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话声刚落,两旁之人立即催动马儿向场中圆毬奔去。看来李隆基并未虚言,其马儿明显比其他马儿快了数步,最先抢到圆毬面前,只见其偃月形的鞠杖一挥,那圆毬顿时被击得成流星形状,不知飞向何方。
李隆基拨转马头向北而去,场边人看得奇怪,毬门明明在南边,他为何向北跑?人们不禁发出一阵阵惊呼。
李隆基知道,马儿毕竟没有人那样转身自如,两侧人马自东西相向入内抢毬,到了中场势必有惯性。待他们稳住身子,按常理皆知圆毬要向南首飞去,自然向南拨转马头,然今日圆毬并非飞向南端,他们因找寻定会有混乱。李隆基今日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事先已嘱其他三人到南首占好位置,为自己留下一个空当,然后自己反转身子杀一个回马枪,以快速入毬。
果然在众人惊呼声中,李隆基拿捏好力量,将圆毬击过半场,其边击毬边催动马儿,毬刚落地马儿已到,其带毬插入王崇晔等人留出的空当之中,又轻舒猿臂挥杖击毬,只见那圆毬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形,已然入洞落入囊中。
场上沉寂片刻,继而欢声雷动。按照常规,场外在击毬过程中可以唱好喝彩以助兴,今日他们尚未唱好,毬已落袋。李显在那里愕然道:“果然进了吗?就此一眨眼的工夫,三郎用了什么障眼法儿?”
教练使下场取出圆毬,示意两队人马复位站好,然后宣布道:“第一筹,大唐胜。第二筹开始。”
李隆基今日在场面实在是出尽了风头,只见他驰骤击拂,风驰电掣。其还有一个本领,即空中运毬,能够连击数百次,而马驰不止,有着令人叹为观止的过人技术。事后有人这样形容李隆基,谓之:“东西驱突,风回电激,所向无前。”
总而言之,吐蕃人在这场毬赛中除了侥幸进了两筹毬外,其余的皆为大唐毬队胜。且此胜非小胜,实为大胜,且胜得酣畅淋漓。
李显见状大喜,跳起身来大呼道:“好呀,实为过瘾。”那一时刻,他似乎忘记了吐蕃使团在侧,以致喜而忘形。毬事一罢,他令人召来李隆基六人,笑道:“你们很好,替朕挣回了脸面。好呀,朕要重重赏你们。三郎,今后不许你再回潞州。记得你原为卫尉少卿,朕复你原职,此后多陪朕玩毬吧。”
太平公主毕竟为有心之人,她待诸人散尽,派人将李隆基召至面前,微笑问道:“三郎,你很好哇,今日算是玩出了名堂。哈哈,我没想到,因为玩毬,你竟然从外官玩回到了京官。”
李隆基闻听姑母取笑自己,擦把汗道:“姑姑又说侄儿不务正业了,这次是圣上重托,却也推辞不掉。”
“我没有怪你呀,你替圣上挣了面子,姑姑欢喜还来不及呢。我问你,你那几个毬伴为何许人也?”
“禀姑姑,他们皆为侄儿日常玩毬的伴当。他们是尚衣奉御王崇晔、禁苑总监钟绍京、利仁府折冲麻嗣宗,场外站立的两人,却是万骑果毅葛福顺与陈玄礼。”
“万骑?你的毬伴挺多的嘛。”
李隆基讪笑道:“姑姑,所谓物以类聚,我们皆爱玩毬,所以因缘相识。”
太平公主回视身侧站立的薛崇简道:“因缘?崇简呀,你与这兄弟平时相聚甚少,大约还是因为不爱玩毬的缘故。”
薛崇简不明白母亲所言何故,遂答道:“母亲教训的是,儿子今后也可跟随三郎学毬。”
太平公主轻声一笑,说道:“罢了,人之所爱,发乎天性,那是勉强不来的。三郎,今日圣上许你留京,今后就有常见面的日子了。崇简,以后你可邀三郎入府来玩。”
李隆基拱手道:“侄儿今后留京,定常入姑姑府中问安。”
太平公主笑道:“罢了,只怕你日后又瞧中了谁家的女儿,那定会殷勤得紧。我是个好训人的老太婆,有什么趣味可言?问安也就省省吧。”
