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的权柄,显然可以顺势而成。
眼下李隆基已牢牢掌控了军中实权,又掌管着皇帝印玺,可以随意拟出诏敕明发天下。那么,若想改变这种局面的办法只有一个,即是拥立李旦登上皇帝位。太平公主知道,这个四哥对自己友爱有加,自己说出的话到了他的面前一般不会掉在地上。如此,李隆基就可退出前台,他也就从此没有了发号施令的机会。
太平公主思念至此,立刻唤人备车,她要入相王府劝说哥哥。
李旦确实不想做这个现成的皇帝。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有的人生于贫寒之家,虽绝顶聪明又有进取之心,终究不能借力攀缘以致蹉跎一生;有的人生于锦绣之家,其心淡泊不想有所作为,然权柄若即若离不离开身侧,有时候还会主动找上门来,李旦显然属于后者。
李旦因为有了一个强悍的母亲,其对权柄一道向来退避三舍。这也很正常,以太平公主之能,则天皇后在日,太平公主不敢越雷池一步,何况身为男身处于嫌疑之地的李旦呢?当自己的两个妃子入宫向母亲问安尸骨无存的时候,当来俊臣携带刑具入宫问讯的时候,李旦没有其他办法,只好选择缄默来听天由命。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李旦觉得只要保有一个亲王的身份,日日可以赏乐属文,即为人生最大的快乐。他作为父亲言传身教,儿子们大多秉承如此信条,以致多有父风,唯有一个李隆基透出特别,也最让李旦不放心。
于是在毫无先兆之际,李隆基率人做下了惊天动地之事,让李旦为之愕然万分。其愕然之余,突然发现事儿的结果竟然要让自己当上皇帝,他的心中顿时矛盾万分。
李旦不是傻子,他明白若韦太后一旦革命,天下由此姓韦,那么自己一家顿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由此来说,李隆基的行动十分有必要,由此避免了李氏宗族毁灭的境地。然若让自己来当皇帝,自己则从此陷入了纷纭繁杂的政事之中,从此再无安静的心绪;再者,自己夺了侄儿的皇位,世人和后世又会怎样评说这件事儿呢?
他在彷徨无计的时候,忽然想起了韦安石,即令人去将韦安石召来。韦安石到来之后,李旦向他诉说了自己的郁闷之情。
韦安石闻言很干脆地答道:“天降大任于相王,您不可犹豫。”
李旦道:“你熟知我的脾性,做皇帝实在是一件令人很烦心的事儿。我心如此,如何能做好呢?”
韦安石道:“相王如此考虑自身太多,其实不该。如今韦氏被诛,举目天下,能够匡救天下者,唯相王一人而已。若相王不出山,谁来承继高祖太宗皇帝传承下来的大统?莫非相王还想让天下继续混乱下去吗?”
“重茂现在皇帝做得好好的,他亦为李家儿孙,一样能继大统。”
“相王,请恕属下直言。三郎此次领兵诛灭韦氏,立有大功,他能容一个年幼无知之人在那里指手画脚吗?属下知道,相王可以弹压三郎,让他拥戴重茂为帝,然别人会如何想呢?久之必生乱象。若相王进身为帝,则可断了那些窥探者的妄想。”
“唔,你说得还有些道理。”
“再说了,自则天皇后之后,多年来国家权柄多由女人把持。三郎此次诛杀韦太后、安乐公主和上官婉儿等人,已然绝了此患。只要相王登上帝位,重用良臣,纳谏求治,遵贞观之治和永徽之治故事,则国家即可迈入正轨,天下之人定会拥戴欢呼,天下复至太平。”
李旦的心思有些活泛起来,问道:“我若为帝,你须为我出大力气。”
韦安石回答道:“属下跟随您多年,定当鞠躬尽瘁,全倾心力。只是属下才具有限,难孚相王之望。这次三郎起事,顺势荡平韦氏及武氏势力,那些献媚之臣也得到了清理,若您为帝,可召回那些良臣辅弼,像武臣郭元振,文臣姚崇、宋璟、张说等人,他们皆有相者之材,实为国家栋梁。”
