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畅大笑道:“于村先生错了,你且看我这支龙枪哨,军容如何?”
龙枪哨现在穿一身新衣,肩背洋枪,军容整肃,绝对是一等一的强兵,于村不由赞叹了一句:“龙枪一哨,当为全军之最!”
“治军当从点滴作起,平时和风细雨与军同乐,更胜于临阵悬赏,我在磐石寨向来不亏待这帮兄弟,平时军饷军食丰裕,军械军需都给他们办得最好,也不是我贪图瞿帅与赵大哥的银子,实在是这支兵队养起来不容易,于先生,可知他们肩上这一杆洋枪值多少钱?”
于村犹豫了一下,说出了一个数字:“当需十数金吧?”
“一杆洋枪要三十银圆!”柳畅继续说道:“子药都是用的洋药,辗转从上海买来,军饷军食军衣连同抚恤,我都给他们办好了,让他们上阵从无后顾之忧!”
于村赞了一句:“检点高明,这般行事更胜过临阵重金悬赏了。”
柳畅叹了一口气:“就是太费银子,别看我这次才带了几百将士出阵,还没接阵就要费上过千两银子。”
他这话难免有些夸大其辞,不过于村却是羡慕不已,心中有心让赵大哥也养上这么一支精锐:“检点放心,于某既然出这一万两银子的赏格,就是倾家荡产也要对得起检点。”
两个人说得兴致正高,却有信使飞奔来报:“我军前锋已过了茶山,马上就入瑞安县境,据报瑞县民团数千已在孙锵鸣统率之下云集县城附近。”
“甚好!”柳畅大声笑道:“且让先生见识下我们龙枪哨的本领。”
只是他话音刚落,那边瞿振汉已经带着红巾军快步走了过来:“孙锵鸣是为我军劲敌,但我已经打听清楚,统领前队者是孙诒谷这黄毛小儿,还无需检点出手,请检点替我军压阵便是!”
说话间,瞿振汉信心十足。
……
瑞安县历史甚远,三国孙吴时始设罗阳县,到了唐天复二年,有白乌栖城北集云山,以为祥瑞,诏改名瑞安。
而在红巾军即将过境的瑞安县境,已经是兵勇遍集,到处都可以看到手执白布的民团,这是新成立的白布会团练,虽然成立时间不久,但乡间集镇遍插白布,声势不比红巾军弱。
而瑞安县城背靠飞云江,城墙上插满了绿旗和白布,手持鸟枪短予的绿营兵、白布民团站在垛墙之后,死死地盯着城外。
城楼上正有一行人望着北城门,却见城外一片原野,正是用兵之地。
一个胖子开口说道:“全郡能得保全,恐怕是绍甫一人之功!”
“亲家公,你这话就过了!”
说话的这人,正是庆廉口中的孙绍甫,他本名孙锵鸣,表字绍甫。
这孙锵鸣可不是普通人物,可以说是瑞安战守的关健,白布会的灵魂。
盘谷孙氏原籍福建长溪,五代时迁居瑞安,是瑞安本地的大地主大家族,而到了孙锵鸣将这一代,更是威名显赫全郡。
孙锵鸣本人是道光十五年的举人,二十一年进士,入过翰林,做过散馆编修,道光二十七年还任过会试同考官,道光二十九年便是做到广西学政的位置,咸丰二年任满假假归省亲,回瑞安后又奉命会办本籍团练、捐输事宜。
他虽然表面是任满回乡省亲,但是说起话比瑞安知县还要管用许多,要知道这位孙锵鸣中过进士,点过翰林,当过房师,更做过三品学台这样的一省第三把手,又有一个会办本籍团练、捐输事宜的名义,还有一个哥哥在上书房行走,别说是一个七品县令,便是温处道台俞树风、温州知府瑞春到他面前都得毕恭毕敬。
而和他说话的这人,正是孙锵鸣的儿女亲家,红巾军副元帅倪廷模的死敌,在乐清办捐输事宜办得天怨人怒的乐清县大地主徐牧谦。
“绍甫莫过谦了。”徐牧谦恭维道:“昔日发匪围桂林而不破,亲家公你有大功,今天不过是些红巾毛贼,亲家公你破之不费吹灰之力。”
孙锵鸣是见过真发匪的人,他在广西学政任上,正好是天国天京起事席卷广西之时,他甚至还参加了桂林围城之战,亲率僚属上城守御。
徐牧谦这句话让他有成竹在胸之感:“红巾贼所用之藤牌竹针之法,习用粤贼西省故智尔,破之容易,今日所患者……”
“不过柳绝户一贼尔!”
