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忠不能详知财货收支详情,缘于自从李林甫为相以来,朝廷收取租赋,改变了此前由户部所司单一收取的格局,变成由户部所司征收主要租赋,另由诸使再收杂赋的局面。王鉷身兼二十余使,每年可额外收来许多财物供皇帝使用。杨国忠那赌徒的眼光已识破了其中的奥妙:王鉷之所以得皇帝宠信,缘于王鉷能替皇帝敛钱。眼前美如仙境的亭台楼阁,乃至歌舞宴乐,其器物精美无比,若无王鉷日日进钱,皇帝哪儿能花得如此畅快?
杨国忠任度支郎中,毕竟能窥知朝廷大致进项状况。他见李隆基现在动辄赏赐,出手很大,刚刚修缮好定昆池,又要修缮龙池和太液池,则花费日增。由此预测到,按王鉷现在的敛财途径,恐怕有些力拙了。
是日宴散回京,杨国忠其时已将妻子和儿女接入京来。那鲜于仲通眼见杨国忠入京后果然得意,就派专人将杨国忠的家眷送至长安,并随之送了厚厚一笔程仪。杨国忠于是用这笔钱,再加上虢国夫人等人所赠,在京中买了一处宅子,将家人安顿于此。杨国忠回府后与家人一同用过晚膳,就乘马奔往虢国夫人宅中。其妻早已风闻二人的暧昧事儿,然夫君的富贵毕竟得虢国夫人之助,夫君此去就是一夜不回,她也不敢多话。
虢国夫人面前虽新欢不断,然杨国忠毕竟是自己的初恋,且杨国忠嘴上和床上功夫甚于常人,她也就难舍难分,心里将之视为夫君一样。到了就寝时分,杨国忠就揽着虢国夫人入榻而卧,少不了一番颠鸾倒凤。
事毕之后,杨国忠揽着虢国夫人的胴体,恭维道:“妹子,白日里瞧着你的容貌,夜来再抚此柔嫩的身子,我竟有历久弥新的感觉。”
虢国夫人嗔道:“你这张油嘴只会哄人。哼,你那时跑得无影无踪,怎么就忘了此话了?”
“唉,这笔老账,妹子什么时候能忘记呢?或者妹子今后用一根小绳,将我拴在你裙带之上,这样就不会失踪了。”
“你说得好听。只怕我现在就是用大棒赶你,你也会赖着不走了。”
“哎,妹子,我今日前来,其实有事相商。”
“什么事呀?你不会瞧着你那娼妻生厌,就想让我替你寻一门望族亲事吧?”虢国夫人近来热衷于保媒拉纤之事,其日常在“十王宅”、“百孙院”穿行甚多,说媒甚有功力,基本上百说百成。当然,她办这些事儿并非全凭热心。若保媒成功,当事者(主要是女方)需纳钱千缗,以酬谢意。
杨国忠道:“唉,我哪儿有这种闲心呀。妹子,我今年已四十岁,虽被授为度支郎中,却在衙中闲得无聊,唯一的正事,即是替圣上和你们算筹。”
“呵呵,你以无品之身擢升为五品,心犹未足吗?”
“唉,妹子不知我心呀。我想办些事儿,非是为自身考虑,却是替妹子着想啊。”
“好一张油嘴,我瞧不出这其中与我有何干系。”
“王鉷不过为侍郎之身,他得圣上宠信由此权倾天下,凭借什么呢?此为明眼之事,妹子其实不知,王鉷身兼二十余使固然为圣上敛钱,他借这些使职,自己又得了多少好处,想是妹子不知吧?妹子应当知道李林甫与王鉷的宅第之精吧。王鉷自己得好处之时,也不忘孝敬李林甫,他们若靠自身俸禄,焉敢花钱如流水?”
“是了,李林甫宅第之精,媵妾如云,若仅靠自己的俸禄和圣上的赏赐,那是不敷用度的。如此说来,王鉷实为向李林甫输钱之人了?”
“不错,就是这样。妹子近来颇爱保媒拉纤,所得酬劳有几许呢?那王鉷稍动手脚化公为私,仅一小笔就抵去妹子十年之功。妹子,我若能真正办事,得些好处岂不都是妹子的?”
虢国夫人现在荣华富贵,诸事遂意,唯对钱货最为渴求。她想要更精美的府第,用最好的香料器物,由此夸富京城。她之所以热衷于保媒之事,即是想借机敛财。现在杨国忠向她指明了一条敛财的明路,顿时神情大振,翻身坐起,目光炯炯地说道:“你这张油嘴别是又想讨我欢喜吧?化公为私?哪儿有如此轻易之事?”
