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许氏为快言快语的脾性,其爽朗一笑,可以感受到其声调甚高,然后说道:“人言临淄王热情好客,官人自从与殿下结识后,归家后多次说殿下的好。他整天去叩扰殿下,也该来家一回了,贱妾心想,这里的饮食无论如何比不上王府,就用家常的手艺相待,不知能合意否?”
李隆基笑道:“嫂夫人的手艺,那是不会差的。我们一帮人整日里羡慕钟兄的肤色及精神气儿,看来都是嫂夫人手艺滋润的结果。”
许夫人呵呵直笑,一边笑一边说道:“殿下真会说话,请入堂内奉茶。”
李隆基停下脚步,环视院内道:“钟兄,你好会生活呀。你既有嫂夫人手艺滋润,又在这阔大的院里植树栽花,真是一个清幽的所在。”
钟绍京的居所位于禁苑的西南角,禁苑里面树木森森,花香袭人,其居所已与禁苑浑然一体,显得清静雅致。
刘幽求道:“绍京既为禁苑总监,当然假公济私。朝廷从各地调来的奇石异木,他若看着顺眼,自然先搬回家中,近水楼台嘛。”
众人大笑,钟绍京指点刘幽求道:“刘兄好会说笑,若如此,我岂不是成了贪鄙之人了?”
李隆基摇摇手,说道:“不要大声!现在为国丧日,若有路人通过闻听喧哗,又生祸事了。”
他们于是入堂用餐。许氏的手艺确实不错,虽非珍馐美味,也是家常至品了,吃得李隆基连声赞叹。
那日刘幽求对李隆基说道,钟绍京住宅位于禁苑之侧,离玄武门很近,有必要亲自踏勘一回。
钟绍京多次邀请李隆基来做客,可惜一直未成行,于是方有了今日之会。
京城中忽然传出流言,人们交头接耳,皆言李显皇帝暴崩,缘于韦皇后和安乐公主的谋害。渐渐地,事儿越说越有鼻子有眼儿,众说纷纭,共有数种说法。
有些人将李显之死与崔琬之死联系起来。
“知道吗?崔琬状告宗楚客与纪处讷,结果被摔死在台级上。皇帝知道后大为震怒,宗楚客怕皇帝怪罪自己,于是说通韦皇后临朝称制,答应拥戴安乐公主为皇太女,他们于是合谋,趁深夜扼死了皇帝。”
另一人听来的消息,与此不同,其反驳道:“你说得不对!韦皇后早就有了主政的心思。还记得年初时悬挂在宫门前的那幅图画吗?韦皇后坐拥五色祥云,摆明了就是想当皇帝,这样就需要把当今皇帝干掉!散骑常侍马秦客与光禄少卿杨均早就成了韦皇后的榻上之伴,那杨均还善于烹调,韦皇后就指使这两人设法谋害皇帝。”
“你越说越离谱了,这两人官职低微,如何谋害皇帝?”
“他们想了一个妙法儿,就是将慢性药渗入饼中,然后韦皇后派人进奉给皇帝。你大概不知吧,皇帝批阅奏章的时候有一个习惯,就是间或拈上一只甜饼放入口中,皇帝如此渐吃渐积,终于毒发身亡。”
这些流言在京中蔓延,并且越传越奇。很快,韦皇后和宗楚客也听到了这些流言。韦皇后闻言娥眉耸起,大怒道:“这是从什么地方刮起的风儿?若如此言,我实在不堪啊!”
宗楚客道:“皇后,如今敏感时刻,流言纷起,实属正常。我们只要把圣上赶快归葬,皇后成为皇太后临朝称制,这些流言就会慢慢消失。”
“如此看来,有无端想法的人,还是挺多嘛。”
“皇后,我们不可有仁慈之心。当初皇后若坚决不允上官昭容将相王辅政写入遗制内,就会省去许多话题。现在流言之中,为相王鸣冤叫屈的话题还有许多的,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能给外人任何口实。”
“嗯,我知道了,以后遇事就会与你多商议。圣上归葬之事,今明两日就可完成。那么新君即位之期,六月七日即可举行。”
“臣也算定了这个日子,越快越好吧。”
“对了,我们对于这些流言不可放任不管,否则越说越黑,实在不堪。我们不如召集群臣,让他们管好自己,并依律弹压妄说之人,你以为如何?”
