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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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玄宗- 第1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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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皇后闻言敛身屏气,不敢接腔。

张说与李林甫分别报来奏章,要求延长逃户自首的时限。李隆基阅罢后询问宋璟的意见,宋璟断言道:“此二人异想天开,若立刻宽限,那么将置陛下的诏令于何种境地?”

看到宋璟态度如此坚决,李隆基遂将此事丢在一边。不过李隆基对张说募兵成功且追击突厥人一事大加赞赏,并颁下制书予以褒奖。

括户的好处日渐明显,户部年末时核实天下户数,天下共管户七百零六万九千五百六十五户,人口四千一百四十一万九千七百一十二人;其与开元初年的管户与管口相比,人口足足增加了六百余万人。这其中固有人口自然增殖的原因,更多的则是逃户回归故里的因素。

粮食连年大熟,且人才渐增,户部尚书源乾曜观之甚喜,然又有忧色上脸。这日朝会散后,源乾曜尾随宋璟入了中书省,禀道:“宋大人,钱不够用了。”

宋璟疑惑道:“钱怎么会不够用?朝廷每年铸钱量皆比上年有所增长,我又知铸私钱者甚众。今年斗米价格如何?”

“比去年同期又下降了三文。”

“如此看来,若钱不够用,非是诸物价格上涨的原因。”

“宋大人所言不错,依下官看来,近年来括户有成,粮、货充溢于肆,朝廷铸钱毕竟有限,由此愈发窘迫。”

“哦?若如是,市面上的恶钱岂不是更加泛滥?”

“岂止泛滥!若宋大人有空,可便装到东市去观摩一回,则知其详。”

所谓恶钱,即是相对朝廷所铸开元通宝而言的私铸之钱。

唐高祖武德四年,废隋朝五铢钱,行开元通宝钱。此钱用铜铸造,径八分,重二铢四累,积十文重一两,一千文重六斤四两。到了唐高祖时期,由于经济大步发展,官钱不够用,遂有私铸钱出现,私钱分量不够,有时还掺入锡、铁之物,故谓之恶钱。

宋璟与源乾曜于是换了便服,他们不带从人,出了朱雀门之后在街边各赁驴一匹,然后进入。

唐朝规定,只有州、县治所及东、西两京才能置市。长安置有东、西二市,市内货财二百二十行,将四方珍奇之物聚集在一起,然后在市内四面立邸而售。二市由雍州府所设市令管理,午时击鼓二百下开市,日入七刻,击钲三百下散市。

宋璟二人入市后,就见市内人们摩肩接踵,热闹非凡。四壁有四百余店,分属肉行、绢行、布行、铁行、面行、米行、秤行、药行、屠行、果子行、靴行、椒笋行、染行等,其店内外货贿山积,买卖者洽谈价格,十分繁忙。

源乾曜悄声说道:“宋大人,我们一路过去,仅看他们交易所用之钱,即可明了。”

宋璟从未来到东、西二市,观此盛状,不由得叹道:“哎呀,想不到长安竟然有如此忙乱的地方。他们熙熙攘攘一天,有多少货物被交易啊!”

源乾曜道:“宋大人,您看那些店肆,经营者以胡商居多。他们摆在这里的货物仅为少部分,无非充作样品或小额的交易,若做大宗买卖,其货物多在市郊库房或车船之上,他们谈妥后,货物不用入市即可运走。”

“嗯,货物如此多,钱怎么够用呢?”

“请,宋大人,我们近前细看。”

二人沿街细看,专看买方所付之钱。他们看了十余家,只见那些钱颜色或淡或暗,色度不一,形状也五花八门。源乾曜悄声道:“宋大人,其颜色不一,缘于其或以铁、锡相合,或者干脆一点都不用铜,由此五花八门。”

宋璟问道:“我刚才看到有人用前隋的五铢钱付账,难道五铢钱还能通用吗?”

“怎么不能?五铢钱与那些恶钱相比,还算是好钱哩。”

“好钱?对呀,我们看了十余家店肆,为何没有看到一宗买卖用官钱交易呢?”

“唉,宋大人,所以下官说官钱不够用嘛。官钱量少,然成分颇足,持钱者不愿轻易出手。譬如来此交易者,肯定先花恶钱,将官钱留到最后。其实官钱缺少的原因还有一个,宋大人应该知道人死后往往用钱随葬,此随葬之钱皆为官钱,虽庶民百姓也不用恶钱随葬。”

“是啊,随葬之钱的数目不小。”

他们又行到一个店肆前面,宋璟忽然取过一枚硬币,惊呼道:“此物难道还是钱吗?”

