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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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玄宗-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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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幽求将李隆基让到座上,然后从一旁取过滚烫的沸水,向茶具内冲水泡茶。为了今日之会,刘幽求事先将自己所欲言语推演了数遍,他知道,这次会面极为重要,眼前的这位临淄王也非等闲之人,虚言浪语定会惹其厌烦,故而不可大意。他将茶冲好,然后端起一盏送至李隆基面前,说道:“殿下,请饮此茶。我最爱饮滚烫之茶,如此方能啜其清香之味,殿下以为然否?”

李隆基随口答道:“水热水温,无非解渴而已。我对饮茶一道,却无特别嗜好,看来刘先生为茶中高手了。”

“不敢,我也是随口一说。我闻殿下诸艺皆通,饮茶为其末节,那也是不用多加研讨的。”

李隆基与刘幽求对答数句,觉得此人说话颠三倒四,颇无趣味,心中就生出了一丝不满。他说自己诸艺皆通,那是说自己如长安浮浪子弟一般爱游赏之事,这人实在不会说话。李隆基心里虽然这样想,然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无非话语少了一些,并未有什么异样。

刘幽求觉得眼前气氛有些压抑,遂俯身坐在李隆基对面,哈哈一笑道:“当初刘备三顾茅庐以求诸葛亮,缘于诸葛亮以卧龙之名满天下。我刘幽求不过一小县之尉,今日冒昧求见,大约被殿下看轻了。”

李隆基道:“隆基岂敢?你既知我诸艺皆通,当知我亦喜交友,且交友不问出身,三教九流,只要脾性相通,那是百无例外的。我们若谈得快活,一样为朋友,先生怎能说出看轻之言呢?”

刘幽求道:“看来我的眼光没错,殿下如此折节下士,那是我的福分。也罢,我不再说虚饰之词,此后定单刀直入,若得罪了殿下,勿怪勿怪。”

“先生既说单刀直入,为何还大兜圈子?看来还是言不由衷啊!”李隆基说完哈哈大笑,刘幽求先是一怔,继而也随之赔着笑,如此,场面上的气氛顿时变得活泛起来。

刘幽求微笑道:“殿下,我刘幽求今年已四十有余,官至小县之尉,知道我现在日日所思为何吗?”

李隆基心里当然明白他心中所思,一个中年人一生碌碌无为,且官职仅为县尉,一般人到了这个分上眼见晋职无望,定会随波逐流,想法打发掉今后的日子才是。眼前的这个人如此上蹿下跳,费力结交各种人,说明他有不安分之心。如此不安分,则定有所图。李隆基心中很明白,然故意不回答,做出一副茫然模样,还摇摇头,静听刘幽求后面言语。

场面因此沉寂片刻,少顷,刘幽求幽幽地说道:“幽求已蹉跎半生,我岂为蓬蒿之人?我今日面见殿下,正想从殿下身上博求后半生的功名!”

“先生错了!隆基无非一虚名郡王,官职低微,难能奖掖擢拔先生功名,你倒弄得我一头雾水。”

“殿下莫谦逊太过,你且听幽求分剖明白,再评判不迟。”

“如此,隆基洗耳恭听!”

刘幽求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然后说道:“则天皇后当初不立武姓,复立当今皇上,此为其真实心意吗?非也。当初则天皇后大肆屠戮李唐宗族之人及功臣,此后改唐为周,其目的很明确,即将李氏王朝改为武姓天下,那是明眼之事。知道则天皇后为何又改变心意了吗?”

“我好像听说过,那是则天皇后从狄公等人之意。”

“是呀,朝野传闻,某一日狄公说则天皇后曰‘且姑侄之与母子孰亲?陛下立子,则千秋万岁后,配食太庙,承继无穷;立侄,则未闻侄为天下而祭姑于庙者也’,似传为信史。幽求以为,狄公当初的确说了这番话,然以则天皇后之睿智,断不会因狄公寥寥数语就改变心意。则天皇后所以这样做,无非是迫于形势,主要缘于两种压力。”

“两种压力?”

