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多难打的仗,多不可能打的仗,放在他身上也就一个字:打!不可思议的战果,来自他不可思议的胆气。
然而只有胆气是不够的,霍去病的另一个优点是脑袋活。虽然很多人诟病他不看兵书,但如他自己所言,他的脑袋就是一部兵书,他用兵的最大特点就是“不按照套路出牌”。往往匈奴人认为不可能被打的地方,他偏偏会打;匈奴人以为他不可能采用的作战方式,他偏偏采用;匈奴人认为他不可能出现的地方,他偏偏会出现。改变战法学毒蛇状蜷缩的匈奴人,碰到霍去病这样的煞星算是倒了霉,可以说躲都没法躲。
霍去病的出名,是公元前123年的奇袭博斯腾,他真正让匈奴闻风丧胆,却是公元前121年的两战河西走廊。在匈奴人主力退守之后,汉武帝的态度很明确,先打眼皮底下的,也就是盘踞河西走廊的匈奴休屠王、浑邪王部。但这眼皮下的仗也不好打,祁连山脉地形险要复杂,部落林立,远非一马平川的草原可比,休屠、浑邪两王在当地经营多年,势力根深蒂固。汉军孤军深入,更易被敌围歼。在出征人选上,汉武帝刘彻出人意料地选择了霍去病,这当然不止因为裙带关系,卫青此时肩负镇守河套的重任,必须留在北方牵制匈奴主力,其他的将领里,能以“取食于敌”政策,以最小的代价重创敌人的,首推霍去病。
当年春天,霍去病以“骠骑将军”的名义统军出征,与舅舅卫青当年一样,这次他依然采取了大迂回战略。从陇西绕道草原,经甘肃武威进入河西地区,这等于从背后插了河西匈奴一刀。霍去病用最快速度,先击垮了当地的匈奴小部落,迅速补充了部队给养。之后随即与匈奴浑邪王、休屠王主力展开激战,重创敌于祁连山下,从西部一路追杀到甘肃东部,累积斩首8900多人。没等匈奴人喘过气来,夏天霍去病又与公孙敖部合兵,从甘肃庆阳出击,再次进击河西走廊。这一次他运气不好,公孙敖部出征没多久就迷了路,只剩下霍去病一路孤军。险境之下,霍去病沉着应对,毅然决定避开匈奴正面主力,绕道贺兰山穿越居延泽,长途奔袭两千里进入祁连山脉,从匈奴人的后方发动了猛烈的进攻。原本在贺兰山正面重兵防御的匈奴人,遭到了霍去病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休屠、浑邪二王全军覆没,累积斩杀匈奴人3万2千多。值得一提的是,如此长途奔袭的恶战,霍去病本部仅伤亡3000多人,汉朝与匈奴之间的伤亡比例竟是1:10,如此悬殊的伤亡比,是之前汉军历次战斗中所未有的。
之所以打得如此顺利,一是霍去病的部下多是精锐,即汉朝最强悍的“虎贲”军。这支军队的构成,主要是由历年汉朝对匈奴战争中战死的烈士子弟构成的,这些身负家族血海深仇的汉家男儿,视匈奴为死仇,打仗不用动员,其刻苦耐劳和彪悍程度,都是汉军中最强的;二还是霍去病“脑袋活”,在整个河西之战中,他几乎每次都出现在匈奴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往往是匈奴人集中优势兵力准备进攻,他的部队却突然“消失”了,当匈奴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他突然从匈奴人的背后砍下致命一刀。
比起霍去病两战河西来,同时期西汉其他诸路将领的表现,可以说大打折扣。霍去病西征时,汉朝调动重兵发动了对匈奴左贤王部的进攻,赫赫有名的飞将军李广再次犯了错误,哪里人多往哪里凑,其所部4000骑兵脱离大部队行动,遭到左贤王部包围,险些全军覆没。与霍去病一同出征的公孙敖,连敌人的面都没摸到就迷路了,害得霍去病孤军深入,差点被匈奴合围。同人不同命的表现再次证明:将才,也许是随时可以有的,帅才,却是可遇不可求的。
两战河西之后,遭到重创的浑邪王、休屠王两部在走投无路之下,不得不向汉朝乞降。霍去病奉命受降,以恩威并施的方式,成功招降了匈奴河西二王。自此,广阔的河西走廊正式纳入了中国治下。汉朝在当地设立酒泉、武威、张掖、敦煌四郡,纵贯欧亚的丝绸之路,即从此始,这是华夏文明远播的开始,也是匈奴走向灭亡的丧钟。匈奴人悲伤地歌唱:失我胭脂山,使我粉黛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安息。河西走廊的失去,使匈奴人的“右臂”被彻底斩掉,原来的右贤王已经名不副实。匈奴失去了重要的经济区,也失去了对汉朝发动侧翼袭击的能力。相反,汉朝可以集中举国的人力物力,发动对匈奴最致命的一击:漠北之战。
