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不觉又抱紧了杨玉环的胴体,说道:“嗯,今后我们二人相对之时,可呼我为‘三郎’。”
杨玉环点头答应,当时又想说话,终觉“三郎”二字不好呼出,脸上的娇羞之色愈加浓厚,只好将脸庞埋入“三郎”的胸怀之中。
自此,杨玉环再未回到李瑁的身边。
杨玉环入宫一夜未归,寿王李瑁心中大存疑惑:父皇召之演舞,竟至通宵达旦吗?
辰时三刻,高力士又独自来见寿王。李瑁正是满腹狐疑的时候,看到高力士来此正好替自己解疑,遂恭恭敬敬地将之迎入堂中。
李隆基与杨玉环成就好事,高力士其时就候在门外,当然能知二人的内情。晚膳之后,高力士又将他们奉入飞霜殿就寝,是夜李隆基抖擞精神,二人不知又鏖战了几回,到了子时方才鸣金收兵。高力士早上起来即到飞霜殿等候,孰料日上三竿,皇帝榻上依然无声无息。高力士就得此空隙,前来见寿王欲叙说详细。
李瑁毕竟年轻沉不住气,二人坐定后即问道:“阿翁,玉环入宫一夜未归,到底所为何事呢?”
高力士看到一宫女正在那里添茶,遂示意她离开,然后侧头笑对李瑁说道:“王妃入宫,实为舞事啊。咱家前日已对寿王说知,莫非寿王忘了吗?”
李瑁有些着急,说道:“我知道她去演舞,奈何她一夜不回,难道演舞须通宵不歇吗?此处与宫中相连,相距仅几步路,她为何不回呢?”
高力士正色道:“咱家今日来此,正欲向寿王说知此事。寿王妃不仅昨夜不回,就是今后也难回寿王身边了。”
李瑁霍地站起,急声道:“她……她不回了,此为何道理?”
高力士面色平静,示意李瑁坐下,然后说道:“寿王妃今后不再回到寿王身边,就是这‘寿王妃’的名号,恐怕也要改一改了。请寿王少安毋躁,容咱家细细叙说。嗯,昨日圣上观寿王妃演舞之时,心中忽然涌出仁孝之心,圣上当时念起已逝的昭成皇后了。”
“昭成皇后已逝近五十年,她与玉环有何干系?”
“大有干系!圣上念其母后音容,就兴起了替昭成皇后祈福的慈念。其时寿王妃正在面前,圣上就对咱家说,欲将寿王妃度为女道士为昭成皇后追福。寿王啊,圣上金口,那是言出必践的。”
李瑁闻言顿时哭笑不得,颤声说道:“这……这又从何说起?”
高力士脸色严肃,凝视李瑁沉声道:“圣上治国,以仁孝为根本。圣上今生此慈念,寿王为皇子,难道不能遂圣上的这点心愿吗?”
李瑁被高力士的气势所慑,张了张口,终究说不出话来。
高力士知道李瑁性子有些懦弱,其强势的母亲逝后胆子更小,他觉得刚才说的硬话已足矣,就转而柔声道:“圣上说了,此次返京之后,要为寿王另行择妃。寿王啊,你若有心仪之人,也可禀报圣上照准的。”
李瑁此时颓坐座中,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如何回复高力士之话。
高力士明白他此时的心境,又劝道:“寿王啊,人言一日夫妻百日恩,寿王妃今度为女道士,她终究难忘与寿王的情分。她如今满足了圣上祈福母后的愿望,今后定能在圣上面前说上话儿,如此一来,实对寿王大有裨益啊。”
高力士如此说话,即为赤裸裸的威胁了。他想告诉李瑁,昔日武惠妃在世,可保李瑁荣华富贵,如今武惠妃已逝,你宫中又有何人可为倚仗呢?君不见,皇帝一日能杀三子,你李瑁若无相护之人,则今后结局,实为难料。
李瑁左思右想,终无得法,只好接受这种现实,遂答道:“阿翁说得对,父皇有仁孝之心,我为皇子,应效父皇之行。阿翁,今后的事儿全凭父皇做主,诸事也请阿翁多加看顾。”
“嗯,此为皇子本分。寿王啊,你知道此事就可以了,不用向外人说嘴。待朝廷颁下敕令,你须诫约府内口舌,不得妄说。”
李瑁只有满口答应,他起身将高力士送出门外,转身回到室内在那里独坐发呆良久,还悄悄地洒下一泓清泪。
后数日,李隆基颁下《度寿王妃为女道士敕》,其中写道:“圣人用心,方悟真宰;妇女勤道,自昔罕闻。寿王瑁妃杨氏,素以端懿,作嫔藩国,虽居荣贵,每在精修。今距太后忌辰即近,咏怀追福,以兹求度。雅志难违,用敦宏追之风,特遂由衷之请,宜度为女道士。”
敕文中所称,杨玉环之所以成为女道士,那是她自己的“由衷之请”,李隆基不过遂其愿而已。由此可知历来官样文章,那是当不得真的。
李隆基此前带人入住温泉宫,一般在旬日之内小住即返京。这一次由于得识杨玉环滋味,二人双宿双飞,不觉时光穿梭如飞,一口气在这里待了十八个美妙的日子。
返京之时,杨玉环独坐一辆密封的车儿紧随皇帝銮驾之后,寿王李瑁的车驾远隔后方。仅仅十余日前,杨玉环与李瑁同车而来,不料如今就人分两端。杨玉环端坐车中,心中多想与李隆基一起的神仙般的日子,对李瑁的面貌渐至模糊,只是偶然想起。
早晨起驾之前,高力士悄悄询问李隆基道:“陛下,臣已传话京中之人将南熏殿洒扫完毕,就将王妃安顿其中如何?”