“是啊,两种压力。一者,当时朝中正直大臣如狄公、张柬之等人,皆以维护李唐王朝为正朔。他们认为,则天皇后虽改国号为周,并没有改变国体,依旧是承继高祖、太宗及高宗皇帝之体统而来。大臣如此,天下庶民百姓更是这样以为,他们缅怀‘贞观之治’及‘永徽之治’的荣光,享受着安详与富足,极不愿意重蹈隋末大乱的覆辙。若李姓易武,则是改朝换代,天下极易动乱,这是人们都不愿意看到的。”

“不错,刘先生说得对。隋末大乱虽离今近百年,然民间流传着各种话本,炀帝杨广,还有我那先祖建成与元吉,皆为话本中痛斥对象,而太宗皇帝及其手下秦叔宝、罗士信、程咬金、尉迟敬德皆为救世英雄,由此可以看出人心所向。”

“殿下所言甚是。人心思稳,不愿动乱,此为庶民所求,太宗皇帝拼杀积功成就了唐朝,则我朝就成为人心思归的基石所在。则天皇后眼光何等敏锐,她看到如此大势,知道以己之力难以扭转,终将国家大位交与当今圣上。则天皇后临终遗言,嘱对其不可再称皇帝,只许称则天皇后,则是对李唐王朝的彻底回归。当时以张柬之为首的‘五王’诛灭张氏兄弟,换做别人,恐怕还会有如此选择。”

“嗯,其二呢?”

“当初太宗皇帝回宫后向长孙皇后问计,长孙皇后却之曰‘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坚决不问政事,由此成就她‘第一贤后’的美名。则天皇后能持大政,源于其不世出的才能以及杀伐决断的能力。就男女而言,女人大多多愁善感,眼光短浅,所以,孔夫子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话,说明女人为政,非其擅长。我敢说,如则天皇后这样能持大政的女人,五百年难再出一个。所以说,皇帝应该由男儿来当。女人连政事都不许问,奈何能处大政?此为其二。”

刘幽求所言反映了当时的正直官员及士族的想法,此等言语并不为奇。李隆基听后并不响应,在那里默默无语。

刘幽求说着说着立起身来,慨然道:“殿下,下官今日愿说肺腑之言。我刚才以则天皇后为例,其实想说今日之事。如今圣上偏倚韦皇后,韦皇后又与上官昭容、安乐公主一起弄权,其安插朝中重臣,大肆授任‘斜封官’,近日又悬皇后图画,又献什么《桑韦歌》,摆明了想把韦皇后推上大宝之位。殿下,你愿意唐朝改作他姓吗?你愿意让女人把持大政吗?”

刘幽求的这番话说得李隆基血脉贲张,其伸掌拍向几案,将上面的碗盏敲得蹦了起来,沉声道:“不能!我为李家子孙,焉能允许这等事情发生?”

“对呀,殿下,你应该做些什么?”刘幽求见李隆基积极响应,心中欣喜。

李隆基马上又平静下来,觉得在刘幽求面前如此失态实在不该。毕竟,今日仅与其谋面两次,对其所知不深,不该在此官微言轻之人面前轻易显露自己的态度。他想到这里,伸手扶正几案上歪倒的茶盏,轻饮了一口里面的剩茶,微笑道:“先生所言甚是,如今朝纲紊乱,一些正直之人观之痛心疾首,我为李家子孙,当遥追先祖英烈,以匡扶正义。可是呀,你刚才说自己官微言轻,我自己也是如此啊。我虽有郡王之名,那不过虚名罢了,心中想改变现状,然终无能力和机会啊。”

刘幽求拎起茶壶走至对面为李隆基添茶,又从一侧取过抹布抹去李隆基面前的水痕,以此来缓和刚才激越的气氛。他做完了这些事儿,然后回到座上,轻轻呷了一口茶,说道:“殿下不可以太谦!以下官所观,大唐复兴之事,恐怕只有殿下才能担当。”

李隆基闻言爽朗一笑,说道:“先生言重了。隆基非皇子,现为别驾之身,这天下大任如何能与我扯上干系?”接着又正色道,“我们在此言说,可以言笑无忌。先生若出了门,此等话题不可露出半句,否则先生将获罪,也为我惹下大祸!”

刘幽求摇摇头,说道:“我所言语为肺腑之言,非专为恭维殿下,殿下若有耐心,可听我一一分剖明白。

“一者,如今圣上昏庸,皇后专权,此等局面难以长久。天下思稳心切,又追慕李唐王朝英烈,断不会让王朝改姓或让女人专权,别看如今韦皇后貌似有则天皇后之行事模样,然她无则天皇后的手段,行事不大气,则如今猖狂愈烈,将来终会反噬其身。

“二者,则天皇后当日大肆屠戮李氏宗族,如今高宗皇帝之后仅留下圣上与相王两支相对完备,若要昌盛李唐,当从这两支中选取。换句话说,其他李姓之人皆无当皇帝资格。皇帝一脉,自从太子重俊死后,其他皇子皆年幼,他们难有担当大任的能力。相王一脉,我听说除了楚王以外,其他四王皆与相王一样恬淡处事,绝足不问政事。如此,请殿下揣度之,岂不是仅剩下殿下一人能担当大任吗?”

