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惠儿身为宫女,她知道若想有出头之日,唯有接近皇帝一途。天可怜见,她果然在花房中巧遇李隆基,且果然成为皇帝的宠妃。她事后也暗自庆幸,若无那日的巧遇,或者皇帝见到自己不感兴趣,又该如何呢?
武惠儿知道,李隆基绝顶聪明,心思深沉,且爱好广泛,比太宗皇帝多了一些风流自赏。这样的人儿,肯定不喜欢怨妇一样的女人,王皇后是为例证;他也不喜锋芒毕露野心勃勃的女人,因为他知道则天皇后、韦皇后干政后的恶果。于是,当李隆基提出让武惠儿继为皇后的时候,她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她不敢露出欣喜的神色满口答应,更不敢心中实愿而造作推却。一切都要显得毫无痕迹,如此效果更佳。
她没有想到,宋璟、张说和潘好礼出声反对,百官也基本上附和,如此皇后之位就变得有些渺茫了。
她现在又在琢磨两件事儿。
“看来欲谋后位,没有朝中大臣响应,那是断断不可的。”
武惠儿锁在深宫,至多到宁王府走动数回。宁王李宪绝口不问政事,则与之没有联络的必要。
武惠儿于是暗自琢磨:“朝中的哪类人可以联络呢?又通过什么渠道进行联络呢?”
经历过这场事儿,武惠儿彻底明白了张说的心思。此人看似活络,皇帝在朝堂之上询问时,他唯唯诺诺左推右挡,然与皇帝面对时,其回答却决然如斯。
“罢了,此人无缝可插。”此为武惠儿对张说的评语。
对潘好礼武惠儿怨恨甚深,可谓切齿之痛:“上有重臣,下有礼部,你一个御史大夫却来狗拿耗子,何至于如此张狂呢?”
武惠儿到了最后,终于想明白了:“御史台为言官聚集地,上至皇帝,下至百僚,乃至于各种台阁制度,皆可开言说话。嗯,有了随便说话的权利,且皇帝还要郑重倾听,也算有能耐了。”
而李隆基欲使武惠儿继为皇后不成,那日就向武惠儿表达了自己的遗憾。
武惠儿大为感动,嗔道:“妾早就说过无能为皇后,陛下关爱妾身,则妾已知足了。陛下,今后再不能有此议了。”
李隆基叹道:“惠儿,朕为皇帝,竟然连自己的皇后都决定不了,委实可悲呀。这帮大臣,这帮大臣,为何让朕如此不舒服呢?”
武惠儿敛身为礼,说道:“妾恭贺陛下。”
“又有何处要恭贺了?”
“妾读前朝故事,那日太宗皇帝在朝堂之上得魏征诤谏,回宫后恼怒不已,口称要杀了魏征这名老儿。文德皇后闻言,急忙换服朝贺,并说此为君明臣直之结果。陛下,如今朝臣敢于诤谏,却与贞观朝相似啊。”
李隆基闻言,心中甚喜,赞道:“好呀,你能明白此大义,即为天下之幸。哈哈,惠儿,你将朕比于太宗皇帝,你也有文德皇后之风嘛。”
武惠儿正色道:“陛下,文德皇后昭如日月,妾哪儿敢相提并论呢?”她又展颜一笑道,“何况,妾之身毕竟为妃嫔罢了,又不是皇后,也就没有提谏言的资格。”
武惠儿如此说话,就有撒娇的意味了。
李隆基闻言更喜,心想这就是这个可人儿的好处,既善解人意,又殊多趣味。其心中如此想,口中犹言道:“话虽如此说,然那潘好礼却过于无礼了,他引经据典,将朕说得一无是处。哼,他有如此本事,朕此前竟然没有瞧出来。”
武惠儿接口道:“陛下,妾听说有才之人方敢直言相撞,潘好礼如此,许是他此前不善于表达的缘故。陛下,潘好礼许是璞玉一块儿哩,若善加琢磨,肯定能成大器。哦,他若久处中央,就失于锻炼,还是让他多加历练才是。”
李隆基无语地瞧了武惠儿一眼。
武惠儿马上觉悟,急忙用手捂嘴道:“妾知错了,妾不敢干预朝政,乞陛下责罚。”
李隆基挥手向其臀部轻轻一拍,笑道:“好了,朕已责罚你了。”
第二十二回 张丞相用人分明 王忠嗣挥兵如神
李林甫自太原返京,这日带着一些并州土仪入源乾曜府中拜望。
经历了括户的过程,李林甫与源乾曜变得相熟起来,李林甫已不需要让源乾曜的儿子们传话,两人可以相对攀谈,且话语渐至深入。
李林甫拱手拜道:“源公,晚辈奉命回京,看来括户之事已大致成功,不用朝廷派人日夜督促了?”
