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忠观其模样有些心惊,他此前从秦国夫人那里隐约得知皇帝对这个妹子有了别种心意,且近来宫中流出了风言风语,遂委婉地说道:“妹子呀,我家能有今日还是缘于玉环,我们若有事向圣上相请,还是让玉环转述最好。”
虢国夫人闻言一撇嘴,哂道:“玉环?你莫非不知她的禀性吗?她专注做圣上的宠妃,却对家中之事不管不问,你若指望她替我们办一些实事,只怕徒然熬白了头发!”
杨国忠知道,虢国夫人与其他三个姐妹相比,无疑精进许多。譬如杨玉环,其满足于与李隆基双栖双飞,对其他俗事不愿多想,更不想多问。杨国忠本来还想规劝虢国夫人,杨家能有今日,终究缘于杨玉环的贵妃之位,不可妄自与皇帝厮混,由此生乱,须万分珍视才是。他见虢国夫人如此说话,不敢再劝,只好暗自咽下一口唾沫。
李隆基与虢国夫人的好事最终被杨玉环撞见。
每年冬日之时,李隆基率百官及妃嫔入华清宫避寒,早已成为惯例。是年赴华清池的途中,杨家凭借贵妃之宠,其车驾排场最为耀眼夺目,杨国忠以剑南节度使开纛,其后三夫人与杨铦家鱼贯而行,他们每家一队,每队着一色衣,远远望去,形如五色之云。其竞为车服,一车一费,动辄数十万贯,那拉车之牛甚至不堪重负。至于贵妃诸姐皆盛饰珠翠、钿簪,其摇落于途,路人俯拾皆是。
所谓物极必反,杨家恩宠声焰震天下,令外人侧目艳羡,然虢国夫人有私于皇帝,终究惹出一场乱子。
李隆基与虢国夫人意乱情迷之时,李隆基偶然提起,若两人共浴温泉之中,岂不更妙?虢国夫人由是渴望,此次既入华清池,少不了与李隆基眉来眼去,两人商定某日某时,由李隆基走出飞霜殿,以林荫间漫步的名义避开杨玉环的耳目。
李隆基出了飞霜殿不远,即转入一条小道折向西行,此路尽头有一角门,即是虢国夫人居所的入口。李隆基入得门来,那活色生香的虢国夫人早已俏立等待良久,李隆基当即将她揽入怀中,二人相携共入小汤池效鱼水之乐。此池露天并无遮挡,二人在水中头颈处虽有风寒吹拂,然汤水之温滋润胴体,早将发间蒸腾得有汗流出,二人又在水中不肯安静,虢国夫人的淫声浪语更撩得李隆基心思难平。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他们方才离池入室。待二人更衣毕,宫女方怯怯说道,刚才贵妃来访,在室内待了小半个时辰,方才离开。
虢国夫人闻言,知道妹妹得知了自己与皇帝的好事,她之所以未当场喝破,还是为自己的夫君和姐姐留下脸面。她惊恐万状,急问李隆基如何是好。李隆基并不惊慌,淡淡地说道:“事情已然做下,徒说无益。她既然不肯喝破,想来不愿将事情闹大。待朕见了她,看她如何说吧。”
李隆基回到殿中,看到杨玉环已在那里哭成一团。李隆基见状未有愧疚之感,反而由此想起了她上次出宫之事,心中渐生恼火之意:“此女妒悍如此,是何道理?朕为天子,难道临幸何人还要得你认可吗?哼,你姐孀居在家,朕与她玩乐一回,有何不可?”
杨玉环见皇帝入宫后不答理自己,遂带着哭声道:“妾这就去兄宅居住了。”
李隆基闻言心头火起,斥道:“胡说,好好的宫中不住,偏要入杨铦宅中。你为贵妃,宫中宫外难道任你来往吗?”