源乾曜细观此钱,只见此物较之官钱要小上一圈,面上没有隶书小字也就罢了,竟然没有方孔,仅中间凿有一小圆孔供串之用,钱面黑黝黝的,估计里面没有一点铜。

源乾曜观罢说道:“此物大约系江淮之间所制,盗铸者藏于深山之中,人迹罕至,他们匆匆而为,将此物制成钱之大致模样。”

“哦,看来你对恶钱甚熟嘛。”

“是呀,下官此前曾来过这里数回,由此方知一二。”

宋璟向前遥望,只见前方还很长,估计自己刚刚走过全部店肆的二十分之一。他喟然叹道:“罢了,我们回去吧。估计前面的店肆与看过的一样,实在触目惊心啊。我们回去请来张侍中一起议议,然后奏报圣上。”

宋璟与源乾曜逛东市时,顺手换来了十余枚颜色不一和形状各异的恶钱。宋璟又让人唤来张嘉贞,然后三人一同入兴庆宫面见李隆基。

李隆基近来多在“勤政务本楼”理政,兴庆宫的主殿兴庆殿似乎成了他的寝殿。

“勤政务本楼”紧邻兴庆宫之南墙,此楼高约三十丈,殿柱粗者约有二十四围,比西面的“花萼相辉楼”要高出十丈,实为周边的最高建筑。

李隆基在此批阅奏章或接见群臣,只觉殿内光线充足,较之昔日的太极殿不可同日而语;其间或起身离案,信步走出殿外,然后凭台向外观临,顿将全城风光尽收眼底,不禁心旷神怡。

李隆基仔细听了宋璟的奏报,再将案上一字排开的恶钱逐个拿起观察,遂笑道:“所谓按下葫芦浮起了瓢,括户之事还没有完结,恶钱的事儿又彰显出来。”

宋璟道:“臣此前生怕物价飞涨,由此引起恶钱泛滥。此番入市核查之后,发现谷、面等庶民日常所需,其价不升反降。由此看来,陛下自开元初年以来抚民以静,百姓安心田间劳作,且垦荒不少;近来又大行括户之举,使户口增加,如此物多钱少,方使恶钱泛滥。”

李隆基拿起那枚仅有轮廓且成分无铜的恶钱说道:“对呀,以‘泛滥’来称恶钱,确实恰如其分。如此之物,竟然能当钱通行天下,实为异数。你们二人,也如宋璟一样看法吗?”

张嘉贞答道:“恶钱之源,非始于今日,正如宋令所言,陛下行仁政使国家兴旺,且国家造钱有限,钱不够用,由此恶钱泛滥。”

源乾曜当然附和二位丞相之言。

李隆基道:“张卿提到恶钱之源,钱不够用,国家只有多造钱币,以敷其用才是。然天下矿冶之处毕竟有限,若骤然加铸许多,铜又何在呢?”

是时唐朝共有官办的银、铜、铁、锡等冶所一百六十八个,多分布于陕、宣、润、饶、衢、信六州,其中银冶五十八所、铁山五个、铜冶九十六所、锡山二个、铅山四个。李隆基所言不错,若建一冶所,首先要核实矿源,继而再开采、冶炼,非是短期可为之事。

宋璟道:“陛下,如今市上流通之钱,几无官钱,多为恶钱。此恶钱所用之材,并非从官办之冶所而来,系百姓私采,由此看来,百姓私采之金已多于朝廷官办冶所。臣以为,欲正本清源,须严禁百姓私采。”

源乾曜闻言轻声向宋璟说道:“宋大人,朝廷已向百姓私采征收矿冶之税,若加禁止,则此税顿失。”

李隆基闻言问道:“源卿,户部每年收取的私采矿冶之税有多少?”

源乾曜答道:“去年岁末为例,共收私采矿冶之税合三千三百缗。”

李隆基闻言惊道:“哦,数目不小啊!看来宋卿说得对,目下私采之矿甚于官办冶所。”

还在太宗皇帝贞观年间,当时铜铁之物的采矿及冶炼皆归朝廷,不许私人染指。当时民间也有私采呼声,大臣权万纪曾上书请求征收银税,以鼓励民间采矿,遭到李世民的拒绝。此后到了高宗皇帝永徽年间,官钱已不敷够用,恶钱开始出现,高宗皇帝遂下令以五恶钱酬一好钱,并改造新钱,制乾封泉宝钱,本意想摒除恶钱,匡正时弊。然此币制改革未收到实效,新钱径一寸,重二铢六分,与旧钱开元通宝钱相较差不很多,然朝廷敕令却要用新钱一文当旧钱十文;另新钱的回文不通,如开元通宝钱可回文念做开通元宝钱,其义亦通,而新钱回文则念成乾泉封宝,遂遭人诟病。新钱发行后遭人抵制,并使米帛增价,高宗皇帝无奈间只好废除新钱,重新使用开元通宝钱。

