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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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玄宗-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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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沉思片刻,心里判断崔日用的来意。他从感觉上认为,崔日用要求面见自己并无歹意,否则他也不用如此大兜圈子,轻轻在宗楚客或者韦太后面前说上几句,即可为害自己。

李隆基想到这里,说道:“刘兄说得对,是福是祸皆躲不过,我去见见他。普润师父,你一路劳累,先在这里歇息片刻,容我先走。”

李隆基不与普润同行,还是缘于安全的考虑。

崔日用听到门外的脚步声音,比较急促,与僧人脚步有所差异,心知可能是李隆基到了,遂起身迎之门前,恰与李隆基打了个照面。他急忙拱手道:“崔某冒昧相请临淄王,恕罪恕罪。”

李隆基也拱手道:“崔侍郎居中枢之要,何等繁忙。如此百忙之中犹来见我,让我有些受宠的感觉。”

李隆基所言也为实情,其虽生于皇家,身份高贵,毕竟是一个势衰的郡王,与朝中重臣没有交往的机会。如此也可理解,李隆基这些年所交往之人的层次较低,皆为中下层官员。譬如京中之官,五品以上可以经常朝见皇帝,李隆基至今尚未交往到一个五品以上的好友。刘幽求所以建言李隆基要联络太平公主,缘于李隆基没有这方面的人脉资源,因此要借重太平公主。

兵部侍郎现为四品官员。

两人相让着进入室内。

崔日用取过茶盏,替李隆基添茶。

李隆基急忙谢道:“怎么敢劳崔大人动手了?隆基毕竟年轻,担待不起呀。”

崔日用道:“因为崔某的一句话,殿下催马过来,身上弄得又是汗水又是尘土,我心中正在不安呢。”

两人互相客套虚让,显然处于试探的阶段。崔日用明显是好整以暇,李隆基却对之深怀戒心,狐疑不定。

最后还是李隆基憋不住,问道:“崔侍郎如此召见隆基,有何见教?”

崔日用微笑道:“殿下错了,崔某不敢奢谈召见。我所以隐秘来见殿下,实有要情相告。”

“隆基洗耳恭听。”

“殿下知道你现在正处危境吗?”崔日用开始单刀直入。

“危境?现在新君即位,天下承平,我现在很好呀,何来危境之说?崔侍郎,隆基毕竟年轻,别吓住我了。”

“殿下,崔某今日前来,实为殿下的处境计。我们此前未有交往,我此次贸然前来,殿下心中生疑实属正常。殿下,近日有一些事儿,我依次说来,你可自己评判,当知我所言不虚。”

李隆基没有吭声,静等崔日用下面的话。

崔日用道:“前日武延秀穿了一身黑衣,与安乐公主一同入宫面见韦太后,当时宗楚客与纪处讷也在场。安乐公主就向韦太后说了一番话,宗纪二人认为有理,在旁力请。临淄王,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吗?”

“我不知道。不过武延秀既然穿了一身黑衣入宫,他们谈话定是与此黑衣有关。我听说有人向武延秀献了一句谶语,好像叫做什么‘黑衣神孙披天裳’。崔侍郎,是不是这句话呀?”

崔日用顿时大惊,他之所以知道这个场景,缘于宗楚客的转述。这句谶语自安乐公主府出笼,然后入宫解说,此过程相当隐秘,所知人甚少,李隆基从何处得知的呢?

其实李隆基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情,缘于他早就在安乐公主身边布置了自己的眼线。此人是安乐公主身边的婢女,当安乐公主与武延秀一起说话时,该婢女伏在帷后偷听,然后转告李隆基。

李隆基之所以把这句话抛了出来,是想在两人谈话过程中占据主动。他想以此暗示崔日用:第一,你不可藏头露尾糊弄人,你认为隐秘的事儿,我其实早就知道,所以最好全盘托出;第二,不可在话语中设置圈套,我有办法印证。

崔日用很快恢复平静,微笑道:“临淄王果然是人中之龙,竟然能够掌握如此隐秘的话儿。佩服佩服。”

李隆基也是微微一笑,说道:“既是谶语,须在俗世中流传,我也是随便听来的,不想竟然猜中了。”

崔日用知道此谶语的来历,宗楚客对自己说过此语系他亲口所教,它什么时候又在世上流传了?崔日用不想拆穿李隆基的谎言,心中反而更在乎李隆基了。

李隆基问道:“看来此话不假了?”