杨国忠叹道:“妹子呀,人们千里做官都图些什么?莫非为那些微薄的俸禄吗?人人渴望升职,莫非想图些虚名吗?错了。权力愈大,则进项日多,举目天下,能如王鉷这样便于敛财的位置,不过一人而已。若以日进斗金喻之,并不为过。”
“好呀,果有如此美事,为何不为呢?好吧,我们今日约定,我若助你占此位置,所得务必平分。你这张油嘴也不要说得如此动听了,果然将所得全部奉与我,你那娼妻与儿女能够愿意吗?”
“我的俸禄足够他们使用,妹子不用多虑。”
“罢了,就这样定吧。”虢国夫人想着此等美事,脸上顿时美颜绽开。她忽然又想到自己非是皇帝,若直言向皇帝荐杨国忠上位,皇帝能答应吗?且杨国忠刚刚被授为度支郎中,皇帝之所以如此超授,毕竟顾及自己姐妹的颜面,现在再提要求,此话如何出口?她于是叹道:“此事虽好,毕竟难办。你刚刚擢升不久,圣上能容进言吗?”
杨国忠伸手将虢国夫人拖入被中,俯耳轻声说道:“只要妹子肯援手,此事定然能成。我心中已有计较,功成时妹子可适时进言,则大事可谐。”
虢国夫人闻此语态,就笑骂道:“你也学会莫测高深了,不会是油嘴哄着我,暗里又想卷我的钱货吧?”
且说董延光领兵进入河西地面,与王忠嗣照会一面后,即提兵向石堡城开进。
王忠嗣得知皇帝派来董延光攻打石堡城,从中觑知了皇帝的心思及对自己的不满,情绪为之十分低落,就对哥舒翰和李光弼感叹道:“不料圣上执意如此,令我实在不堪呀!唉,圣上此前对边事甚为谨慎,只要边境安静就行,并不刻意轻启战端,为何现在心性大变呢?”
哥舒翰虽对王忠嗣恭谨非常,然其心性骁勇,对石堡城也倾向于攻打,遂说道:“王大使,皇命如山。想那石堡城何足道哉,待那董延光引兵来此,且在一旁观战,末将率兵拿下石堡城即可。”
王忠嗣厉声说道:“你随我多年,岂不明其中详细?不错,石堡城何足道哉,若倾全力攻打定能拿下。然拿下石堡城又有何用?大唐难道在意那些雪域之地吗?现在吐蕃有内乱势弱,却是倾举国之力来守石堡城,我们硬碰硬前去攻城,那里地势狭窄,大军难以展开,徒伤折兵力而已。哼,只怕不死两万人,难破此城!”
李光弼为人持重,且思虑甚详,就忧心忡忡地说道:“近来京中之人对这里战事鼓噪不已,一些人豪言当取石堡城,圣上定是受了这些人的蛊惑,由此派董延光出征。王大使,末将以为不可小视此事,须防有人藉此兴风作浪。”
王忠嗣颔首同意,缓缓说道:“对呀,我今日与你们商议,正是珍重此事。董延光带领三万京畿之兵,他们未历战阵,又如何能撼动石堡城?其败局已定,无非最后伤折多少罢了。这样吧,还由你们二人率赤水军与大斗军,以为董延光两翼,可伺机救援,且要防止吐蕃人乘胜冲击,乱我阵脚。”
二人躬身答应。
王忠嗣又道:“董延光何许人也?他到底有何能耐?唉,说不得,基于大势,他来到时,我还是要好好劝说他一番,望他体恤将士生命,争取少伤折一些吧。”
李光弼劝道:“京官向来眼界甚高,董延光又是奉钦命而来,估计难入忠言。王大使与其叙话之时,还望慎言,以防被他拿到了口实。”
“我知道,为恤将士生命,我不得不说。”
王忠嗣见了董延光,先介绍石堡城的敌方情势,又劝说董延光攻击受挫时,须稳扎稳打,不可一味硬攻,以防伤折太多。
董延光踌躇满志提兵来此,正是志高意扬的时候。王忠嗣如此说话,他听后却觉得王忠嗣既畏缩避战,现在又怕自己建功后扫其颜面、抢其功劳,心中就不以为然。王忠嗣毕竟为四镇节度使,又骁勇善战威名远扬,董延光想说硬话,终归不敢,遂不软不硬地说道:“圣上极为重视此战,望王大使妥善备好后续粮草。至于战事之时,末将自会谨记王大使忠告,妥善应之。”
王忠嗣又道:“我已让哥舒翰与李光弼领兵前去,以为董将军两翼。交战之时,他们皆归董将军统辖,可以互为支援。”
董延光笑道:“想是王大使多虑了。一个小小的石堡城,末将所率三万兵马去攻,已然足矣,却不用劳动二位将军了。”
王忠嗣见话不投机,也不愿多说。