第五回 贪墨官利令智昏 冷御史强项弹劾
李隆基因为玩了一场精彩的马毬,被罢外任再复卫尉少卿,其另外四个兄弟也跟着沾了光,皆罢外任回京任职。消息传来,相王阖府上下很为喜悦,他们认为朝廷的这个举动说明,皇帝当初对相王的猜疑已减弱不少。
由于李隆基五兄弟皆在兴庆坊开府建宅,每隔五天,五兄弟集齐后入相王府拜安父王。这日辰时,五兄弟由大哥李成器率领入府问安。李成器现任宗正员外卿,秩封寿春郡王。其继承了父王李旦的恬淡之风,为人端正寡言,友爱兄弟,极得四位兄弟的尊重。当初李显刚刚当了皇帝,为酬相王李旦佐位之功,欲封李成器为蔡王,加实封七百户,李成器不知是得了父王言语,或是因为自己性格使然,接连上表辞让,由此博得了与父王一样的“善让”美名。
五兄弟依序拜见李旦,李旦端坐椅中神色木然。其实他对儿子们罢外任回京未有欣喜之感,作为一名在风雨飘摇中保全至今的藩王,李旦深知“避祸”为首虑之事。想想也是,李旦一生恬淡谨慎,从不爱结交他人,日日躲在屋内吟诗弄琴。即使这样,大祸还会主动找上门来,遥想当初自己的两名妃子入宫离奇失踪,自己不敢找母亲询问究竟,还要安抚李成器和李隆基两名孩童不得哭闹寻娘;当来俊臣将刑具搬入宫中,眼见大祸将至,李旦那时只有无奈;自己两让天下,然太子重俊事败之后,自己确实未参与其事,哥嫂犹猜疑自己。李旦经历了这些大风大浪,深知自己为皇室之人,则永远难离旋涡中心,唯有远离方为避祸之策。五个儿子放为外任最好,现在他们又复回京,则危险骤然多了起来。
李旦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坐下吧,唉,你们今后在京,须当小心谨慎,不可惹祸。”
四子李隆范满脸欣喜,说道:“父王,儿子们皆罢外任,此后可以常来问安父王,实在好哇。”
李旦心中有些不喜,然他向来恬淡为怀,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李成器明白父王心意,说道:“四弟,你要明白父王的深意。回京固然可以多见父王,然不可得意乃至忘形。”李成器看来颇得李旦真传,又得兄弟们的尊敬,其言一出,李隆范顿时无语。
李旦目光扫视了一圈,然后将目光定在李隆基身上,说道:“三郎,你今后日子不可出外太多,可随大郎一起多待宅中。你好好地在家,又去玩什么毬?今后不得再有张狂之行。”李旦平时难有如此严厉之语,他今日语出严厉,缘于他实在不放心这个三儿子。想想也是,四个儿子皆言行收敛,独此子整日里呼朋唤友,花样百出,忙得不亦乐乎,所以要多加敲打。
李旦又对李成器道:“你与三郎所居甚近,你为长兄,要多加留意三郎的言行,不可再惹祸端。你两人幼年失母,缺少管束,所幸你端正谨慎,有长兄之风,三郎就由你多加留意了。”
李成器瞧了李隆基一眼,起立躬身道:“儿子谨遵父王之训。”
李隆基心想自己虽整日里呼朋唤友,却无出格之处,也就不必辩解。其实李隆基到了父王李旦面前已收敛许多,言语比往日更少,上面有两位兄长,也轮不到自己说话,绝对符合孝悌规范。然今日父王单单斥责自己,也是需要表态的,遂起立躬身道:“父王训示,儿子定当谨记,儿子此后定追随大哥,不敢多事。”
李旦点点头。不过李旦深明这个儿子的秉性,其他几个儿子大可如自己这样居家,此子却万万不能。自己所以训诫,无非让其收敛一些,至于福祸之事,那也只有靠天意了。
这日下朝后,宗楚客示意纪处讷到自己身侧,轻声道:“你出宫后,可随我先到中书省,我有话要说。”
他们到了宗楚客的衙内,宗楚客屏退左右,压低声音对纪处讷说道:“纪兄,坏事了。”
纪处讷大大咧咧,满不在乎地问道:“咳,能有什么大事?举目天下,谁能奈何我们?”