杨玉环本想斥责皇帝不该与自己的姐姐有了私情,话到嘴边又想,终究是自己的姐姐行止不端,那也怪不了别人。她思念至此,心头一酸,眼泪又扑簌簌地流了下来,话头难以出口。
李隆基见状,心中柔情顿起,二人恩爱多年,他毕竟难舍此女,遂走近几步轻声说道:“玉环不用伤心了,你若较真,今后不许三姨再入宫便是了。”他如此说话,其实已认错,自是保证今后不再与虢国夫人有来往。
杨玉环心中不知想些什么,仅是泪流满面不作回答。李隆基无计可施,就觉得待在这里实在无趣,遂摇摇头缓步离开。
此后的日子里,杨玉环虽未离开宫中入杨铦之宅,却终日对李隆基冷若冰霜,不出一言。李隆基觉得无趣,不数日即下令大队人马返回京城。以往来此避寒,他们要住足两月方回,这次却仅有十三日。
杨玉环回京之后,坚执向李隆基请求出宫入杨铦宅中。李隆基觉得杨玉环有些不可理喻,自己已然答应今后不许虢国夫人再入宫中,她犹在这里不依不饶,其心中恼火又复上升,威胁道:“你出此宫门甚是容易,若再想入宫门,恐怕就难了。”
杨玉环此时的执拗性子直冲脑门,她依然泪流满面,虽然不说话,可以看出其意志坚定。
李隆基无可奈何,只好轻叹一口气,挥挥手,令高力士将她再送回杨铦之宅。如此事隔四年,杨玉环基于同样的原因再次出宫。
杨国忠得知杨玉环出宫,不明何故,即刻入杨铦宅中探望。他进入宅中,就见韩国夫人、秦国夫人和杨铦满面忧色地坐在堂中,其中未见虢国夫人的踪影,再向他们询问虢国夫人何在,秦国夫人说她在家不肯前来。杨国忠微一沉思,就知道这场风波的根源何在了。
杨国忠现在后来居上,其得皇帝宠遇,又在朝中风头正劲,入堂后,杨家兄妹就向他讨要主意。
杨国忠问秦国夫人道:“玉环如今是何心思?”因为秦国夫人与杨玉环年龄最为接近,诸姐妹中她们二人见面时说话较多。
秦国夫人答道:“玉环现在只是哭泣而已,我想法与其说话,她却毫无心思。她常常拿出那盒黄金钗钿发呆,偶尔叹道:‘什么海誓山盟,都是些唬人的鬼话。’我知此盒系圣上赠予玉环,她如此说话,显是对圣上有怨言。”
杨国忠摇摇头,秦国夫人此话更加印证了他此前的猜测,遂叹道:“唉,果然闹出了事端。我此前劝过三妹,奈何她不听,如今如何是好呢?”
杨家兄妹此前也知虢国夫人与皇帝眉来眼去,且她数次滞留宫中不回,现在杨国忠点明此事因虢国夫人而起,他们心中顿时了然,由此大惊失色。
韩国夫人怯生生地说道:“或者让三妹过来向玉环认个错儿?”
杨国忠道:“不妥。玉环此时正在气头之上,她若见了三妹,许是更糟。唉,三妹怎能玩火呢?我们一家能有今日富贵,皆缘于玉环啊!她如此横插一杠,岂不是想自败家门吗!”
杨玉环已为天下皆知的贵妃,且被皇帝宠爱无比。虢国夫人与李隆基暗度陈仓,缘于李隆基贪图新鲜因而偷腥,事儿终究不敢放于明面之上,且虢国夫人为寡居之身,说什么也难以达到杨玉环的地位。
二夫人及杨铦心急如焚,他们皆明此中道理,急问杨国忠如何挽救此颓势。
杨国忠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若想挽回局面,两件事儿缺一不可。第一件,圣上难舍玉环,待气头过去下旨复召;第二件,玉环不可对圣上有怨怼之心,还要主动向圣上请罪,以求宽恕。”
面前三人听了此话,觉得这两件事儿实比登天还难。皇帝果然难舍玉环吗?他会下旨召玉环回宫吗?就是那里屋面壁哭泣的杨玉环,又如何肯低下头来向皇帝认错呢?他们一时面面相觑。
杨国忠不容他们迟疑,决然道:“玉环的事儿,就请诸弟妹设法转圜了,此为我们杨门的头等大事,务须珍重。至于圣上那里,就由我去找高将军求情,请他设法在圣上面前维持吧。”
杨国忠因时常入宫替皇帝点筹,身上持有出入宫中的令牌,由此见到高力士很容易。杨国忠见了高力士,双膝跪地,脸上流出不绝的泪水,叩首道:“高将军,杨门遭逢大难,恳求援手则个。”
高力士脸色平淡,见杨国忠行此大礼微觉诧异,就伸手将他搀起道:“朝廷有规制,杨大夫不该行此大礼。来吧,请坐下说话,杨门如何有大难了?”
“玉环被斥出宫,莫非高将军不知吗?”