“是呀,圣上对张令就是这样说的。”
“源公,不知朝廷会如何安置我们这帮人呀?”
“嗯,你们大有前途,大有前途啊。”源乾曜说到括户之事,顿时大为兴奋,当初由源乾曜和宇文融倡言括户,此事使国家受益很大,圣上对此大为称心。追根溯源,源乾曜之所以被授为门下省侍中成为宰相职,其与括户之事大有干系,他接着兴奋地说道:“你们此次回京,朝廷定会论功行赏,官秩皆会有升的。”
“哦,如此还请源公多多照看晚辈。”
源乾曜问道:“你昔在太原之时,张说在那里任并州长史和天兵军大使,你们应该经常见面,他对你观感如何?”
“晚辈不过匆匆见过张令数面,言语并不多,也就无情分可言了。”
源乾曜微微一笑道:“是了,张说自视才高,你又为荫职出身,他终归未将你瞧在眼中。”
张说将政事堂改为中书门下,源乾曜如此一来待在中书省的时间最多,他们每每议事,张说的主意成为主要,源乾曜处于绝对从属的地位。
源乾曜待在中书省里的时候,有时候也暗赞张说的能耐。其将政事堂改为中书门下,则门下省似成为中书省的附属;其在中书门下设立五房,又可将尚书省绕过,可以直接向六部下令,如此似将各衙署的权力集于一身。
门下省对中书省封驳之权,如今处于从属位置,则封驳功能大为降低。源乾曜知道,此前的中书省与门下省的相对设计,有利于权力的制衡,如今集于一身,则张说相权日重,其实对皇权不利。
令源乾曜大为不解的是,皇帝李隆基对此举不加反对,反而大加赞成。
皇帝尚且如此,源乾曜当然随同,然并不意味他的心里没有想法。
李林甫自从约见张说之后,已明张说对自己的态度,知道自己就是百般奉承,也终归枉然。李林甫有一件好处,他能够很快明白事情的大致脉络,进而有所抉择,绝不走冤枉之路。
所以他决计不会再走张说的门路。
李林甫微微一笑道:“源公所言甚是,晚辈明白张令眼光甚高,也就不会去空耗力气了。”
源乾曜叹道:“然皇帝之下,张说一言九鼎,你不去走他的门路,再寻他途,实为空耗力气啊。”
李林甫从此话中读出了源乾曜的无奈,心想源乾曜日常唯张说之令是听,看来心中也是有想法的,遂说道:“源公为侍中,亦为宰相职,圣上睿智无比,肯定不会偏听偏信,则源公说话,圣上也会重视的。”
源乾曜刚才话音出口,已是大为后悔,心想自己在一个后生小子面前说出此怨怼之语,若传扬出去实在不美,遂笑道:“是啊,国家大事,例由我们先议,张说还是善于倾听意见的。哥奴呀,你们括户有功,朝廷定会念着你们的功劳,妥为授任的。”
李林甫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官腔了,其神色如常,谦逊问道:“晚辈识浅目陋,不知进退。请问源公,晚辈今后在何处任职为宜呀?”
由于事关李林甫的前程,源乾曜倒是开动脑筋想了一遍。李林甫非科举出身,虽对书艺、音律、丹青之事有所涉猎,然官场中以文翰为主,他终归难上台面。源乾曜又想,如今中书省、门下省与尚书省似混为一体,唯御史台可以弹劾任何人,似成为三省之外唯一的相抗阵地。若御史台也被张说所把持,则朝中就成为一团和气了。眼前此子说什么也不会与张说混成一体,若将之布于御史台,说不定将来会有什么用处哩。
源乾曜想到这里,微微一笑道:“圣上如今导人诤谏,对言官甚为重视。哥奴呀,你有识见,行事也缜密,我觉得你能入御史台倒是一个好去处。”
李林甫躬身相谢:“源公之言,晚辈谨记。还望源公方便的时候,在圣上和张令面前多替晚辈周全则个。”
看来武惠儿的无意之言在李隆基面前起了作用,过了几日,李隆基对张说说道,潘好礼颇有才具,须到外任上历练一番。
是时内外任交流已成惯例,潘好礼又非张说的亲信,也就无须向皇帝进言。后数日,潘好礼被授为并州长史,并兼知天兵军节度副使。
如此一来,御史大夫之位出现空缺。
李隆基征询张说授任此位的意见。
张说道:“臣想起一人,其平乱有功,又为功臣之弟,现为中山郡公闲居在家。”
李隆基道:“此人莫非崔日知吗?”