崔日用点点头说道:“不错,就是这话。韦太后信以为真,又将之与年初的‘五色云’与《桑韦歌》相印证,觉得革命的时机到了。”

李隆基微笑道:“她果然要革命了!崔侍郎,新君刚刚即位,你不觉得她现在革命,有些操之过急吗?”

崔日用摇摇头,说道:“他们不这样以为,已经定下了具体日程。月底以前抓紧筹备,下月初预计登基。”

李隆基心里一沉,心想他们的动作果然很快。然他还对崔日用不是十分相信,若他是宗楚客派来试探口风的,如此就被他们下套成功。他想到这里,问道:“崔侍郎当时并不在场,缘何知道得如此详细呢?”

崔日用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我当时确实未在场,然此事由宗楚客亲口告诉我,事情千真万确。”

李隆基依旧微笑道:“我知道崔侍郎向来跟随宗楚客甚紧,宗楚客也把你倚为心腹之人。你现在将如此机密的话儿外泄,万一宗楚客知道,你不怕得罪他吗?”

崔日用知道李隆基依然信不过自己,遂叹道:“殿下说得对,我今日说的这番话,早将我的全家性命交与殿下手中。殿下,我今日决计向你泄密,事先已打定了主意,就是今后与宗楚客势不两立。”

“势不两立?他待你实在很好呀,何苦如此呢?再说了,你就不怕我将你泄密的话儿告诉宗楚客吗?”

崔日用冷笑道:“崔某知道殿下不会信我,生怕是宗楚客与我联手设的圈套,此为常理。只是殿下将我交与宗楚客,固然白白地搭上了崔某一家性命,然殿下与相王不久复为崔家的命运,我们不久就可在地下相见。”

“如此说,崔侍郎果然是替我家着想,愿闻其详。”

“宗楚客之所以向我说这番话,缘于他想与我商议用兵之道。一者,他认为韦太后若革命,那么相王与太平公主就成为最大障碍;二者,他认为韦温虽知事京城内外兵马事,然韦温性格,不足以谋大事。鉴于此二点,宗楚客认为相王与太平公主不可小觑,须预谋一举翦除之。”

李隆基闻言心中大惊,自己正在紧锣密鼓地暗中准备,本想双方见真章的时候还比较遥远。若真如崔日用所言那样,宗楚客已然开始磨刀霍霍,对方的刀口眼看就要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了,这实在令他很意外。到了此时,李隆基对崔日用的诚意信了八分,如此机密之事,他敢于坦诚相见,足证崔日用的诚意。李隆基依然拿不准,觉得崔日用作为宗楚客的心腹若全力支持韦太后革命,那么事成之后,其仕途之路定然成为坦途。他现在却弃强势倒向弱势,其动机到底为何呢?

李隆基从座中站起,说道:“果然如此吗?若是这样,父王和姑姑我们确实陷入危境!崔侍郎,我们该如何摆脱这种局面呢?望不吝教我。”

崔日用也立起身来,走至李隆基面前执其手曰:“解救危境唯靠自己。殿下,这李氏宗族解除大难的关键,其实正握在殿下手中。我今日急急求见殿下,其实就是想告诉殿下此话!”

李隆基迷茫道:“崔侍郎此话,让隆基糊涂起来。我毕竟是一个稚嫩后辈,如此大任,我何能担当呀。崔侍郎,请坐,请你细言之。”

崔日用复归座上,笑道:“殿下,知道我为何要弃宗楚客而去吗?我知道,殿下定对此事心存好大的疑窦。我若不言,你实难解疑。”

“嗯,请崔侍郎释疑。”李隆基心想此人果然厉害,竟然看透了自己的内心,也就坦然承认了自己的疑问。

“你刚才说得不错,韦太后与宗楚客他们确实处于强势,就把其隐忧遮掩了下去。一者,韦太后根基不深,个人又无能耐。她之所以能走到今天,并非如则天皇后那样自己积功而来,多因好运气而至。她个人如此,手下能者也少,仅有一个宗楚客能够左推右挡。我知道宗楚客的能耐,若让他办些事儿还行,最多做到尚书,应该还算称职。然到了现在的位置,他尚无房玄龄、狄仁杰等人那样的相才。譬如崔琬一事,其中就透出乖张之处。殿下,有句话叫做‘谋事在人’,他们上下若此,如何能够长久呢?”

