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政之事中,授任官吏实为重要。朝廷官吏向来万众瞩目,人人皆想跻身官途,由此来博得富贵。杨国忠不识授吏实为万众仰望之重,先发出“用人无问贤不肖”之谬论,再以轻狂之态破坏慎重选人的程序,由此流毒天下。
李隆基看到欲授任名单,既不知人名为何人,也不知他们因何被授任,却对杨国忠能够快捷办妥此事大为赞赏,当即提笔签署。
鲜于仲通回到蜀中任剑南节度使,云南王阁罗凤闻知,当即备礼入蜀拜望。鲜于仲通想起杨国忠临行前的嘱咐,少不了虎着脸将阁罗凤呵斥一回。阁罗凤年轻气盛,当即与鲜于仲通顶撞,恼得鲜于仲通当场令人将其驱出官衙。
阁罗凤只好黯然返回南诏。
及至杨国忠成为右相的讯息传到蜀中,鲜于仲通闻讯大喜,即在锦云楼里大摆宴席,邀属吏和蜀中豪富之人共饮庆贺。其宴酣之际,忽得快马来报:云南王阁罗凤率兵反了大唐,已然攻下姚郡,并擒杀云南太守张虔陀。
此事其实有其根由。阁罗凤某日携礼拜会云南太守张虔陀,一行人入了姚郡城,即入衙请见。张虔陀此时已知鲜于仲通待阁罗凤的态度,待阁罗凤入衙之后,他坐在案前,竟然不肯起身相迎,完全将阁罗凤视为属下。与阁罗凤说话,也是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他看到阁罗凤随行之人中,有三名皮肤白皙之女甚是艳丽,心中暗想,这三女莫非是阁罗凤奉献给自己的吗?待阁罗凤一行人入馆舍居住之后,即派人前去索要。
白蛮之女生得皮肤白皙,由此与中土女子相比显得艳丽无比。张虔陀属意这三名女子实在犯了大错,因为她们非为奉献之人,恰恰为阁罗凤随带的妾姬!
阁罗凤向来将南诏视为大唐的藩国,不想这日却遭受了一个太守的鸟气,他回到旅舍就在那里詈骂不已,不想这个鸟太守又瞧上了自己的女人!他的心间一横,令属下将女人送出,第二日一早即带从人返回南诏。
阁罗凤再来姚郡的时候,身边率领着大队人马。这些南诏之兵多年来战斗频繁,皆为善战之人,一个小小的姚郡不在话下。他们并未硬攻,先领小队人马占领大门之后,方才纵马入城砍杀。张虔陀尚未识尽白蛮女的滋味之时,首身已然分离。
鲜于仲通闻讯大怒,即驱剑南军三万人前往掩杀。两军对阵之时,阁罗凤独马走出阵列,请求与鲜于仲通说话。
鲜于仲通在数十人护持下走出阵列。
阁罗凤欠身说道:“鲜于大使,本王心向大唐,雅不愿与大唐为敌。此次张虔陀待本王无礼,更欺辱本王亲眷,方有此祸。”
鲜于仲通道:“你攻我城池,杀我大唐命官,难道还能巧辩不与大唐为敌吗?”
阁罗凤道:“为消弥此祸,本王愿罢兵退回南诏地面,并出财帛予以赔偿。”
“哼,你兴兵作乱之心已非一日,老夫已隐忍多时了。你想罢兵也可,从此南诏不复为国,须成为大唐的郡县,老夫再奏请圣上,容你入京为藩王。”
阁罗凤哈哈大笑道:“我慕大唐之势,却不怕你的这些破兵。哼,你隐忍多时,却不知我忍你们的鸟气也多时了。”
大唐承平多年,除了东北境与西北境有战事,大唐将士在那里得到战斗磨炼之外,其他地方少有战事,已成承平将士。剑南军的这三万兵马看似雄壮,如何是能征善战的南诏兵对手?双方对阵冲杀数番后,唐军将士早被冲杀得七零八落。唐军大败扎营,又被趁着夜色前来偷营的南诏兵偷袭成功。
鲜于仲通携带的三万兵马只剩下不到一万,他只好带领残兵退回成都。
按照大唐规制,边将遭此大败实为大罪。鲜于仲通心知肚明,他一面令属下设法阻止兵败讯息外传,一面传令选出健壮脚力,他要紧急入京向杨国忠讨要主意。
鲜于仲通风尘仆仆入京,是时夜色已至,他趁着夜色径入杨国忠府中,一片惶恐之色向杨国忠禀报了详情。
杨国忠闻言大怒,骂道:“这个该死的阁罗凤,竟然敢与我作对!鲜于兄,他是不是与李林甫颇有渊源呀?莫非他得知李林甫被废为庶人,就想来替李林甫报仇吗?哼,若果然如此,我定然禀报圣上,还要加罪于李林甫!”