“正是崔日知。”
崔日知系崔日用的从父弟弟,当初李隆基杀掉韦氏拥父亲李旦为皇帝之时,崔日知时任洛州司马。适逢中宗皇帝的次子李重福在洛阳领人作乱,崔日知领兵痛击,遂立大功。后来崔日用被贬,崔日知也受到牵连,赋闲至今。
李隆基叹道:“博陵崔氏实乃人才辈出,可惜崔日用已逝,想起他当初立有大功,而今黄泉两途,朕心伤悲啊。好呀,可以起复崔日知嘛。张卿,你莫非想授崔日知为御史大夫吗?”
“臣有此心意。陛下,崔日知明经及第,素有才翰,可堪为用。”
“然他赋闲多年,御史大夫为一重要的职事,他果然能胜任吗?”
李隆基心中掠过了一阵不快,他想起了张说对崔隐甫和宇文融的授任之事。
崔隐甫和宇文融的授任之事空悬至今,缘于张说欲授崔隐甫为金吾将军、宇文融为明威将军。
金吾将军为从三品,明威将军为从四品,其秩级不低,然兵制厘革之后,府兵制已名存实亡,其虽有将军之名,而无督军之实,则为闲散之职。
张说欲授任此二人的想法尚未奏闻李隆基,其讯息不知从何处流了出去,引起京城人们舆论。
“崔隐甫与宇文融括户有功,圣上也说过要予以重用,为何将他们任为军中闲职呢?”
“嘿嘿,中书令张说为文宗领袖,对非文学之士向来瞧不在眼里,你莫非不知此二人的出身吗?”
“不错,此二人确实未经科举入官。”
“对呀,他们未经科举入官,就是无才,焉能为文官?还是做一名武夫最好。”
“胡说。此二人致力于括户之事,若无文翰之才,焉能大功告成?”
“嘿嘿,所谓党同伐异,朝中多为文学之士,如何能容这二位白丁之士?”
这股风也刮入李隆基耳中,宫内的武惠儿也有耳闻。
那日李隆基下朝之后,武惠儿陪其用午膳。他们用完膳后,李隆基躺在胡椅中闭目消食,武惠儿忽然笑吟吟问道:“陛下,妾近日得闻姚公与魏知古的一段故事,有点想不通哩。”
李隆基“嗯”了一声,示意她说下去。
“当初韦氏和太平公主干政,姚公与魏知古皆为陛下立下大功。听说魏知古侦知太平公主欲不利于陛下,他及时奏闻方免祸乱。然姚公为相之后,似乎忘了魏知古的功劳,对魏知古殊无好感,且百般刁难。”
李隆基心想,姚崇当初大加贬斥功臣,非是出于个人恩怨,却是为固自己皇权而设。只是其中幽微,也没必要向武惠儿详细说知了。
武惠儿接着道:“妾后来得知,姚公之所以不喜魏知古,缘于他认为魏知古小吏出身。陛下,魏知古有大功在身,为政时又勤勉谨慎,姚公如此待他,是否有些不公呀?”
李隆基叹道:“朕用姚公,在于他有济时之用。朕对姚公信任有加,允其辖内威权独运,果然使国运昌盛。有相如此,朕心甚慰啊。至于他在施政时对谁好一些对谁差一些,乃至委屈了某人,终为小节。”
“陛下所言甚是。然妾还是不明白,人若小吏出身,就可断定其一生无才吗?”
李隆基睁开眼,微笑道:“天下人们众多,岂能一脉考人?姚公如此认为,实在失于偏颇了。譬如文学与吏治并非对立,如姚公为科举出身,以文华著名,尤善于吏道,他若一味以文学治世,焉能有‘救时之相’之称?惠儿,你今日为何沉湎于这个话题?”
武惠儿抿嘴笑道:“妾也是一时心血来潮,由此想请陛下指明。唉,女子为何不能参加科举呢?若有此例,妾说不定也能考中进士,如此也很荣光嘛。”
李隆基闻言畅怀大笑,说道:“嗯,你哪日到孔夫子墓前瞻仰一番,捎带着问一下孔夫子,他那‘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之语从何而来?你若能说服孔夫子,朕也可以专为你设立女进士之位嘛。”
武惠儿知道这是皇帝调笑之言,那是当不得真的,遂正色道:“惠儿不敢扰了陛下之心智。妾知道,男女有别,治国大事还是男子来理最好,若女子插足,极易酿成歧途。所以三皇五帝至于今,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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