李隆基闻言瞪起眼睛,斥道:“糊涂,她已是女道士,还为王妃吗?既为女道士,如何能入宫居住?”
高力士心中不由得暗笑:事情已然做成了,皇帝还要将面子活儿做足。他脸现惶恐之色,答道:“臣糊涂,乞陛下责罚。”
李隆基笑道:“责罚你什么?我们此前已经说过,将她安顿在玉真观即可。嗯,玉真妹妹的性子愈来愈孤僻了,她面前多了一人说话,也不无好处。”
高力士躬身答应。他此时心中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儿,瞧近来皇帝与杨玉环如胶似漆的缠绵劲儿,杨玉环若真的待在玉真观中不见皇帝之面,皇帝能够隐忍吗?他肯定不能忍耐!
玉真观建在大明宫内,其与兴庆宫有复道相通。若皇帝思念杨玉环,可将她载入舆中抬至兴庆宫,无非费一些周章而已。
玉真公主眼瞅着高力士将杨玉环带至自己面前,脸上似笑非笑,问杨玉环道:“杨玉环,你好好的寿王妃不做,偏要‘由衷之请’来做女道士,到底犯了哪一根筋?”玉真公主事先已知那道度杨玉环为女道士的敕令,心中正在大呼奇怪。
杨玉环此前也知玉真公主的脾性,玉真公主当初能够坚执在父亲睿宗皇帝面前请为女道士,到了皇帝哥哥面前也是毫无禁忌。如果李隆基待宁王李宪为敬重,那么对于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则是又爱又怕了。皇室之人都知道,若玉真公主到皇帝面前相请的时候,只要不违朝廷规制,李隆基是百依百顺的。如此一来,皇室之人见了这位道士公主便恭顺有加,杨玉环昔日多次随李瑁入大明宫内向她请安,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的。
现在玉真公主出言质问,杨玉环还算伶牙俐齿之人,现在却为玉真公主的气势所夺,心中又怀有鬼胎,嘴巴张了几张,终究说不出话来。
高力士看到杨玉环的尴尬之色,急忙上前遮掩道:“公主,此女请为女道士,即是想为昭成皇后追福,实为一片仁孝之心。圣上令老奴引此女来此,想让公主赐此女一个道号,今后还望公主多多指引修道才是。”
玉真公主听到高力士提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其气势顿时收敛一些,叹道:“哦,若有此孝心,亦为不易了。杨玉环,你今后可以太真的名号在此修持吧。”
杨玉环躬身谢道:“妾敬谢公主收留。”
玉真公主毕竟疑窦未消,她唤来一名使女,令她将杨玉环引入静室歇息,单留下高力士说话。
玉真公主斜睨高力士,不屑地说道:“高将军,现在仅剩下我们二人。你须对我说实话,将杨玉环度为女道士,果真为母后追福吗?哼,事儿如此蹊跷,哪儿会如此简单?我问你,皇兄和你到底在弄什么玄虚?”
如此让高力士犯了难,李隆基临幸杨玉环的事儿,只有高力士最明底细。然皇帝颁下敕令,明言度杨玉环为女道士,玉真公主虽为皇帝的亲妹妹,其中隐情未征得皇帝同意,如何敢启口叙说其中真情呢?高力士在那里吭哧了半晌,方缓缓说道:“圣上圣虑远大,老奴智浅才疏,不敢妄猜圣上心意。”
玉真公主此时已然猜出了一二,她见高力士闪烁其词,不禁怒道:“什么圣虑远大?全是狗屁,皇兄的那点花花肠子我能不知吗?高将军,皇兄是否要打杨玉环的主意?由此掩耳盗铃,将她藏于我处,欲暗度陈仓?”