徐牧谦赶紧问道:“那欲破柳绝户此贼,当用何法?”
第89章 试枪
孙锵鸣当即回复徐牧谦:“此贼素以悍勇着称,但所恃者唯三百真长毛也,新附贼千余皆不堪一战,宜多结硬寨广筑土堡,高沟深垒,多备后队,令其在壕墙之前不得寸进,贼势一挫,必不足为患。”
徐牧谦连声赞道:“亲家公高明,有此神策,瑞城必得保全。”
孙锵鸣却是连连摇头:“恐怕只能挫红巾贼于一时,现红巾贼如野火焚原之势,非区区温处绿营所能扑灭,若地方处置有失当之策,恐有大患。”
说着,孙锵鸣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亲家,这徐牧谦在乐清办捐输办得天怨人怒,别说是寻常人家,便是家中有数十亩良田的小地主都成了徐牧谦勒索捐输的对象,这次红巾军起事,小半的缘故是向徐牧谦复仇雪恨。
虽然自己在瑞安办捐瑞也有难免有些民怨,可毕竟还是留了些见面的余地,但偏偏又是自己亲家,打不得骂不得,还得陪上好脸。
徐牧谦倒没察觉孙锵鸣的这番情绪:“亲家公说得甚是,温处绿营着实无用,乐清平阳两县城皆为一协本营所在之地,驻屯将兵甚多,但贼兵起事,竟不经大战而取县城,非得调大兵来温不可!”
他提出了一个建议:“不若给大兄书信一封,请他奏到御前,请浙闽总督和两江总督速速调兵平贼。”
他说的大兄,便是孙锵鸣的长兄孙衣言。
孙家这一代有三兄弟,长孙衣言,次孙锵鸣,再次孙嘉言,这三兄弟之所以被人称道,就在于竟出了两个进士,温州府两百来还是第一次。
孙衣言是孙家长兄,不过比起孙锵鸣来说却算是大器晚成,中举、进士及第都晚了整整九年,直到道光三十年才中了进士,只是中进士以后平步青云,点了翰林后因为编修宣录实录受了嘉奖,现在已经是上书房行走,常在御前侍读。
孙锵鸣也想到了自己这位大兄:“红贼南渡之际,我已给兄长修书一封,红巾贼如不速速扑灭,必然又是一个洪杨,今国朝军饷皆赖江浙捐输,如若浙局糜烂,举国不可收拾,请速遣数万大兵来温平乱。”
徐牧谦笑了两声:“有大兄在皇上面前进言,亲家公起复近在眼前,到时候我也要向亲家公讨个一官半职不可。”
孙锵鸣见到自已的儿女亲家这般情形,很想给长叹短叹,但偏偏还得给一个满意的答复不可:“亲家,能不能讨个一官半职来,就看你今次能立下何等功勋了。”
“好!”徐牧谦当即答应道:“我和海上的台勇素来有些关系,这次守城可以招募来大队台勇以壮军威。”
“那这事就交给亲国公了。”
正说着,城楼下已经有人飞奔回报:“孙翰林,徐先生,大公子挫贼先锋,已经率兵追出县境去了!”
大公子便是孙衣言的长子孙诒谷,今年才十八岁,一听这消息,孙锵鸣点点头:“不愧是我孙家男儿,举手之间已经破贼前队了。”
徐牧谦却是有点担心:“不可小看了红贼,慎重些为好。”
孙锵鸣却是胸有成竹:“诒谷统带了上千壮勇,纵然受些挫折,也能退回来。”
这时候报讯的人已经上了城楼:“翰林,大公子说了,红贼不足为患,明日出阵再战,必能传来捷报。”
“好!好!好!”孙锵鸣脸上全是笑意:“这才是我孙家好男儿!”
……
太阳刚刚升起来,一棵大榕树下,十几个红毛巾将领都站在那里。
“诸位兄弟,孙诒谷不过一黄毛小儿,若非他是孙氏长房,如何能统带过千白布团勇,依我看,他的真本领带不了十个人。”瞿振汉大声笑道:“今日之战,大家说,需不需要请龙枪哨出来压阵!”
“杀鸡何须用牛刀!”徐凤飞大声笑道:“昨日诈败,已经是失了我们红巾军的面子了,今天天再给这黄毛小儿面子,还收拾不了他,咱们红巾军的面子往哪搁啊!”
刘公瑞也说道:“龙枪哨的锐气,是得到瑞安城用上才行,现在就用上,那是太看不起咱们红巾军了!”
