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五帝至于今,未见女子为皇帝为大臣者。”
“嗯,你知道就好。惠儿,朕有些乏了,我们到榻上歇息一会儿。”
武惠儿为聪颖之人,她说的这番话是有所指的。她既知张说对自己的态度,知道此人的主意甚坚,那是不会轻易改变的。自己的皇后之位暂时无望,然假以时日,万一皇帝旧话重提,届时朝中大臣依然无人支持自己,则皇后之位依然渺茫。从这个时候开始,武惠儿决意在朝中寻觅支持自己的人儿,张说明显不是,那么她遍植亲信、打压异己的做法也不可做得太畅快了。
如此就有了这番对话。
李隆基现在见张说推荐崔日知为御史大夫,耳边就响起了那日与武惠儿的对话,遂说道:“张卿,崔隐甫昔为御史中丞,因禁恶钱被贬,现在又括户有功,若让他任御史大夫还算妥当;还有宇文融,其倡言括户,又在东都督促括户数年,其成绩卓著,授其为御史中丞,应该能有作用。”
皇帝既有此意,张说不敢与之硬抗,只好迂回说道:“陛下,此二人到御史台任职,应该称职。臣有一点忧心,他们读书不多,如此眼光就有了局限。御史台有肃正朝列之职责,他们为主官,眼光识见较于寻常官吏要高。”
李隆基见张说又抬出了这般说辞,闻言说道:“张卿,他们未经科举出身,是为短处。然也有好处,他们明白自身之短,处政时加倍努力,所谓以勤补拙是也。括户之所以成功,正是因为他们出于公心,戮力而为,是为例证。”
张说见皇帝心意甚坚,不敢再加阻挠,遂躬身言道:“臣奉旨。”
“好吧,你这就去拟旨吧。嗯,崔日知也不要再赋闲了,就授他为金吾将军。他在洛阳以平乱出名,还是有些军事之才的。”
李隆基不经意之间改变了张说的欲授之人,崔隐甫与宇文融入主御史台,他们后来也辗转知道此次授任的详细过程,二人从此对张说暗自怀恨。
崔隐甫为御史大夫,宇文融为御史中丞,二人一主一副主持御史台,李林甫也很快进入御史台,成为察院的侍御史,是为六品职。
李林甫为谢二人提携之情,这日晚间在府中治酒,请二人入府为客。
宴酣酒热之际,崔隐甫与宇文融不由得想起张说,慢慢地就有了不逊之言。
崔隐甫骂道:“昔日狼窜鼠辈,不过会舔奴才的靴跟,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了。”张说巴结王毛仲,且他吻王毛仲靴面之事不知如何就传扬出去,如此就被天下人诟病。
宇文融也很得意,说道:“还是圣上圣明啊,我们办了一些具体事儿,圣上就瞧在眼中。张说这一次欲玩权术,不料被圣上瞧破了。哈哈,想张说这会儿定是懊丧得很哩。”
崔隐甫衷心说道:“是啊,是啊,你倡言括户,果然眼光深远。嘿嘿,我禁恶钱被贬,不料因括户又翻过身来。唉,其实这御史大夫应当你做才是,我继续做我的御史中丞,最为相宜。”
宇文融道:“崔兄何出此言?我们同台为僚,又分什么彼此了?今后遇事时,我们大可多商议数回,只要谁的主意好,就依此言而行。”
“那是,那是。”崔隐甫点头称是。
宇文融道:“我们今后就把眼光集中盯于张说那帮人身上,他们只要有错,我们尽可弹劾。哼哼,他们皆处要位,只要行事,皆会有错,我们弹劾多了,时间一长,圣上也会不耐烦他们。”
崔隐甫赞道:“对呀,御史台谨守职责,如此做正合圣上心意。”
李林甫比二人年轻,又为他们的属下,今日设酒相待,只是殷勤侍候,不敢随便插话。他听了二人说了许多话,心中有了计较,遂举盏道:“二位兄长,愚弟再敬酒一盏。”
三人举盏对饮。
李林甫起身执壶倒酒,他为谨慎之人,开席之后不许家人入内,并将房门合上,不许家人听见他们说话。
李林甫归于座上,拱手说道:“愚弟心中有些想法,还请二位兄长批评。”
崔隐甫嘿嘿一笑道:“哥奴年纪虽轻,然比我们老成。你的话定是深思熟虑而来,说吧。”
李林甫道:“二位兄长刚才所言,愚弟不敢苟同。愚弟以为,对张说这帮人不宜弹劾太频,反而应该放任他们。”
“此为何道理?”宇文融惊问道。
“二位兄长应该看到,圣上择相甚严,如今张说为相,圣上肯定会有所期待。张说上任之后,果然不负众望,先改政事堂为中书门下,又厘革兵制,此二招皆为大手笔,圣上甚为嘉许啊。”
崔隐甫颔首道:“不错,是这样。”
李林甫接着道:“张说为相未及二年,其理政少有缺失,国势也日渐繁荣,圣上对其信任有加。我们若动辄弹劾,圣上定会以为我们为泄私愤而为。”
崔隐甫和宇文融相视点头,意甚嘉许。
“如此一来,就有些打草惊蛇了。愚弟以为,我们不挑其毛病,以奉承为主。刚才宇文兄说得对,他们皆处要位,怎么会没有毛病呢?我们不挑其小毛病,要找一个致命的大毛病,然后一招致命!”李林甫说完,又拱手道,“此为愚弟的拙见,还望二位兄长批评。”
二人一时没有答话,他们心中皆被深深地震撼了:此子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心机。若假以时日,那如何得了啊!