“西域的事儿发作了。昨晚周以悌派人入府告诉我,说那娑葛已派人入京,欲拜见皇上说明真相。”
“娑葛已然多次来书,你不是将之都扣下了吗?他现在派人入京又如何?你我只要发话,谅他们连朱雀门都难以进入。”
宗楚客沉吟道:“我想过此点。然郭元振滞留西土,其与韦安石这名老贼交好,万一郭元振指点娑葛走韦安石的路子,你我如何弹压?还有,那萧至忠外貌忠厚,内心狡诈无比,谁知道他到底打什么主意?嗯,我们不可不防。”
纪处讷点头称是,说道:“不错,我们需要小心谨慎。你我需要事先与皇后沟通,如此才能永绝后患。”
宗楚客知道,眼下皇帝如偶人一般,愿听皇后指挥。只要皇后愿意保护自己,则万事皆虞。
宗楚客与纪处讷百般封锁西域消息,其实枉费心机。自从宗纪二人得了阙啜忠节的好处,说通皇帝与娑葛开战,西域那里顿时战事又起,再无宁日。京城之人通过各种消息管道,对西域战事了解甚详。
却说牛师奖以安西副都护之职,代替郭元振率领甘凉之兵,周以悌节度安西四镇之卒,他们召来吐蕃之师,开始向西共击娑葛。娑葛的骑兵在西域最强,郭元振镇守四镇时,明白双方的所长所短,于是构筑城墙与之相抗,且四镇之兵互通消息,后方又有甘、凉之兵为强援,娑葛不敢轻举妄动。现在牛、周二人不明双方态势,舍弃坚城屏障,皆出城外野外作战。那吐蕃之兵前来本是作势,抱定了坐山观虎斗的决心,对唐兵并无太大帮助。
结果可想而知,唐兵遇到马快刀利的突厥虎狼之兵,顿时大败,主将皆被杀。牛师奖在火烧城力战而死,周以悌带兵在僻城与突厥兵遭遇一触而败,他在拨马溃逃的当儿被一支流矢所中,倒撞马下而死。可怜周以悌的一番言语让宗纪二人得金不少,自己却赔上了性命,还让无数唐兵做了糊里糊涂的冤鬼。
娑葛由此占领安西四镇,唐朝的西域之路由此断绝。娑葛虽大胜,然知道自己非唐朝的对手。他此时已知道阙啜忠节送金与宗纪二人的过程,遂修书一封派人送给郭元振,其书中说:“我本无仇于唐,奈何宗楚客等唐相受阙啜忠节金,然后勒兵袭我。请代奏皇上,我因惧死而战,非我主动启衅。若陛下能斩宗楚客之头,我愿退兵奉还四镇,从此向天朝宾服。”
郭元振见书后,遂写就奏疏一道,将娑葛之书附后送往长安。
不言而喻,此奏疏定然落入宗楚客之手。其阅后大怒,一面再派吕守素为安西都护使,然后去郭元振之职,令其回京。
郭元振明白宗楚客的企图,自己回京后定然遭殃,宗楚客肯定会将西域战败的责任扣在自己头上,因为自己毕竟为当时的安西都护使嘛;然不回京也是违反朝廷令旨,那也是杀头之罪。郭元振左思右想,遂悄悄派自己的儿子辗转回京,其子找到韦安石与萧至忠,让二人以西域战事离不开为由找皇帝说项。李显不明就里,然毕竟明白郭元振在西域的重要性,遂同意郭元振不必回京。宗楚客眼见自己的阴谋不能得逞,只有暗暗咬牙的分儿。
吕守素到了西域,其秉承宗楚客言语,整固兵马与娑葛再战,又复大败。
此消息传入京城,舆论顿时为之大哗。
且说窦怀贞自从入御史台任御史大夫,起初觉得自己官秩既升,又比昔日任刺史时要轻松,心里十分惬意。其在御史台任职月余后发现,这里的是非一点都不少,且其中千丝万缕,难辨其真,也是凶险万分的。
按照大唐正典规定,御史台负责执掌邦国刑宪典章之政令,以肃正朝列,为朝廷的监察机构。其下设三院,台院负责行举百官及入阁承诏;殿院负责行举殿庭供奉之仪,并监察天下兵马;察院的范围无所不包,上至朝中百官,下至州县,皆可监察。
御史台由于这种职责,可对天下任何事发表言论,可以对任何官员进行弹劾。唐制规定,若官员被弹劾,只要御史提出当堂对仗,被弹官员需“俯偻趋出”,立于朝堂之侧静听御史言状,然后再听皇帝发落。
窦怀贞渐渐不敢小瞧了手下的这帮侍御史与监察御史,若论官秩,侍御史为从六品,监察御史为正八品,寻常官员可谓官微言轻,这帮御史却是官微言重。窦怀贞初入御史台,还搞不清这帮御史们的师承来历,不明白他们心向何方,因而不敢妄言。
现在,窦怀贞遇到了难事儿,其面前几案上,并排放着两份奏状。其所以感到犯难,是因为这两份奏状所弹劾之人非寻常人物,他们现在朝中炙手可热,皆为宰相之职,其名为宗楚客、纪处讷、崔湜。
监察御史崔琬弹劾宗楚客与纪处讷,说他们潜通戎狄阙啜忠节,接受阙啜忠节的大笔贿赂,致使边患再起,使安西四镇陷落。其奏章之后,还附有娑葛的上书。
监察御史李尚隐单弹崔湜,说他倾附势要,赃贿狼藉,致使选法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