鲜于仲通见杨国忠如此思虑,有些哭笑不得,又不敢说张虔陀掳人妇女,因而激变,只好附和道:“杨大人所言甚是,当初李林甫想让大人离开京城,许是与阁罗凤暗通声气,二人遥相呼应,由此来陷害杨大人。”
杨国忠狠狠地说道:“是呀,一个南蛮首领不自量力,竟然想和我作对,有他好瞧的。鲜于兄,你不识地理,小有初败,又值什么?你可再加募兵,将那阁罗凤小子擒入京城。”
鲜于仲通怯怯地说道:“下官之所以急入京城来见杨大人,实有两宗为难之事。一者,此次姚郡大败,伤折不少,下官按律当有大罪;二者,西南诸郡募兵有限,毕竟钱粮不足。”经此一役,鲜于仲通识知了南诏兵的勇猛,知道自己若就地募兵,那些毫无训练的兵士猝然上阵,定然不是南诏兵的对手。
杨国忠微微一笑道:“鲜于兄,你有罪无罪,谁说了算呀?”
“下官已嘱属下努力遮掩此次兵败,然事关重大,总有讯息透露出去,说不定会传入圣上的耳中。”
杨国忠起身伸手在鲜于仲通的肩上轻拍一掌,说道:“鲜于兄大可将心稳稳地放入肚中,此次剑南战事,我若不向圣上禀报,又有何人敢在圣上面前多嘴呢?嗯,你就速返蜀中吧,钱粮之事不用担忧,我足量拨付就是。”
鲜于仲通闻言大喜,想不到一场大败仗,竟然可以轻易地消弥于无形,他急忙起身深深一揖:“杨大人洪恩,下官感激涕零。”
“嘿,有什么呀?我昔为剑南节度使,鲜于兄替我前去,即是帮我办事,我们难道还需分出彼此吗?”
鲜于仲通又是恭维感激一番,这个昔日的东主,身上早无一丝一毫的主人痕迹,全然为厮仆的模样。败军之罪既然放过,鲜于仲通心间又晃出南诏兵的凶猛,不免心有余悸,遂向杨国忠请道:“杨大人,剑南军承平多年,殊无战阵经验,能否从别处借来一些善战之兵呢?”
大唐如今最能上阵之兵,多集中于安禄山、哥舒翰和高仙芝的手下,杨国忠如今虽大权在握,也不敢从这三人手中借兵。何况向他们借兵动静太大,说不定会传入李隆基的耳中。杨国忠思忖良久,方决然说道:“这样吧,我为你拨去足够的钱粮,先在蜀中等地募兵三万;我再令兵部在京畿之地募兵三万,然后开赴蜀中归你统辖。鲜于兄手中有了六万兵马,还愁对付不了阁罗凤吗?”
鲜于仲通心中其实殊无把握,然手中有了六万新兵,再加上剑南军残余之兵,与南诏对阵时就占了人数众多的便宜。他由是又向杨国忠感激一番,第二日即反身回蜀。
安禄山回到范阳,即着手集合同罗骁骑,欲使他们返回朔方。同罗骁骑尚未成行的时候,京中传来了李林甫辞世的讯息。安禄山闻讯大喜,当即下令同罗骁骑暂缓启程。
此后杨国忠成为右相,又过不久李林甫被废为庶人,尸体从棺材扒出。诸般讯息接连传来,令安禄山感慨万千,少不了与高尚、严庄二人暗自交谈。
李林甫之死,令安禄山长舒一口气。举目天下,皇帝如今耽于娱乐享受,对朝政之事疏于谋虑,又倚重安禄山戍边守境,安禄山无非想方设法多奉承皇帝和贵妃而已,并无多少惧意;他唯对李林甫最为小心,每每想起李林甫的笑容柔言,心中往往感到深深的恐惧。
李林甫终于死了,安禄山心中如释重负,周身轻松无比。
得知了杨国忠藉李献忠叛唐之事废掉李林甫,安禄山心中又有了一些担忧,问二人道:“李林甫与李献忠果然约为父子吗?我怎么从未听说?若此案系杨国忠罗织而成,李献忠叛唐系我借兵而起,杨国忠会不会将案情指向我呢?”
高尚替安禄山宽心:“当初圣上重用杨国忠,其实已对李林甫心生嫌隙,杨国忠揣摩圣上心意,由此构狱而成。安大使如今在圣上面前宠遇无比,杨国忠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打安大使的主意!”
严庄微微一笑道:“吉温传来讯息,言说从未听说李林甫与李献忠约为父子之事,杨国忠如今大权独揽,显然掌刑狱以构陷李林甫。近来天下之人皆呼李林甫甚冤,可为佐证。”
安禄山凝神说道:“这个杨国忠手段够狠,竟然连一个死人都不肯放过。高先生,可使人专事侦知杨国忠的一举一动,此人不可小觑了。”
严庄道:“我听说杨国忠甚为贪婪,安大使,可否让吉温居中联络,设法与杨国忠交结,这就派人携带财货交予吉温打点?”