“臣以为,这些事儿无法说清,有时候越描越黑,就随它去吧。我们只要控制好天下兵马,他们无非讨些嘴上便宜,终究无可奈何。”
“嗯,我知道了。待会儿传韦温进来,我再好好叮嘱他一番,说什么也要把京城内外兵马控制好了。”
“皇后此举很有必要,事不宜迟,要时刻抓紧。”
韦温总知内外守捉兵马事,则京城内外的兵马皆归其调遣。现在京中的北军、南衙军及万骑皆有韦氏子弟居中控制,似乎不用操太多心,那么京外驻扎的五万兵士初来乍到,须去巡视一番,并立些规矩。于是,他令人召来韦播、韦捷等韦家子弟,出城去巡视左右屯营。
韦温是年四十八岁,其年少时进士及第,后来逐渐当了六品官员。韦皇后得势之后,大力擢拔韦门子弟,韦温得益最大,最后官至宰相。如今他兵权在手,妹妹马上又要成为皇太后,并且临朝称制,其权势可谓炙手可热。
这帮韦氏将领耀武扬威地出了春明门,很快就入了屯营之中。是时,该屯营调来之兵多从雍州地面的折冲府中调来,由右卫大将军章京统领。章京闻听韦温前来巡视,急忙带领手下僚属至辕门外迎候。其僚属中,麻嗣宗作为利仁府的折冲都尉被征调而来,协助章京管理府兵,此时也跟随章京出外迎候。
他们未及赶到辕门,韦温等一帮人的马儿已冲了进来。章京急忙拱手相迎,韦温驭住了马,冷冷说道:“章将军,我们已入辕门,你现来迎候,是不是有点迟了?”
章京脸现惶然之色,说道:“末将得知韦大人前来,急忙领众将来迎,腿脚还是晚了一些,乞韦大人恕罪。”
“如此说就是我的马儿腿脚快了?章将军,看来未事先知会你,还是我的错了?”
“末将不敢。”
韦温一偏腿跳下马来,其身后众人见状也随之下马。韦温手挥马鞭向辕门一指,说道:“韦将军,迎候的事儿就不说了。我问你,我们可以直入辕门,难道你这辕门就没有任何规矩吗?”
按照大唐规制,屯营辕门有兵值守,任何外人到此须下马通禀,得到允许后方能入内。韦温今日存心找茬,到了辕门处马儿并不减速,反而加鞭硬闯进来,守门兵士见状,急忙追赶过来,然看到主将非常恭顺地面对来人,知道这帮人来头很大,于是远远站立观看,不敢近前。
章京答道:“禀韦大人,辕门规矩还是有的,任何人不能随便闯入。”
“我怎么就闯了进来呢?”
“想是他们看到韦大人身份高贵,因不敢拦阻。”
“哼,治兵以严为上,没有任何人可以特殊。我们若是敌人,如此闯入营中,你们定然溃不成军。”
麻嗣宗此前与韦温相熟,他看到韦温今日存心找茬儿,有心替章京周旋,就向前迈了两步,笑道:“韦大人,我们管教不严,应该受罚。只是该营兵士刚刚集齐,他们又来自各府,尚未调教到位,请韦大人饶了我们这一遭。”
韦温瞪起眼睛,斥道:“麻都尉,上官在此,有你说话的时候吗?你不要仗着我们此前相识,就可以不识轻重!我这次先饶你一回,下次再没规矩,别怨我大棒侍候了。”
麻嗣宗一吐舌头,心道韦温有了点兵权,性子也随之变得火爆起来,就乖觉地退回人丛中,不敢再有言语。
韦温问道:“章将军,你看这件事儿如何处置呢?”
章京低头答道:“这都是末将的错儿,请韦大人重重责罚,末将不敢有怨言。”
“嗯,你能主动请罪,如此很好。念你初犯,我今日就不加罪你了。不过,非责罚他们不可。”韦温边说边手指向辕门,接着狠狠说道,“守门兵士每人榜捶二十,领兵都尉也榜捶二十,至于章将军的这二十军棒,也由这名都尉代领吧。走吧,我们且入中军帐中,章将军,行刑地点就设在中军帐前,我们可边议事边看行刑。”韦温所说的榜捶,即是军中用专制木片击打责罚。
章京急忙惶恐答应。
韦温又道:“章将军,你还要知会营中长史、兵曹、别将及校尉以上人员,皆集于中军帐前观看行刑,要让他们都长点记性。”
麻嗣宗闻听韦温的训令,心想此人今日来到营中,明显是找茬儿立威来了。为了一件小事如此大张旗鼓,实在过火了一些。麻嗣宗心想,韦温及其随从也该受罚,你刚刚说过任何人不能特殊,你们擅闯营中,也该挨棒子,不过这理儿找谁去说呢?