公元前119年,是汉匈战争历史上注定载入史册的一年。卫青、霍去病兵分两路,深入漠北草原追击匈奴。大汉帝国以几十万士卒护送物资,倾举国之力发动了这场中国历史上规模空前的大远征。在这场远征的部署上,汉帝国却“阴差阳错”,以“持重”著称的卫青,原本受命扫荡匈奴王庭,以擅打歼灭战著称的霍去病,原本受命歼灭匈奴单于主力,但打到漠北后才发现“弄岔了”。霍去病碰到的,是匈奴相对较弱的左贤王部,而卫青碰到的,却是匈奴实力最强悍的单于主力军团。这两场重要战役,是对卫霍舅甥俩两种作战思路的检验。
霍去病依然延续了其高速突击的作战风格,以5万骑兵快速突破,对匈奴左贤王部发动夜袭,一战斩首匈奴军高达7万多人,匈奴左贤王部全军覆灭。从此之后,汉朝河北、辽西地区的侵扰不复存在。卫青同样延续了“持重”的特点,面对养精蓄锐的伊稚斜单于主力,卫青没有贸然发动进攻,相反以战车环绕为营,吸引匈奴主力前来攻打。长达一天的拉锯战,消耗掉了匈奴军锐气,而后迅速发动反击,将匈奴骑兵分割包围,最终迫使伊稚斜仅带数百骑兵逃窜。这场空前的大远征,给匈奴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匈奴王庭不得不西迁至西蒙古地区。原本作为汉朝边地的上谷、雁门、渔阳等地,从此不再受匈奴的侵扰。之后汉匈战争虽然还在继续,但那都是围绕着汉朝新开辟的河西诸郡展开。匈奴与汉朝之前的强弱身份,早已本末倒置。
第十一章 百越从此入华夏
汉武帝刘彻在位的时代,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大一统”时代,说大一统,内容自然很多,比如中央集权上的大一统。继汉景帝刘启削藩之后,推行对诸侯国的打压政策,削弱诸侯国权力,通过“推恩令”的实施,彻底瓦解诸侯国对中央政权的威胁,使西汉没有出现诸侯割据的局面。又比如思想上的大一统,正式确立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思想,儒家文化在中国文化历史上的统治地位从此开始。比较重要的,还是国土上的“大一统”,西汉立国早期的南越诸侯国内附的局面,到了汉武帝刘彻在位时期,彻底由诸侯国变成了郡县,今天福建、广东、广西地区,皆由汉帝国直接设立郡县进行统治,南方各省从此正式与中原大地连接成一片。这是一项对中国历史影响深远的成就。
这一步的实现,自然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从西汉初期赵佗建立南越国开始,南越就以诸侯国的身份存在,尽管归属于西汉帝国,但毕竟不是直接的统治。随着西汉与南越地区联系的加强,取消诸侯国,设立中央的直接统治,也成为大势所趋,完成这个“大势”的一个重要人物,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终军。
终军,在八年抗战历史上曾有极高知名度,国民革命军军歌里的第一句就是“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掳系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摧战云”。所谓“班定远”,就是东汉立下拓通西域奇功的定远侯班超,能与这样人物并列的终军,自然不是一般人。事实上,他是促成南越割据政权最终放弃自立,归附中央郡县治下的关键人物。他的人生虽短,其光辉灿烂,绝不在班超经营西域之下,其壮烈殉国的慨然结局,千载之下,更令无数仁人志士钦佩尊崇。在悲壮惨烈的八年抗战,依然成为前线百万浴血奋战的中国军人的精神支柱。
【一】