高尚摇摇头道:“不可。杨国忠理财多年,听说他前次查抄王鉷得财不少,又如何对丁点儿财货瞧上眼了?我意不可轻动,可观察一段时日后再定下步行止。”
安禄山对高尚之言甚为赞许,颔首道:“高先生所言甚是。杨国忠刚刚上位,且看他能否掌控朝局吧。哼,为何向他送出财帛呢?圣上待我信任有加,我哪儿需要上赶着向他献殷勤?”安禄山此前在京中之时,某日二人并肩行走,走至台阶前,杨国忠殷勤地搀着安禄山手臂,以助他登台。安禄山想到此景,觉得自己若再向杨国忠俯首,难以一时转变心性。
严庄看到安禄山说话决绝,不敢再劝。
安禄山笑道:“李林甫既死,这些同罗骁骑就毋须归还了。呵呵,我想招揽这些同罗骁骑之心非止一日,唯有一个躺在病榻之上的李林甫能够察知我的心意。从今以后,我不用再忌惮他人了。”
高尚与严庄闻言惊愕,他们与安禄山相处多时,知道安禄山待李林甫甚为礼敬,却不知道他竟然如此畏惧李林甫!人在得意之时,往往容易透露心机,李林甫如今既死,安禄山由此脱离压抑,也就敢说出心底长存之话。
安禄山又道:“昔日李林甫以‘吉网罗钳’闻名天下,杨国忠兼知京兆尹后如法炮制。地底下的李林甫做梦都不会想到,杨国忠不过用了他的法儿,竟然将他起于棺中。”
高尚叹道:“是啊,昔日王忠嗣兼知三镇节度使,不是一样被陷狱中吗?李林甫真人杰矣,他觑知了人心皆弱,仅以严刑逼供就可屈打成招,由此横行天下。唉,威刑之下,焉有保全之人?”
王忠嗣为皇帝假子,又有三镇节度使之职,身有战功无数,一旦被拘,罪名立加。安禄山当初得闻王忠嗣之案后,心中惕然生惊,自忖自己与王忠嗣相比尚落在下乘,又如何敢与李林甫作对?这也是他深深畏惧李林甫的一个重要原因。
那么杨国忠今日是否有李林甫之能呢?他是否有能耐可以指诬任何人?安禄山默言沉思良久,最终认为杨国忠难动自己分毫。其心中所恃无非两点:一为皇帝之宠,二为本身之势。他想到这里,决定要再打一仗。自己身兼河东节度使,须在河东镇的北境上开战一次。
然敌人在何方呢?若让契丹人和奚人来这里进攻,这里离他们的营盘太远,则作假痕迹太显,显然不妥。边境外面的突厥人早已安静多年,绝对不敢与大唐开战。安禄山的目光瞧中了大漠之北的回纥部,虽然回纥部早已臣属大唐,双方相安无事,若许之以利,让他们兴兵来到边境上骚扰一回,此事应该能成。安禄山由此暗暗定计。
严庄此时禀道:“安大使,刘骆谷刚刚返回范阳,其临行前曾拜会过吉温一回。他们叙话之时,吉温曾说了一番模棱两可之语,不知刘骆谷向安大使禀报否?”刘骆谷系安禄山拿到朝廷的空白告身亲授的归德将军,因其为人灵动,又在京中人事颇熟,就被安禄山派往长安长住,其每隔数月返回范阳向安禄山当面禀报一回。
安禄山道:“刘骆谷从不向我禀报模棱两可的言语,严先生,你听到了什么?”
严庄道:“吉温对刘骆谷说道,他好像听说剑南刚有战事,且官军惨败。吉温与刘骆谷皆未经核实,无非风闻而已。”
安禄山道:“若剑南军开战,即是与南诏有战事了!”
高尚道:“既有风闻,须知无风不起浪的道理,说不定真有战事发生。当初杨国忠兼知剑南节度使,由于南诏欲东向攻击,遂与大唐龃龉,杨国忠差点儿赴蜀地,最终由鲜于仲通代之。既有前迹可寻,若有战事实属正常。只是官军惨败,其实未必,剑南军有兵三万,难道对付不了南诏之军吗?”
安禄山冷笑道:“剑南军如何是南诏兵的对手?南诏近年来统一其他五诏,战事不断,而剑南军久无战事,他们其实不用开打,则胜负立判。严先生,你让刘骆谷速返京城,让他专力打探此事。”
高尚在那里默思片刻,然后说道:“安大使今连兼三使,边关对兵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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