高力士不敢接腔,玉真公主观此模样,愈坚信自己的猜疑:“好呀,你还不告诉我实话?那杨玉环今后道号太真,为我观中之人,皇兄今后再也休想见到她。”
高力士知道这个皇妹向来口无遮拦,就是在皇帝面前也毫无顾忌,遂不敢在她面前多说一句,以免惹出祸端。他听到公主说出如此狠话,急忙躬身说道:“请公主见谅,老奴为圣上身边侍候之人,仅凭圣上言语行事。至于圣上今后是否想见太真道姑,老奴委实不知。或者圣上与公主会面之时,公主亲口问一声,也是好的。”
玉真公主“扑哧”一笑道:“哈哈,老滑头,真有你的,话说到这个地步还滴水不漏,皇兄器重你,看来还是瞧对了人。滚吧。”
如今大唐天下,皇帝对高力士尚且礼数有加,唯有玉真公主才敢如此说话。高力士知道公主的禀性,也不以为意,就躬身告退。
李隆基在温泉宫与杨玉环缠绵十余日,倒是颇费精力。其在温泉宫不用早朝,回到京中却要恢复早朝的惯例。李隆基回到兴庆宫后觉得周身乏力,是夜未召任何人侍寝即独自睡去。正睡得香浓之时,掌时宫女轻轻至榻前唤醒李隆基,告诉他该是上朝的时辰了。
香甜的梦境被瞬时打破,李隆基无奈地睁开眼,心中有些窝火。然宫女唤醒自己为其职责本分,他也无法发作,只好叹口气起身穿衣。冬日里天亮甚晚,此时天上晓星渐沉,四周还是一片黑黝黝的颜色。李隆基一面穿衣,一面暗自嘀咕道:“好好的白日里什么事儿都可以办,为何要有早朝之例呢?这岂不是将君臣一起折腾吗?”
李隆基是年五十六岁,自感精力大不如以前,近来又添了与杨玉环缱绻之事,愈发感到疲累。他在太监的搀扶下进入御座,群臣礼毕后犹哈欠连连,脸上疲态尽显。说也奇怪,他今日对群臣所奏多提不起兴致,仅随口敷衍两句而已。
唯有李林甫奏京畿道采访处置使王鉷所为时,李隆基方打起精神听得甚为详细。王鉷秩级较低,无缘参加朝会。李隆基觉得李林甫所奏太过简略,遂让李林甫待朝会散后,带同王鉷入宫再详细禀告一回。
王鉷得了李林甫的钧令,遂在京畿道诸州巡查多日。他牢记李林甫的训示,专注新辟财税之源,由此果然发现了朝廷征税之时的几个漏洞。
其一,诸州向朝廷纳物时,由于转运过程中有水渍伤破等状况,朝廷由此并未得到全物。
其二,皇帝因为各种原因,往往下令免除某地百姓赋税一年。王鉷以为,赋税可免,也不能分文不收,须另征脚钱。
其三,戍边之人由朝廷免除籍贯的赋税,实行募兵制之后,朝廷还要每岁给付兵丁相应的费用。然一些兵丁死亡之后,边将为了吃空饷,刻意不申牒除去该兵丁的名录,朝廷还要接着付费。王鉷以为,应派员至边关清查兵丁存亡情况,若有领空饷的情况,须按原来户籍向边将追回相应的租庸。
王鉷思路明晰,口齿伶俐,将这三个漏洞剖析得甚为明白。李隆基听得十分认真,目视李林甫赞道:“好呀,想不到李卿能用如此超卓之人。这些漏洞存续多年,为何此前多视而不见呢?”
李林甫道:“陛下,诸州与边关皆有自身的思虑,朝廷此前虽有巡查,毕竟不细。臣此次奉旨派出诸道采访处置使,又赋予他们一些权限,再有王鉷这样上心之人,方能窥出端倪。”
李隆基向王鉷颔首说道:“你很好。你有过计算吗?朝廷每年可为此多收多少钱?”
王鉷躬身答道:“禀陛下,仅以京畿道为例,每岁可多征十亿万钱,若推及天下,可岁入百亿万钱。”
李隆基不由得叹道:“哦,仅此三个漏洞,每岁就可多征这么多啊。”
李林甫见机禀道:“陛下,王鉷以为这些钱皆为常年额外物,非征税物,不用入藏国库,可入内库由陛下赏赐之用。臣以为此建言甚好,乞陛下采纳。”
李隆基笑道:“这么多钱,哪儿能赏赐得完?嗯,李卿,王鉷此次有功,应当重用,可授其为户部侍郎兼侍御史。”
王鉷闻言,急忙叩首谢恩。王鉷为李林甫的亲信,他当然也乐见其成。
王鉷的这三个建言,看似未超出租庸调征收范围,其实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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