自从默啜死后,突厥人对西北境的压力顿减,安西都护府与北庭都护府得到了难得的安谧,其商旅之路也畅通无阻。
郭虔权久为北庭都护,其因为斩杀默啜之子同俄而威名远扬,使突厥人不敢轻易启衅。然去年冬日,郭虔权忽染一病竟然不治,如此就死在军中。郭虔权虽死,突厥人现在一盘散沙无力攻伐,边疆由此相安无事。
突厥人无事,吐蕃人却在蠢蠢欲动。某一日,他们兴兵攻下石堡城。
石堡城原为吐谷浑的地盘,吐谷浑王内附大唐之后,这片地面也就归了大唐。吐蕃看到吐谷浑归了大唐,顿时感受到了威胁,遂屡屡攻入唐境。他们攻到石堡城地面,觉得这里是进入河西地区的必经之道,遂在这里因山筑城,以储存粮械,进而威胁河西、陇右地面。
吐蕃内乱之后,其势衰落,石堡城由此易手,由唐兵控制。现在唐兵一时大意,石堡城又被夺走。
萧嵩是时任河西节度使,恰在此时,朝廷厘革兵制的文书颁下,萧嵩见之大喜,遂想起一人,令人唤他入帐,劈面问道:“你久有鸿鹄之志,眼前有一个报仇机会,你愿往否?”
“只要能报仇,末将愿往。”此人年纪甚轻,至多不过十六七岁的年龄,其面庞稚嫩,然身子高大且粗壮。
“好呀,朝廷有敕令,我们今后可以自行募兵。这样吧,你可在现有兵士中挑选,也可另行募兵,如此练成一万人。我给你三月的时限练兵,然后兴兵直取石堡城。”
“末将听令。”
此人名为王忠嗣,是年刚刚十八岁,却是一位大有来历之人。
解琬昔为朔方节度使的时候,为了对付吐蕃侵扰,朝廷令他兼知河西节度使,某日他召集重兵,以王海滨为先锋攻击石堡城。此战唐兵大胜,共斩敌一万七千人,获马七万匹,牛羊四十万头,可谓大捷,唯王海滨身先士卒,其深入敌围,竟然脱力战死。
李隆基感于王海滨之忠义,赠其为左金吾大将军。王忠嗣是为王海滨的独子,是年刚刚九岁,其入见李隆基的时候,伏地而泣,李隆基抚之说道:“此霍去病之孤也,须壮而将之。”遂授其为尚辇奉御,是为五品职,并将之养在禁中。王忠嗣年龄与李隆基第三子李享相当,二人又志趣相投,由此一同长大。
王忠嗣长到十七岁,为报父仇,累累请求到河西为将,李隆基无奈答应,授其为左威卫将军。然李隆基怕他血气方刚,又有复仇之心,私下里诏萧嵩不可轻易派王忠嗣出战,以免发生意外。萧嵩由此将王忠嗣压了两年,王忠嗣累累请战而不能,恼得嗷嗷连声。直到近期萧嵩密奏李隆基,李隆基复诏答应:若有以多胜少之机会,王忠嗣可以居后出战。
由此可见李隆基对王忠嗣的关爱之心。
所以王忠嗣领令之后,萧嵩又交代一声:“与战之时,你可居后指挥,不得前锋杀敌。此为圣旨,你若不听,就是抗旨!”
王忠嗣答应了一声,心想我若到了阵上,你又如何管得了我在阵前或是在阵后?
