真实意思,竟然有些呆了。
李隆基又接着道:“然来俊臣在此书开篇还引用夫子之言,‘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朕查了一下来俊臣的履历,发现此人也是幼读夫子之言,数次参加乡试不中,然他能从夫子之言中引申到如此妙言,真奇才也。”
李隆基将《罗织经》掷于地上,大声说道:“然对国家而言,唯以圣贤道理行清明政治方为正道,太宗皇帝以此行之,遂有‘贞观之治’;而《罗织经》大行其道的结局,是出现了宗楚客、窦怀贞、萧至忠、崔湜等佞臣,他们奉行《罗织经》的珠玑之言,为了一己之私,官职越高,侵害国家愈重!”
群臣见皇帝如此激昂,吓得不敢吭声。
李隆基接着道:“张卿,你速拟一道诏,明发天下。令各州府搜尽此书,当众焚毁,今后有人再私藏此书,或者依此书所教行之者,皆惩以流罪,让其到边荒之地当来俊臣的信徒!”
张说出班躬身答道:“臣遵旨。”
李隆基今日尽毁《罗织经》,遂使此书在世上绝迹。
李隆基复归座上,沉声说道:“朕意已决,今后依贞观故事匡扶国威。自明日始改元,可名为‘开元’。”
群臣伏地叩首,山呼“万岁”。
【第二卷 盛世华章】
第一回 唐皇思治忆贤者 张说识机策功臣
先天二年,长安又到了金秋时节,城内外的树叶被数度秋风染润后,次第变成了金黄与橘红的颜色,其与湛蓝的碧空相映,成就了一幅绚烂美丽的图画。是时,长安之人不唯公卿士人览景吟诗,就是那些贩夫走卒也以诵诗为荣。若论秋景诗,当时莫能超越王绩的《野望》,所以时人吟咏此首诗者最多,其诗曰: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倚。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王绩描绘了一幅薄暮时分山间秋晚图,诗句的结尾引用伯夷叔齐采薇的典故,喻示主人的归隐之心。王绩生活在贞观时期,此诗为唐初最早的五言律诗,该体裁到了沈佺期与宋之问的手里大致定型,成为时人吟咏诗作的主要体裁。
且说这日早朝已快结束,群臣奏事完毕,中书令张说又出班奏道:“陛下,眼下金风送爽,骊山一带红叶绚烂无比,正是游赏的时候。臣以为陛下可以摆驾携群臣游赏,联诗谐趣一回。”
李隆基在御座上微闭双眼,稍稍沉吟片刻,然后说道:“嗯,张卿作为文坛领袖倡议诗会,殊为正途;然张卿作为中书令,首要考虑者似不应该是诗会。骊山联诗也就罢了,如今金风送爽,正是演阵讲武的时候。郭卿,朕意在骊山集合大军演武一次,你以为如何?”
郭元振是时任兵部尚书,并兼同中书门下三品,是为宰相职,其闻言出班答道:“陛下所言甚是,往有韦氏构逆,近又有凶魁作祸,正该讲武以振国威。”
“嗯,若集合京畿周围府兵,能集合多少人?十月初能集合至骊山吗?”
“臣以为能集合十余万人,十月初当能集合至骊山脚下。”
“也罢,就定于十月十二日为期,须集合二十万人于新丰驿讲武。郭卿,此事就由兵部来办,其阵法进退,须有预案,届时朕率领文武百官前去观阵,你须将诸事筹划得仔仔细细。”
郭元振躬身答道:“微臣明白。”
李隆基再环视群臣一遍,说道:“今天就这样吧,散朝。张卿,你且到西侧殿等候,朕有话说。”
张说在西侧殿等候了片刻,方见李隆基缓步入内,张说急忙跪迎,李隆基挥手道:“张卿免礼,就座吧。”张说见李隆基脸上不喜不怒,心情似乎淡然,遂惴惴然就座。
李隆基坐下后,在几案上取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问道:“张卿,你今日怎么想起联诗之事了?”