如此一来,官钱还是不够用,盗铸盗采无法禁止,朝廷于是顺势而为,规定凡州界内有出铜铁处,官未采者,听任百姓私采冶炼,但要按量向国家缴纳赋税。

张嘉贞也不赞成宋璟的严禁之令,说道:“陛下,此前朝廷之所以未禁断百姓私采,缘于其所采矿源皆为鸡窝之状,官家无法进行采掘冶炼。臣以为如今官钱不够,实因官钱之材太少,若将百姓私采之材善加利用,可以弥补官钱之材之不虞。臣还有一个忧虑,若朝廷禁断百姓私采,则钱更不够用,极易引起物价飞涨,乾封年间之新钱未成是为例证。”

李隆基知道宋璟向来嫉恶如仇,其行事时也好剑走偏锋,由此易陷极端。恶钱之事渊源已久,非为简单易行之事,须万端审慎。他就在那里凝眉思虑,不做表态。

宋璟对张嘉贞的话有些不满,斥道:“张侍中的话,是否有替人说项的嫌疑?你口口声声说百姓私采,果然是百姓而为吗?哼,你所说的鸡窝矿确实有,然天下私铜皆由鸡窝矿产出,有如此大量吗?我好像听说,江淮之间也有数座不亚于官办冶所的私矿,此等规模能是百姓所为吗?”

张嘉贞平时与宋璟共事,倒是兢兢业业,谨守本分,多听宋璟言语不与之顶撞。然宋璟今日当着皇帝之面直斥自己,其话音中似乎还有自己私下染指矿冶之事的嫌疑,心里一下子就急了起来,脸色也变得通红,反问道:“若依宋令所言,那江淮之间的私矿莫非是在下所开的吗?陛下,此事重大,请予微臣一个清白!”

李隆基看到两位丞相因意见相左引发纷竞,觉得有些好笑,遂说道:“张卿何必如此认真?宋卿无非泛泛而指,又如何污你清白了?”其话锋一转,又道,“若禁断百姓私采,其实于国不利,还是照旧吧,税还要继续收。然则宋卿所言的大矿,那是绝对不允许私人来办的,此事应有章法,须收归国家官办。”

李隆基此说看似英明,实则无法操作。当此之时,国内所有私矿实为一笔糊涂账,朝廷连数量都闹不清,如何能厘定其规模大小?且厘定规模之时,那些矿主自可化整为零,一下子又冒出许多鸡窝矿来,则朝廷无法将之收为官办。

李隆基又道:“源卿,户部的那些盐铁使日常都干些什么?他们若仅限于在现有的冶所上守成,那是不行的,须让他们设法开辟新的矿源,以增加铜铁之数。宋卿,今岁对这些盐铁使的考课,须增添此内容,且要以此为首。”

宋璟与源乾曜躬身答应。

宋璟对皇帝如此定夺甚不满意,继续辩道:“陛下,朝廷再开新矿,殊非易事。其要先探矿脉,再加开凿,数年间难见其功。微臣以为,若不能扼制私采之风,难以改观日前之局面。”

李隆基叹道:“宋卿啊,之所以形成今日之矿冶局面,非是一日之功,你又何必奢望短期内能够扭转呢?且天下之大,官办冶所不能满足铸钱之用,如此允许百姓私采,国家又能从中课税,何乐而不为呢?此事就议到这里吧,不用多说。”

宋璟只好悻悻然作罢。

李隆基又道:“我们该说说正题了。恶钱泛滥,我们该用何法制之?源卿,你职掌户部,最明此事详细,你先说。”

源乾曜禀道:“臣以为,官钱之所以短少,一者是因为其成分足、分量重,遂被南方奸商拉走,将之熔毁后加入铅、锡之物新成恶钱;二者是人们将之用于陪葬,由此官钱愈少。”

李隆基摇摇头道:“源卿所言,不过为末节罢了,未涉及此事根本。如陪葬之事,只要下敕一道予以禁止,则可改正,然如此能够改变官钱缺少之大势吗?朕看不能。你刚才说奸商毁钱造恶钱,如此方才沾了一点边儿。依朕看来,恶钱之所以泛滥,在于造钱者在其中有利可图!”

宋璟闻言赞道:“陛下所言甚是。臣听说盗铸者每造恶钱,以掺锡之币为例,每千文即有百文的盈利,如此暴利,当然令人趋之若鹜了。”

张嘉贞也附和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句话用在盗铸者身上十分贴切。历朝以来,朝廷打击盗铸者可谓严厉,然屡禁不绝。其盗铸之所不敢在市井显眼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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