此后的战事进展正如王忠嗣预料的一样。董延光引兵来至石堡城下,连日间至城门前搦战,奈何其骂阵声若石沉大海,吐蕃人稳居石堡城墙之上不理不睬。董延光于是推出抛石车、连弩等大型兵器,一阵疾射之后即派出肩扛云梯及撞门巨木的兵士出击,其结局可想而知。石堡城墙系用巨石垒就,墙高壁厚,两边山峰夹峙。唐军巨石袭来之时,吐蕃人即躲入石垒之中,待唐军冲锋,城墙上及两侧山峰上顿时布满了吐蕃人的身影,他们或使弓箭,或掷投枪,转眼间可将城门前空地上的唐兵屠杀得干干净净。
董延光连攻三日,城门前唐兵的尸体叠如小山状,不知不觉间已伤亡五千余人。董延光再下令冲锋时,辖下的偏将、都尉等人跪满一地,齐齐说道:“如此战法,就是全军覆没,也难将石堡城拿下。董将军若再下令冲锋,还不如将我们悉数斩了,也强似死在吐蕃人箭下。”
董延光无计可施,只好收兵不攻。这时吐蕃人派来一使者说道,若唐军到城下收尸,却是无妨的。董延光到了此时,方悟王忠嗣的前言不虚:吐蕃人确实倾举国之力来守此城,他们最喜唐军硬攻此城,至于尸体之事则可示之以礼了。
未伤敌人皮毛,而自伤五千,此为大败之战,已毋庸置疑。董延光当初主动请战,又得皇帝期望甚高,若如此灰溜溜地班师回京,等待他的将是严厉的处置。董延光想起临行前的情景,遂缓缓退兵,连夜修成奏书,将战败的原因归咎到王忠嗣的身上,然后静待回音。
李隆基是夕樗蒲之时又获大胜,待杨国忠数筹之后有了终局,就笑眯眯地说道:“好呀,自从有了度支郎计筹,我的胜局为何就多了许多呢?呵呵,想是此前你们姐妹合伙作弊,以此来暗算我吧?”
四姐妹当然不依,虢国夫人说道:“陛下如此说话,却提醒了我等姐妹。国忠为陛下度支郎中,凡事皆要秉承圣意,他如何计筹,我等浑然不知,他暗里替陛下计多一些,实为正常之事。”
“哦,不料你们还倒打一耙,就成国忠算计你们了?国忠,果如此言吗?”
杨国忠答道:“陛下,臣计筹之时不敢欺瞒。臣记性甚好,若她们不信,臣可自起局开始逐一讲来。”
“好呀,你就讲上一遍,免得被人冤枉。”
杨国忠于是将逐盘情势一一讲来,其记性甚好,又口齿伶俐,果然将结局讲得毫厘不差。
李隆基笑道:“听清楚了?我之所以能大胜,靠的是自己的手劲和运气,哪儿需要国忠帮忙呢?”
虢国夫人撇嘴说道:“嘿,陛下库中财货山积,还不忘琢磨妾的这点小钱。想是陛下最爱财货,由此见物就收,没有手软的时候。”
杨玉环也笑道:“对呀,陛下,连妾等的小钱都挣,陛下的手似乎狠了一些。”
李隆基知道她们几个在哄自己开心,心中就很欢喜,笑道:“嘿,还说什么财货山积,我为何未见到呢?想是那些如山堆积的财货,无非经过库藏一回,又转被赐入你们的宅中了吧?”
在座六人顿时相视而笑。
杨国忠停下手中活计,起身禀道:“陛下,眼前提起财货一事,臣想起一计,可使左藏库日日溢满。”
李隆基之所以擢拔杨国忠,无非瞧在杨玉环姐妹的颜面上,却与杨国忠的个人才能毫无干系。想李隆基个人才识超卓,一生阅人无数,多少能臣良吏供其驱策,他又如何能将杨国忠瞧在眼中?现在杨国忠提出能使左藏库溢满,他有些将信将疑,仅淡淡地应了一声:“好呀,可详细说来。”
“陛下,臣访诸郡县之时,见个个义仓满溢。仓粮为防陈化,须诸岁更换,如此徒费人力,且损耗不少。臣以为可改变义仓之法,令诸郡县不用储粮,将之换成等值布帛输入京师左藏库即可;另丁租地课之税,往年皆以粟米方式输入京师,其运费甚巨,自此以后,亦将之折纳为绢。”
李隆基听了这两条提议,眼光顿时精亮,赞道:“好主意!”
杨国忠所提两项,后一项将丁租地课折粮为绢输入京师,虽能节省不少运费,毕竟朝廷所得有限;而前一项非同小可,若能施行,朝廷顿时可变得巨富无比。
义仓系贞观年间时所兴,其本意在于救荒,不论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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