张说起身答道:“陛下,如今诗律经沈佺期与宋之问力创践行,已将之大致固定,人们循律而作,其内容日渐广泛。陛下,京城里就是那些贩夫走卒,也以诵诗为荣。臣以为,一个昌盛的诗词时代就要来了,若陛下再加提倡,则可加速其进度。”
李隆基神色漠然。
张说从袖中取出一方纸,将之展开呈于李隆基面前,说道:“陛下,臣刚刚访来一篇佳作,请御览。”
李隆基瞟了一眼,就见此诗名为《春江花月夜》,诗作者为张若虚,心中顿时不喜,然忍着没有发作。
张说继续说道:“臣以为此诗为近年来少有的佳作,词清语丽,韵调优美。首句就出手不凡,前四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接下来就引出‘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幽思,实为绝妙好诗!陛下为谱曲圣手,若依此诗谱曲,再加以妙舞……”
李隆基心里不耐烦,将面前诗篇推至一边,沉声说道:“够了,张卿,你不要说了。你身为中书令,若依‘春江花月夜’‘若虚’而行,国家能上正道吗?”
张说听出了其话音中的严肃之意,急忙躬身言道:“陛下斥责微臣甚是,微臣实在不识时宜,请陛下降罪。”
李隆基眼观张说那惶恐的面庞,心想此人以文名满天下,官声也不错,就是思虑过于繁杂,毕竟有些美中不足,就叹了一口气,缓声说道:“张卿,你坐下说吧。朕那日当堂令天下禁毁《罗织经》,并言说依贞观故事治理天下,如今已两月有余,然天下似乎如故。你为中书令,是为宰臣之首,难道不应该有些想法吗?”
张说依言坐下,心想皇帝原来心忧治理天下过于缓慢,遂小心说道:“陛下夙夜思虑天下大计,微臣万万不及。不过如今天下百废待兴,须缓缓为之,如此方显稳妥。”
“哼,你说得不对。当初诛灭韦氏,太上皇选用姚崇与宋璟主持政事。他们旬日之间,就纲纪并举、革除弊政,复有贞观、永徽之风。由此可见,以‘百废待兴’之说为托词,那是不足为凭的。”
“陛下所言甚是。然姚宋当时毕竟失于急促,惹得‘斜封官’大闹吏部,使得事情中途而废,今日思之犹扼腕叹息。”
李隆基见张说犹在为自己辩护,心中的怒火又起,说道:“姚宋之所以功败垂成,缘于太平姑姑在那里横加阻挠。朕问你,那些‘斜封官’直到今日犹在那里混日子,作为中书令,难道能够容忍他们长久下去吗?”
“陛下,政事堂曾就‘斜封官’的事儿议过几回,已让吏部逐个核查个人情况,以选用有才之人,将其他人皆遣散。如此方显稳妥。”
“稳妥?‘斜封官’由弊政而生,若不革除之,天下人会如何说?姚宋二人行事时束手缚脚,那是缘于有人掣肘的缘故;你们现在有朕撑腰,有必要患得患失吗?”
张说明白,皇帝现在对自己为首的宰相班子极端不满,缘于行事太慢。他想到这里,小心说道:“陛下训诫,臣铭记在心。郭公他们现在政事堂等候,臣过去速速传达陛下旨意,臣等再速议数项,请陛下圣裁。”
李隆基摇摇头,叹道:“太宗皇帝曾经说过,以一人之智决天下之务,错谬甚多。朕之下再设各级官吏,那是让你们在各个层面上将诸事办妥。朕有多少精力来圣裁诸事呀?”说完,双眼微闭,张说见状不敢再接腔。
如此过了片刻,李隆基方才缓缓睁开眼睛,问道:“宋璟现为幽州都督,那姚崇还在申州任刺史吧?”