南越的创建者赵佗,病逝于公元前137年,享年97岁,是汉朝诸侯王中最“高寿”的王爷。在他身后,南越国的历史却已经接近了尾声。自汉文帝时期重新成为诸侯王后,赵佗开始止戈为武,发展生产,但南越在南中国的“独大”地位,却日渐削弱。南越的东面,即今天福建、浙江地区,还存在着“闽越”政权,闽越日益强大,开始不断侵略周边地区。说到这个“闽越”,也是与南越同时存在的一个政权,在刘邦时期被册封为诸侯国,主体民族是当地越族,汉武帝时期,闽越已经分裂成东瓯、南海、闽越三个政权,其中闽越最强,时常出兵侵扰周边地区。无论南越,还是东瓯、南海,都曾不断向汉帝国上书诉苦。对于这些国家之间的征伐,长期以来西汉王朝都采取“说和”态度,尽量以中央政府的名义主持公道,甚少动兵。汉武帝刘彻即位后,中国长江以南,还处于政权林立,汉帝国的实际控制区域,往南最多到今天湖南地区,往东南,只能到浙江地区。
这样的局面,年轻的汉武帝自然不会甘心。他即位的早期,汉文帝的妻子——窦太皇太后还健在,国家大事多集中在她之手,老太太奉行“无为而治”,反对轻易动兵。即使如此,汉武帝依然见缝插针。公元前138年,闽越国发动了对东瓯国的侵扰,在窦太皇太后表态不能动兵的情况下,汉武帝依然派亲信严助为使节,以调解双方纠纷为名,调动汉朝驻扎在浙江会稽的驻军攻击闽越,迫使闽越撤军。此事之后,整个东瓯部族全部“内附”,迁移到今天苏北淮安、盐城地区居住,从此彻底融入到汉民族之中。原本是南中国霸主的南越国,此时饱受闽越侵扰之苦。赵佗晚年,就已经因为闽越入侵,放弃了自己东面的部分领土,采取防守策略。公元前137年赵佗过世后,继承他王位的是他的孙子赵胡。这时期闽越的侵扰更加剧烈,公元前135年,即赵佗死后两年,闽越发动了对南越的大规模进攻,无法抵抗的赵胡向汉武帝求救,这次汉武帝果断出兵,在汉朝的兵威下,闽越再次不战自退。汉帝国的果断行动,不但让闽越暂时收敛,更令南越感到自危,事情结束后,赵胡本打算入朝朝见汉武帝,但深感汉武帝统一中国南方雄心的南越大臣们竭力反对,最终只是派其子赵婴齐入长安为人质。
在汉武帝早期,除了对匈奴采取备战政策外,对中国南方大地的统一政策,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汉帝国一改之前几代帝王“无为而治”的策略,对南方诸国分化瓦解,采取冒头就打的政策,特别是两次对闽越的征伐,以及东瓯内迁,都极大提高了中央政府在南方的威望,登基之初的汉武帝,意图保持各南方诸侯国势力均衡的局面,以便为之后统一南方,各个击破奠定基础。
此时的南越政权,恰如“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比起开创基业的赵佗来,赵胡还算是个守城之主,他在任时期,统治尚且稳定。但此时的赵胡,已经对汉帝国有了戒心,他开始大量修筑从汉地进入南越的关卡,增派军队,同时多次以各种理由拒绝入长安朝见汉武帝。特别是对以前是“敌国”的闽越,他也转为通好,与闽越王余善相互串通,互为唇齿。公元前130年,番阳令唐蒙上奏,请求通夜郎,即从云南地区的夜郎国借道,以便将来能借此地进兵,平定南越政权。汉武帝刘彻准奏,次年唐蒙入西南,说服夜郎国归汉,在当地设立郡县。从此汉帝国对割据南方的南越政权,形成了夹击之势。
南越命运的转折,发生在赵胡去世后,按照南越的规矩,迎回了留在长安做人质的赵婴齐回国继承王位。这时对西汉“利好”的消息是,赵婴齐在长安娶当地女子樛氏为妻,并生下儿子赵兴,在汉王朝的压力下,赵婴齐立赵兴为世子,这样下一代南越接班人身上,就有了汉朝的烙印。但赵兴毕竟是幼子,如此舍长立幼,自然也引起了南越国大臣的不满,后来南越的动乱,也正源于此。
南越国的衰弱,从赵婴齐开始。此人性格残暴,回国即位之后,开始大肆排斥异己,诛杀先王的大臣,导致了南越国朝局的动荡。而且他本人贪图享乐,喜怒无常,喜欢随意杀人,引得国内民怨沸腾。对西汉帝国,赵婴齐同样没有放松警惕,这时期正是汉武帝大力打压诸侯的时期,赵婴齐多次称病,拒绝入京朝见汉武帝。比他父亲更过分的是,赵婴齐只是派了他的一个小儿子赵次公入汉。对西汉帝国不断到来的高压,这时期的南越、闽越诸国,基本是能躲就躲,能推就推,不给汉帝国任何动兵以及渗透的借口。
西汉帝国对南方各诸侯国,由高压政策转为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