李旦道:“你说得对,朝中的官吏该清理一下了。那些多如牛毛的‘斜封官’,该让他们寿终正寝了。”
李旦与韦安石的这一番晤谈,激发了其励精图治的雄心。李旦的这番雄心此前被退让之心深深包裹,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怎么会有这样一番心思。不过李旦的这番心思需外力来激发,其有激情时雄心万丈,遇到挫折时则一落千丈,缺乏恒久的坚持。
李旦被激发了雄心,当李隆基和太平公主轮番来劝他的时候,他先是应景般地推托了一番,最后装作无奈状答应了。
到了六月二十三日这一天,刘幽求又拟出一道李重茂逊位诏,用玺后派人专程送给相王李旦,并将之明发天下。这一道诏书与此前两道有些不同,刘幽求下了不少工夫,明确了相王为帝的法理所在。自周朝以后,立子立嫡之制是传统的典礼,然而之前的殷商时代,还是可以实行兄终弟及的继承办法。所以刘幽求在诏令开篇写道:“自昔帝王,必有符命,兄弟相及,存诸典礼。”用含糊的言语说明了李旦继承其兄李显之位的合法性,因为这种继承法是“存储典礼”的。当然,为了进一步证明李旦成为皇帝的必要性,刘幽求在下面写道:“叔父相王,高宗之子,昔以天下让于先帝,孝友宽简,彰信兆人。神龙之初,已有明旨,将立太弟,以为副君。”这个天下本来就是李旦的,只不过他主动将皇位让给哥哥李显做,李显当了皇帝之后,欲立李旦为皇太弟,摆明了李显身后将由李旦来当皇帝。只不过李旦坚决辞让,此事才作罢。
刘幽求以少帝李重茂的口气,先说李旦当皇帝合乎古代典礼,再说这个天下本来就是李旦的,李重茂当皇帝反而是韦太后主使篡夺而来,所以李重茂翻然悔悟,决心“择今日,请叔父相王即皇帝位”。
如此一来,李旦就是不想当皇帝也不成,因为这个位置单属相王李旦,其他人若有痴心妄想即为谋逆不轨。
六月二十四日卯时,京城中九品以上文武官员皆集于太极殿。殿堂内一左一右分列文武官员,依服色自前而后排列。
殿外净鞭三响,就见少年皇帝李重茂自东序门进入,然后升于御座之上。李重茂毕竟已当了二十余日皇帝,所以其入殿行止显得比较熟悉。
按照往日谒见程序,百官须在黄门官口令下朝拜皇帝。然而这日黄门官不见踪影,百官经此大变,皆静默等待,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深恐行为逾制而得罪,所以殿内显得非常寂静。
蓦地,就闻一阵钿钗轻响,一位身着一品翟衣、头戴九树花钗的丽人缓步自东序门进入,众人凝神细观,赫然发现这位丽人正是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来到御座前,面向群臣站立,启唇说道:“宫中有大事发生,韦庶人和悖逆庶人已伏诛,想百官已知晓了。今日不用再朝见少帝,此为我的主意,请百官勿惊疑。”
此前刘幽求拟出一道皇帝制书明发天下,其中历数韦太后和安乐公主的罪恶,最后决定废除其太后和公主封号,贬韦太后为庶人,安乐公主为悖逆庶人。
按照大唐礼制,后妃及公主不得在朝会时入殿。然自则天皇后之后,女人甚至可以当皇帝接受群臣朝拜,这日太平公主出现在这里,百官早已见怪不怪。何况现在正是非常时期,百官正在那里惴惴不安,没人敢有异议。
太平公主扬起手中的丝绢说道:“韦庶人和悖逆庶人倒行逆施,所以人神共怒,她们最终灰飞烟灭。她们胡作非为也就罢了,却将这个大好江山弄得乌烟瘴气,亟待重整河山。知道这是什么呢?此为少帝的逊位诏书。这个少帝还是有些眼光的,他知道靠自己之力难负重任,因此想将天下让给相王。”
百官闻言,不禁轻轻唏嘘,人群中顿时涌出一阵“嗡嗡”声。
太平公主又道:“这道诏书写得甚好,不错,这个天下本来就是相王的。奈何相王生性恬淡,不以世事萦怀,所以虽有天下,犹让于人。如此诏书已发三道,相王一直不许。没奈何,我妇道人家只好来到前台,要为天下人谋此福祉。诸位,今日皇帝欲以此位让给叔父,你们以为如何?”