李隆基颔首道:“崔侍郎说得不错,宗楚客毕竟还能办些事儿,如纪处讷、赵履温等人只会误事,更别说安乐公主只会胡闹了。”

“是呀,应该承认,韦太后确实有好运气,只怕她难以守成。二者,这韦家子弟比起武家子弟更加糟糕,皆是一帮狐假虎威不学无术之人。自皇帝大行后,韦氏子弟掌控了军权,其中以韦温居首。我现在兵部,自然对军中观察甚多。这些韦家子弟入军中之后,搞什么榜捶立威,将军中搞得乌烟瘴气。宗楚客对他们也不以为然,那日对我说,若任他们继续在军中胡闹下去,弄不好会生变故。”

李隆基听到这里,心里又是一惊:原来宗楚客已然察觉了韦温立威一事,由此看来,这个宗楚客还是很有眼光的。记得庄子说过:“螳螂方欲食蝉,而不知黄雀在后。”这句话很有道理。韦温立威,使自己动了杀机,谁料宗楚客也在那边动起了更换崔日用掌兵权的脑筋。

崔日用继续说道:“最后关键的一点,就是殿下刚才说的大势了。若说韦太后革命为当前大势,实在错了。眼前大势实为天下之人皆思归李唐辖下。自则天皇后改周朝复唐后,名义上虽是李唐王朝,然实际上多由女人控权,将天下折腾得乱象纷生。我相信,就是韦皇后此次果然成功,也不会太长久,终有一人再革她命,复归李唐。”

李隆基听到这里,顿时血脉贲张,一拍几案,借势立起身来,沉声道:“崔侍郎说得好,句句说到我的心坎上了。我为李家子孙,观之心中愤懑无比。‘请看今日之城中,竟是谁家之天下’,她们不听圣贤之语,将先皇抛于一边,弊政泛滥乱象频生,此为我李家的耻辱。崔侍郎,你能反出其阵营,即为我李家莫大的福分。好呀,为了光复先皇的英烈,树人间正气,我愿与你携起手来,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崔日用看见李隆基情非作伪,也急忙起身,拱手向李隆基鞠躬道:“崔某今后定时刻追随临淄王,虽死无悔。”他如此表态,即是决意向李隆基效忠。

李隆基急忙躬身还礼,说道:“隆基不敢。隆基毕竟年轻,愿与崔侍郎结为兄弟,何来效忠之言?”

崔日用坚决不同意,说道:“吾计决矣,此生定当追随临淄王,不敢妄称兄弟。”

李隆基见他意志坚决,心想自己与刘幽求、王崇晔等人称兄呼弟,有何不可?因而微生诧异。

崔日用又道:“殿下,我们今日已把话儿说开,再无芥蒂。为今之计,须抢得先机,方为免祸之道。我刚才说了,如今天下之变化系于殿下一人之手,望惜之用之。”

李隆基抬手挥了一下,说道:“崔侍郎,我们还是坐下说吧。你说天下现在系于我一人之手,有些高看我了。我确实想有作为,也不想成为宗楚客的砧板之肉,奈何我人微言轻,能做什么呢?你目光深远,望不吝教我。”

崔日用缓缓坐下,闻言后微笑道:“殿下其实不用太谦,我早就注意到了你身边的人脉资源。只要善加利用,即可成事。”

“嗯,崔侍郎请讲。”

“我知道这帮人常围在殿下身侧,有王崇晔、麻嗣宗、钟绍京、陈玄礼、葛福顺、李仙凫等人吧。这帮人有一个特点,他们胆大无所拘束,且层阶较低,皆渴望建功立业,殿下被他们尊呼为‘阿瞒’,他们自然对殿下无比忠心。这些人多为军中背景,只要妥善筹谋,可依太宗皇帝故事,搞一次‘玄武门之变’还是可行的。”

李隆基听到这里,忽然对眼前的这个人产生了无比的恐惧之感。想想也是,他以高位竟然能够留意自己的交往之友,像他今日通过普润来面见自己,此举何等玄妙啊!李隆基到此时已明白,崔日用提前洞悉了韦太后隐忧,于是决定反戈一击!

这人实在可怕!

不过崔日用的倒戈对李隆基十分有用,此人熟谙兵部事务,又是一个谋虑老辣的角色,相信加入己方阵营后定有许多帮助。

李隆基沉思片刻,点头道:“事不宜迟,为了对付宗楚客的阴谋,也只好行险走这步棋了。崔侍郎,你素谙军事,你需多多筹划。我们毕竟年轻才浅,许多事有劳你主持了。”

崔日用见李隆基接纳了自己,并且二话不说就答应起事,心里就长吁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此次行险,其实很值。他懂得李隆基的意思,连忙却让道:“此事万万不可,我刚才说了,此生定追随殿下。只要殿下差遣,我定言无不尽,算无遗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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