不止他这么说,红巾军将领都是信心十足:“若是他据寨不出,还得多费些手脚,他要主动跳出来冲阵,那也别怪咱们不客气。”
“就是,对于这么一个黄毛小儿都用佯败之术,太给他面子了!”
金佩铨这个军师也同样说道:“给他点面子,他就开起染房来了,说是凭他一千多白布团练就能尽破我红巾军,那好,今天给他点颜色看看,不必给他们孙家留面子。”
同样的朝阳之下,孙诒谷站在一个大院里,对着几十个团练头目大声吼叫道:“诸位叔叔伯伯,多谢你们这次共襄盛举,等用过了早饭,咱们一同杀贼去!”
他年纪很轻,今年算虚岁也才十八岁,但谁叫他们家上一代出了双进士双翰林,是全浙江都拿得出手的名门世家,因此统带一千多团练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这次杀贼,不同于往次助剿!”孙饴谷毕竟是名门出身,知道怎么调动这些团练头目的情绪:“不是赏个百八十两银子,随便给个虚衔就能了事的,这一次给的真正的军功爵,想要赏戴蓝翎有蓝翎,要优先选用有的是县丞、知县缺,要军功保举有军功保举,要议叙六品、七品衔也有职衔,要千总、把总有千总、把总,要都司守备有都司守备的缺,说到底就是一句,要什么有什么,飞黄腾达就在今日。”
院子里的团练头目都赞了一声好:“愿随饴谷老弟一同飞黄腾达。”
孙饴谷又说了一句:“军功的事,大家放心便是!我爹是什么人大家都清楚,道光三十年的进士,点过翰林,授过庶吉士,现在正在上书房行走,教授弟子都是亲王家的,常在咸丰爷身边恭听圣训,有我爹在,谁也夺不去你们的军功。”
他这个保证更让这些团练头目士马欢腾,一用过早饭,上千名白布团勇已经出了村寨,开始向红巾军据守的村寨攻击。
白布团练攻势甚猛,红巾军架起抬枪、鸟枪、土炮一面轰击,一面缓缓向后撤退。
双方枪炮声越来越密集,柳畅站在一个地主家的土楼上望着远方的烟雾,听着枪炮声越来越密集,却是不说话。
旁边的于村却是死死盯着那看不清的战线,听着阵阵枪炮声,询问道:“检点,前线似乎吃紧,这枪声越来越朝着我们这来了!”
柳畅笑了:“怕什么,我们守的这土楼,里里外外五百多人,就是遇上万把清军都能守得一日。”
于村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检点,要不要让兄弟们准备下,看情形白布会已经压过来了,离我们这土楼越来越近了。”
白布会的攻势已经持续了大半个时辰,他们已经夺去了两三个村子,眼见离这个土楼大院不远了,但是柳畅却是笑了:“区区一个孙饴谷,难道还要我们龙枪哨出手不成?你也太小看我们红巾军了。”
果不其然,又攻了一刻钟,战线停顿下来了,虽然枪炮声更密集了,可是白布会的攻势似乎停顿在那里,怎么也冲不进来。
柳畅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正戏要上演了,我去咪一会,说不定今天龙枪哨还要试试枪。”
试枪?
于村没明白过来。
第90章 排枪
“呯呯呯!”
战场上的枪声越来越密集,白布会的团丁冲了好几回,却是始终冲不上去,眼见烈日悬空,已经到了中午时分。
“该死!”一个团勇头目大声嚷道:“诒谷老弟,贼兵实在太多,我们缓一缓再冲吧!”
“刚才这一次差一点就拿下了!”孙诒谷的脸上还带着少年的盛气:“只差一点,红贼人数虽多,但没有什么本领,就是只知道鸟枪轰击,近了身就没用了!”
他已经看得清楚了,对面这支红巾军根本不敢肉搏,和传说以藤牌大枪纵横江南江北的红巾军根本不是一回事,再加一把力气捅一捅就能把他们尽数歼灭了。
一想到这,孙诒谷把各个团练头目又召集回来:“眼前这群红贼,没几刻好折腾,大家给我再卖些力气,好好冲一次,拿下了,我们孙家拿一千银圆出来赏给最先冲进去的勇士。”
孙家虽然是大户,但是从来只有他们命令别人捐输的份,想从他们腰包掏一千银圆出来真是千难万难的事:“一千银圆,就这么说定了,大家卖力些!”
有孙诒谷这么一打气,民团原来已经衰退的士气一下子高涨起来,只是恶战了一上午,到现在一千多勇丁没吃过一口饭,喝过一滴水,当即有团勇头目问道:“诒谷老弟,能不能稍稍缓一缓,让大伙儿吃过饭再冲!”
“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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