李重茂看到自己的这位厉害姑姑长篇大论,不敢吭一声,其瘦弱的身躯缩坐在阔大的御座里。
刘幽求此时站立前排,当即跨前一步跪倒,朗声奏道:“如今国家多难,正需明君励精图治。皇帝明白事理,非常仁孝,其追随尧、舜之风,决然将皇位让给叔父相王,此天幸也。相王领此重任,臣愿意鞠躬尽瘁,尽心辅佐。”
百官见此情景,知道此为大势所趋,遂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唯剩下一个相王李旦矗立当地。
群臣言语杂乱,然可清晰辨出他们皆拥护李旦为皇帝。
太平公主脸上绽开微笑,伸手挥了一下,然后说道:“既如此,大家请起,我们就奉相王为帝吧。”言讫,太平公主走下御台,走至李旦面前牵其手曰:“四哥,走吧,你可升御座接受群臣的朝拜。”
李旦此时半推半就,任太平公主牵着其手走至御座前。
太平公主惊奇地发现,李重茂此时依然瘫坐在御座,没有乖觉地离去。她有些恼火,轻轻去掉李旦之手,然后抓起李重茂的衣领,将之提溜起来,说道:“天下之心已归相王,此非儿座,你可到台下向相王朝拜。”
李重茂身躯瘦小,所以太平公主可以轻易将之提起。李重茂及地的时候未曾站稳,一个趔趄伏于地下,前列的群臣可以看到,这个少年的眼中竟然噙满了清泪。
太平公主再复转身,轻轻牵过李旦之手,轻轻说道:“四哥,事不宜迟,快坐上吧。”她将李旦迎入御座后,侧脸唤了一声:“黄门官,过来。”
黄门官小心地走过来,太平公主随后退下御台混入人群中。
百官在黄门官的导引下向李旦叩拜,李旦在二十六年前曾经当过皇帝,这一次终于摆脱了母亲威权的阴影,名正言顺地成为皇帝。
按照大唐礼制,新皇帝践祚时需有一套相对繁复的礼仪。李旦这日在太平公主主持下,身着亲王之服升于御座之上,接受群臣叩拜后当即登基,如此简单的仪式倒深合李旦简约的脾性。
太平公主力促李旦即皇帝位,在朝堂之上将少帝李重茂提溜下御座,如此行为让朝臣观之恍若隔世,似乎那个果敢杀伐决断的则天皇后又回来了,心中就对太平公主生出了不少畏惧。其中一些善于趋炎附势之人立刻打定主意,今后要想法向太平公主靠拢,如此方能长保富贵。
李旦坐上御座接受群臣的朝拜,其耳听久违的“万岁”声音,心里得到了无尽的满足。他斜眼瞧了一眼身着翟衣的太平公主,心想关键之时还要靠至亲之人,若无妹子力助,自己怎能轻易登上御座?那一时刻,他心中溢满了对太平公主的感激之情,反把儿子李隆基浴血奋战才是自己能登上大宝的根本原因忘得一干二净。
朝会结束,李旦留下太平公主,两人并肩入侧殿密谈。
两人坐定后,李旦先向太平公主表达了感激之情:“妹子,我今日能够顺利地升上御座,皆为你的功劳。你虽为女身,其魄力和决断能力不让须眉,比我强多了。”
太平公主道:“大事当前,不可犹豫彷徨,如此方能成大事。四哥,你今日很好嘛,群臣没有一人出声反对,看来你能上位,实为众望所归。”
“嗯,眼下百废待兴,我尚无头绪。妹子,你能力超卓,人言你大有母亲之风,你要不吝帮我啊。”
“这还用说吗?四哥,如今韦氏被诛,我们从此就没有了祸胎。天下之大,仅你我兄妹二人最为至亲,我帮你,其实就是帮我自己呀。”
“嗯,你说得对。我现在刚登上皇位,你以为我们应该先办些什么事儿?”
“当前最紧要者莫非人事,譬如军中一定要有至亲之人掌控,朝中也要选出一些心向我们且有能耐办事的人占据要位。”
“军中?三郎现在管得挺好,何必再动?”
太平公主没有接言,她先是瞧了一眼哥哥的神色和眼光,可以看出那是一片至诚。她于是叹了一口气,问道:“四哥,你以为三郎如何?”
“他很好嘛。这一次若不是他出面起事,韦氏也许就很快革命了。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的境遇实在堪忧啊。”
“四哥说得对,三郎的功劳很大。不过此子起事,事先不向我们透出一点信儿,他的主意实在拿捏得结实。四哥,有句话叫做疏不间亲,然三郎如此深不可测,他心中所思什么,我们一无所知。我以为,我们以后要给他安上缰绳,防止他乱蹦乱跳,如此可免他惹出事端。”
李旦的性格恬淡,他常常拿这种标准来衡量调教儿子们。除了李隆基以外,其他几个儿子继承了父亲的性格特点,让李旦感到大为满意,唯对李隆基放心不下,其每每训斥儿子的时候,训斥对象多为李隆基。现在太平公主说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