高力士微微一笑道:“哦,原来杨大夫忧心此事。贵妃不过出宫省亲,又如何成了被斥出宫了?杨大夫言重了。”
高力士对杨国忠和杨玉环这对兄妹看法迥异。当初杨玉环能够入宫,那是出于李隆基与高力士的共同密谋而成,高力士在其中出力不少。高力士此后眼瞅着杨玉环渐至贵妃之位,对自己帮皇帝玉成此事大为满意。杨玉环生得风姿绰约,令人赏心悦目,自不必说。高力士最看重她性格活泼天真,兼而多才多艺,其陪伴于皇帝身边,皇帝便能有许多快乐,实为渐至暮年的皇帝的佳偶。杨玉环虽处贵妃之位,绝无弄权之心,既不像韦皇后那样插手朝政之事,也不像武惠妃那样在宫中迭施心机,无非有些妒嫉之心而已。高力士以为,妒嫉之心实为妇人天性,无伤大雅,因而对杨玉环最为满意。
杨国忠不过为蜀中一闲汉,其作为贵妃的远亲入宫替皇帝计筹,不料由此平步青云,竟至如此显赫地位。观其现在势头,已然隐隐与李林甫分庭抗礼!高力士随侍李隆基身边多年,多少人物成为过眼云烟,高力士能知这些人物的禀性长短。大凡朝中显赫人物,其所恃皆有自身之长,即使如李林甫,虽张说、张九龄等人讥其无文,然他居相位能勤谨理政、掌控朝局、凡事循格循序而行,也有其长啊!杨国忠到底有何长处呢?高力士左瞧右瞅,实在瞧不出端倪来,最终认定他不过有些赌技而已。高力士昔年愿意在李隆基面前进些忠言,然李隆基近年来心性似乎有些变化,高力士虽对杨国忠行为看不惯,终究闷在心中,不敢在皇帝面前提及。
杨国忠现在看到高力士面色平淡,将杨玉环出宫说成省亲,心中不明其意,又央求道:“唉,想是高将军不知呀,下官刚从杨铦宅中出来,得知玉环一直以泪洗面,实在不知有何变故,故急急入宫向高将军讨教。”
高力士当然明白此事的前因后果,其对虢国夫人淫荡成性也颇为不满。贵妃上次因妒曾出宫一次,虢国夫人岂能不知?杨家富贵至今,皆为沾了贵妃的恩泽,她却不识后果与皇帝暗度陈仓,岂非昏了头吗?他当然不对杨国忠说知详细,又微笑道:“贵妃省亲,许是思念逝去的父母,由此垂泪,那也是有的。”
杨国忠明白高力士在和自己打哑谜,由此说些鬼话,遂再请道:“玉环许是乍离宫中,由此睹物思旧,方才垂泪。高将军所言不错,下官倒有些大惊小怪了。乞高将军转呈圣上,玉环如此垂泪,若时辰久了会伤身,她若能回宫到了圣上身边,心境许是会好起来。高将军,下官唯有再次叩谢了。”
杨国忠说毕,又复跪倒叩首。杨国忠来时的路上暗思请求高力士之道,高力士实为皇帝身边一等一的人儿,此人待皇帝忠心无比,又口碑甚好,自己若奉财货央求,高力士绝对不取。他想到最终,觉得唯有以真情感动之,许是有些作用。
高力士将杨国忠搀起来,责怪地说:“杨大夫不该行此大礼。请杨大夫放心,咱家为圣上和贵妃面前的老奴,但凡有利于圣上和贵妃之事,实为老奴分内所当。请杨大夫勿复为虑。”
杨国忠得到高力士的这句话,悬着的心方才落下一些。
其实杨国忠不知,高力士早觑破了李隆基的心事。举目天下,能陪伴皇帝身边并给皇帝带来长久愉悦的妇人,唯杨玉环一人而已,则皇帝必定难舍杨玉环。只不过眼前皇帝和贵妃皆在气头上,须使他们彼此平静数日,到了该说话的时候,高力士再适时进言,效果更佳。
高力士此后观察李隆基,发现他此次神情与贵妃上次出宫时相较,有了不少变化。杨玉环上次出宫的翌日,李隆基即在殿内动辄责打宫人,显示出其心境颇为烦躁。杨玉环此次出宫已到了第三日,李隆基犹平静如初,未露烦躁模样。
莫非皇帝果然对贵妃没有挂念之意了吗?或者皇帝此次与虢国夫人暗通,由此愧对贵妃,而故做镇静?高力士心中猜疑不定,就决定向皇帝试探一回。
李隆基此时来到勤政楼,正在那里阅读堆积下来的奏书。他静静地看了一个多时辰,感觉眼睛有些疲累,遂从御座上起身在殿内踱步。看到高力士在侧,其笑眯眯地说:“高将军,我刚才读了杨国忠的奏书,他言说今岁税赋又可增加一成。呵呵,看来人无完人,能通一艺就成。杨国忠若非有了这些职使,又如何能瞧出他的手段呢?”
自王鉷自尽后,其身兼职使皆归杨国忠,遍视朝中诸官,杨国忠实为官职差遣最多之人,计有:
散官:银青光禄大夫。
职事官:御史大夫。
使职差遣:判度支事、权知太府卿;两京太府,司农出纳、监仓、祠祭、木炭、宫市、长春、九成宫等使,两京勾当租庸、铸钱等使;蜀郡长史、持节剑南节度、支度、营田等副大使,本道兼山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