受罚兵士们皆被褪去衣裤,然后被人持木片击打屁股。韦温带领众人端坐中军帐中,闻听外面的击打声与被打者的哀号声,他们无心议事,成了专注的倾听者。
韦温今日来巡视无事可议,无非立威一番即达到目的。此后,他们又到左营巡视,是时,右营的事儿已风传过来,左营将士不敢怠慢,立刻打起精神早早迎候。
韦温到了左营巡视一圈,出营后十分满意。他环视身边的这帮韦氏将领,呵呵笑道:“瞧见了吗?这帮人平时桀骜不驯,和他们说理是不成的,须以雷霆手段镇压之,方能起到效果。我们初到军中,首要者为立威,如此方能从容掌控。”
韦捷道:“我们今日随同三叔出巡,原以为巡视一番即可,不料三叔竟有如此深意。侄儿明白了,今后在万骑中须用此种手段镇压之。那些万骑将士更加桀骜不驯,侄儿还想请三叔来此坐镇呢。”韦温在其辈中排行老三,韦捷为其二哥的儿子,因呼其为三叔。
韦温道:“皇后把各军交与我等掌控,自是倚重我们以为国家柱石。你若连万骑都拿不下,又有何用?我今日带你们出来,就是想让你们以此为榜样立威军中,如此简单的事儿,还需要坐镇吗?”
高嵩道:“三舅说得对,我们定会想尽法儿,把各军掌控得牢牢靠靠,不能让皇后为此分出一点心。”
韦温道:“还是高嵩说得对。昨日,皇后又把我召入宫中,嘱我及你们要掌控好军权,不可有一丝一毫的闪失。眼下正是关键时候,你们也知道,最近京中流言甚多,说明有些人想法挺多。我们只要牢牢掌控好军中,外人纵有天大的本领,终归无可奈何。”
韦氏子弟齐声答应,到了城中各自散去,努力琢磨立威的事儿。
麻嗣宗那日晚间到了李隆基府中,绘声绘色地将白日韦温一行到营中立威的事儿说了一遍。李隆基听完,笑道:“你今日好险呀!那些木板没有敲在你的屁股上,算你走运。你平时就爱讨些嘴头上的便宜,今日又想与韦温套近乎,怎么样?你的热脸贴到人家冷屁股上了吧。哈哈,有趣。”
麻嗣宗骂道:“奶奶的,他们从未在军中待过,一下子就成了我们的太上皇。这些家伙,实在让我憋气啊。”
麻嗣宗在这个朋友圈里,向来以谐趣闻名。大家与其说话,感觉很快意,他因此很讨众人喜欢。刘幽求见状,也逗趣道:“看来还是韦温呵斥了你一番,你方有怨言。临淄王说得对,起初你果然想以热脸猛贴,不料骤然遇冷。”
王崇晔也笑道:“对呀,你今晚就不应来这里,应该备上礼物到韦温府中,好好巴结一番。”
众人顿时轰然大笑。
麻嗣宗也跟着呵呵直笑,待众人笑完,他方才说道:“奶奶的,谁让人家有一个皇后好亲戚呢?换作前些年,这帮家伙若在大街上遇到我等,他们给我们提鞋都不配。”
当初韦皇后失势,韦家子弟一副凄凄惶惶模样。那时王崇晔与麻嗣宗等人家世好又有钱,可谓横行京中,他们确实对韦家瞧不上眼。只不过人世间潮起潮落,人之势头此起彼伏,昔日的荣光毕竟已成昨日黄花,韦家势力现在如日中天,他们终久无可奈何。
王崇晔道:“你说得嘴硬,今日你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很明显就是想给人家提鞋。对了,阿瞒兄,你赶快找来一只鞋拔子,让嗣宗早有准备。”
众人又复大笑。
诸人散尽后,李隆基独对刘幽求道:“刘兄,你对今天这件事儿如何看?”
刘幽求道:“韦温他们初掌军权,亟需立威,是为常情。然他们采用榜捶的法儿,就失于愚蠢了。刚才麻嗣宗的那一番话,实际代表了军中的情绪。韦氏本来根基不深,现在乍逢上位,应该以笼络人心为首选手段。”
“刘兄所言,我也是这样想的。他们如此做,就会失去军心,易生变数。”
刘幽求笑道:“看来事情成败,不怨外力,皆由内力使然。殿下,他们若不如此做,我们又有什么机会呢?”
李隆基嘴角间堆起浅笑,说道:“是呀,我们拭目以待。”
李显的灵柩终于发丧,然后被送往定陵中归葬。韦后想得相当实际,她知道,只有赶快归葬了李显,太子才可以继位,自己也才可以名正言顺地在朝中发号施令。
到了六月七日这天,太极殿乐悬四面,雅乐声声,舞者六十四人在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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