张说小心翼翼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李隆基道:“幽州防务甚重,宋璟在那里还算妥当,就不要动他了。申州离京城有点远,可让姚崇调任同州刺史。张卿,这件事儿要马上去办。唉,一别许久,朕这些日子有些念记起他们了。”
张说起身躬立答应,心中却激荡不已。他明白,皇帝的话背后肯定有着更深层的含义。
李隆基挥挥手,说道:“郭公他们还在政事堂等着你,这里没事了,你退下去吧。”他斜眼看到那张诗稿,就伸手捻起递给张说,并说道,“你先把文坛领袖的事儿放一放,现在不是吟诗弄乐的时候,要把你中书令分内的事儿好好做一做。这个张若虚文才不错,然朝中没有用着他的地方,就让他自得其乐吧。”
这句话说得很重,令张说的心倏地一沉,他小心地施礼缓缓退出。
这日按例为政事堂议事的日子,主持政事堂的中书令被皇帝留下,其余几人就在堂中等候。自太平公主党羽被清除后,原来的宰相职人员仅剩下郭元振和魏知古,刘幽求现任尚书左仆射兼知同中书门下三品,再加上张说,宰相职人员仅有四人。
看到张说尚未回来,三人就先在一起说些闲话。刘幽求说道:“突厥默啜又派人入朝请婚,圣上已经答应了他。历来边患之事,就数突厥与吐蕃爱惹是生非,这些年还算消停。不料契丹与奚又来生事不已,郭公,幽州那里似乎还应该加强。”
郭元振点点头,说道:“幽州那里地广人稀,兵勇又少,难得宋璟采取了固守城池的办法,这样的法儿虽有些示弱,然不失为最好的办法。我这些日子正想奏请圣上再加募兵,户部还要增拨一些钱粮,要挡住他们,令其不能动辄侵入幽州地面。”
魏知古说道:“郭公,宋璟进士出身,此前多历文职,让他在幽州领兵,会不会少了一些抢攻之意?”
郭元振摇摇头道:“人若能成为良将,不要问其出身,要看他的悟性。魏侍中,我也是进士出身,一生却与枪棒打交道。不过你说得对,宋璟的长处非在军事,他还是在文职任上更合适。刘仆射,应该选一个合适人替换宋璟最好。”
刘幽求笑道:“郭公晓谙军事,更会留意合适人才。郭公若有得人,再找圣上奏请一回,应该是顺势而成的。”
郭元振俨然有得意之色,举目天下,如自己这样既得皇帝恩宠,又能通晓军机兵法者,唯己一人而已,几可与贞观朝的李靖相似。
刘幽求又谈起另外一个话题,说道:“现在政事堂的人员也有些少啊。左右就我们四人,议起事来不能集思广益。瞧圣上的意思,其择相甚是严谨,如钟绍京、王琚及张暐这些功臣放在那里就是不用。不知道圣上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郭元振听到张暐的名字不禁皱起眉头。问道:“张暐?这样的人能当宰臣吗?此人商贾出身,大字不识几个,又嗜酒如命,当初刘仆射与此人商议大事,被他泄露机密,险些把圣上也扯了进去。他若能为宰臣,我趁早离开这里。”
刘幽求此前也任过尚书右仆射,其以县尉之身一下子蹿至此高位,理政能力与经验毕竟不足,再加上萧至忠为首的太平公主党羽的排挤,处于劣势不说,还由此博得了一个无能的名声。其被流放之后,多次检讨自己的过失,此次回京再任尚书左仆射,遇事就多了一份谨慎。他现在闻听郭元振的斥责并不恼怒,反而微笑道:“郭公说得对,我的眼光确实浅陋。相信郭公的心中定有其他合适人选。”
郭元振道:“其实崔日用为一可用之人,只是他此前跟随宗楚客太紧,这次又临阵反水,让人心里有些不舒服。魏侍中,你以为呢?”
魏知古急忙答道:“选择宰臣关乎国家大运,圣上定会谨慎为之。郭公、刘仆射,选择宰臣是圣上的事儿,我们只需要把眼前的事儿办好,似不该如此费心。”魏知古冷眼旁观,发现这二人所提人选都囿于功臣的圈子,心里庆幸自己当初听了姚崇之言,方有了今日的际遇,心中颇为满足。
郭元振对魏知古的态度有些不满,说道:“魏侍中如此说,就有些违背了圣上的意思。圣上说过今后须依贞观故事行事,我们作为重臣向圣上举荐良臣,那是分内所当,为何就不用费心呢?”
魏知古咧嘴笑了笑,不愿意与郭元振辩驳。这时候,张说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正好替魏知古解了围。
张说拜别李隆基走出门外,心中已经明白皇帝的心意。事情很明显,皇帝非常不满意自己及其他重臣这一段时间的作为。按照李隆基的心意,太平公主及其党羽被清除之后,新就任的大臣早就该大刀阔斧地行动起来,然时辰已过去两月有余,朝政似乎还是一池静水波澜不惊,所以皇帝不免有些着急。
其实朝政也异常忙碌,七月初三之后,先是要稳定京城和朝局,进而要对太平公主的党羽进行甄别,同时还要任用一批官吏,仅忙完这些事儿,转眼就到了八月中旬了。张说想到这里也有些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