看到刘幽求在这里侃侃而谈,其所言语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而成,李隆基的心扉渐渐打开,遂问道:“先生所言大任,莫非想让我谋取皇位吗?”

“不错,就是这样。”刘幽求慨然答道。

“先生异想天开了。隆基心思,若能为国家尽一份力量足矣,从未奢想谋取皇位。且你若果真有了这种心思,依眼前情势断不能为,若要硬取,岂非水中捞月?”

“不然,人若想干大事,定要目标长远且谋虑清楚。我这样说非为浪言,已深思熟虑多日。”

“嗯,你且道来。”

“当今圣上与相王,一个昏庸,一个恬淡,皆非明君之选,其子辈中如前所言,唯殿下一人能担大任。殿下若图大事,须有大胸怀然后徐徐图之。”

“这样不好,皇帝由上天所授,非人力能谋。太宗皇帝在日,濮王泰才略超卓,终因有谋位之嫌被贬。太宗皇帝当时说道,所以贬濮王泰而立高宗皇帝,缘于要用此事例告诉子孙,皇位非谋能得。”

刘幽求见李隆基在这里遮遮掩掩甚不畅快,忽然放声大笑,然后说道:“殿下似敞开心扉为好。不错,太宗皇帝当时确实如此说。我今天说句大不敬之话,若太宗皇帝自己不谋求皇位,其能成为皇帝吗?还有,则天皇后当时已入尼庵修行,她若不谋取进身之道,能成为皇后吗?能成为后来的周皇帝吗?殿下,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实为至理名言,若不能谋略,焉能成事?”

李隆基有心试探,不为刘幽求情绪所动,他默然片刻,然后言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罢,我们敞开心扉最好。若先生为隆基谋之,你有何法呢?”

“上天定会垂青那些有准备之人。吾若替殿下谋之,那就是要广结朋友,待机而动。如那日在王崇晔宅中所交之人,关键时都能用之。对了,那日殿下似提起万骑将领,这些人最为有用。还有,殿下若图大事,有一强援不可不用。”

“此人为谁?”

“此人久在殿下身侧,又为殿下至亲,殿下难道就没有意识到吗?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太平公主啊。太平公主与圣上和相王不同,此人秉承则天皇后的性格及谋略,其从政经验比起两位兄长要强许多。然此人有一桩好处,就是她不像则天皇后与韦皇后那样以谋求高位为目的,只要富足即可。她虽这样,然决不能容忍韦皇后把持大政,她怕这样的结果会陷自己于风雨飘摇之中。太平公主既有谋略,又善笼络人物,我近日听人说,太平公主近来最爱结交朝中重臣,原来她对‘斜封官’一事向不参与,近来也经常找圣上授任,为此还与安乐公主有了争执。她这样做,我相信她非为财货,定有图谋。在此点上,殿下与太平公主有相同谋求之处,殿下应取得太平公主支持。若公主答应,其丰富的经验和良好的人脉关系可为殿下所用,则大事成矣。”

李隆基到此时方悟刘幽求非夸夸其谈之人,虽身处低位,然对朝中形势与各方力量相当熟悉。其不计后果全盘向自己托出,足证其心真诚,尤其对太平公主的见地,李隆基此前虽与姑姑亲密,然绝对想不到结盟谋事的地步。由此看来,刘幽求有着相当透彻的眼光。李隆基想到这里,手一撑立起身来,然后走到刘幽求面前执其手道:“先生一心向唐,语出真诚,隆基幸也何如!谋事尚在其次,我们有缘结识,又谈话投机,这才令人欢喜。来,我们且促膝深谈,望先生不吝教我。”

刘幽求见李隆基情之所至,绝非作假,遂微笑道:“殿下卜筮三次然后箸起三次,岂非上应天意?若谋虑清楚,天意佐之,大事岂能不成?”

李隆基闻言,方知普润与刘幽求关系大非寻常,此等幽微之事定是普润说知,则两人谈论自己绝非一次。其心念间恍然一动,心想今日莫非是二人设的圈套?然又观刘幽求的神色发乎真情,对自己绝非恶意,又复释然,遂答道:“此等游戏之作,那是当不得真的。此事今后不可再说,若传扬出去,我岂不是与朱雀门上的图画一般无聊?”

刘幽求正色道:“殿下,所谓成事在天,那也是真真切切的。诸葛孔明曾说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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