王忠嗣在军中日久,深知府兵制的弊病。这些亦兵亦农的兵士,贪恋家中的田亩和妻儿,打仗时极不愿冒死冲锋,只想混够时辰返回家中。在高宗皇帝时期开始,西北战事屡有兵败之事,其主要原因就在于此。
王忠嗣决心训练出一支全新的军队,只是萧嵩给的时限太短,他只好从权了。
时限太短,就不能到太远处募兵。王忠嗣决定,先从河西军中选出六千人,再设法从邻近的陇右、朔方等地招募四千兵士,由此形成步、骑各五千的队伍。
此后,王忠嗣用了一月时间将一万兵士集齐,再用两月时间集训。他一边练兵,一面思考如何攻击石堡城的事儿。
石堡城因山而建,据险而立,与雁门关的地势有些相似。王忠嗣知道,若拿这一万人去强攻石堡城,就会成为一场旷日持久的攻坚战,能否攻下石堡城尚在两可,估计这一万人定会伤亡大半。
但为了不辜负皇帝的期望,王忠嗣一定要打好这一仗。
两万唐兵向石堡城进发,他们到了距石堡城两里处的小山前停下,然后摆开阵列,根本没有攻城打算,摆出了一副防御的态势。城上的吐蕃人眼见两万唐兵犯关,知道他们纯粹是以卵击石,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中。然而他们没有想到,唐兵摆好阵列,从后面又走来了许多提铲持锤等农夫模样之人,他们到小山上开始凿石筑墙,明显想建一城堡。
吐蕃人见之大惊,若此城堡建成由唐兵据守,则后患无穷。以往吐蕃人固据石堡城,间或开关纵兵侵入河西、陇右地面大肆劫掠一阵,看到唐兵开始合围,即又蹿回石堡城,唐兵到此无法攻破,只好望洋兴叹。若眼前新堡建成,吐蕃人就没有了以往畅快进出的方便。譬如吐蕃兵再入河西、陇西地面侵掠,极易被新堡里的唐兵闸断归路,由此大量伤亡。
吐蕃小论悉诺逻恭禄负责主持对唐军事,其闻听唐兵在石堡城前筑新堡,连忙到关前亲眼观察,他很快明白了唐军的用意,说道:“若此新堡建成,即成我军跗骨之蛆,不行,须让他们建不成新堡。”
悉诺逻恭禄与唐兵交手多次,深明唐军的虚实,其说道:“哼,用两万兵马就能挡住我吐蕃铁骑吗?嗯,速速集齐一万铁骑来此集合,待午间他们懈怠之时即去冲杀一阵。你们见兵就杀,连那些农夫也不可放过,不出两日,他们自可退回。”
悉诺逻恭禄知道,唐兵步卒大多怕死,他们每每遇到吐蕃铁骑即一哄而散。
他不知道,引兵出关正是王忠嗣的计策。
高原的阳光较之平原更为浓烈一些,天空中虽有数抹白云,终究难挡阳光。就见碧蓝的空中挂着一轮热辣辣的日头,其直射地面令人慵懒。唐兵经过一晌的暴晒,渐渐枯萎,其阵形眼见散乱起来。
石堡城门猛然洞开,就见许多吐蕃铁骑一拥而出。
唐军见状大惊失色,趁着吐蕃兵出关之后需要等候排阵的当儿,一唐将挥舞红旗,就见二万唐军步卒很快分成两拨:一拨手持盾牌护持小山农夫,另一拨排成方形之队,前面步卒排起盾牌,后面步卒张弓待发。
吐蕃兵已排阵完毕,就听他们忽然齐发一声喊,阵形开始发动。随着他们靠近,那些持弓唐兵发出箭矢,密集的吐蕃马骑顿时有人马中箭倒地。
无奈关门离唐兵阵列太近,那些吐蕃铁骑很快闯入唐军阵列中,他们或砍或挑,就听唐兵一片哀号声音,如此吐蕃铁骑过后,地面上横七竖八躺有唐兵的千余尸体。
蓦地,唐兵阵中有角声鸣起,就见小山上的唐兵收缩防守,纷纷以山石掩护,以防吐蕃铁骑的冲击;空地上被冲散的唐兵瞬间变成大圆,外面皆用盾牌护持,然后缓缓地旋转后退。
吐蕃铁骑回头又冲击了一回,然到了这个奇怪的阵势面前冲击不开,只好遇强而分,从其两翼掠过,然后再成方阵,再顶着唐兵圆阵缓缓后退。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且战且退,圆阵里的唐兵此时腾出手来放一些冷箭,让吐蕃人伤亡不少。此时后退约有三里开外,到了一个更为广阔的场地,吐蕃人突然发现,一彪唐兵正立在那里,似是专候他们。
圆阵里的红旗又展,圆阵于是缓缓退到左边,将新到的唐兵与吐蕃人对阵。
吐蕃兵的率兵之将看到眼前的这帮唐兵更少,至多有五千人,他们所处位置正好适合己方。就听牦牛角吹响,吐蕃人又发动了攻势。
新到唐兵的战法很奇怪,他们排成横队,其间相距约有二十步。眼见敌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