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病着,高烧39度8。我哥哥无论如何不让我走,我说“军令如山倒!”在镇上打了一针,带了药就上车了。车上挤得扭动一下都困难,没座位,我本来烧得昏糊糊的,在安顺又是费了吃奶的劲从窗户爬进来,没站好久就昏倒了。
旅客们同情我,给我在门边让了一屁股大的地盘坐下来。
车到昆明,我烧得像火炭团,什么也说不出来。列车上的人只好找我的证件。我兜里只一封小王给他家的信………怕我忘了门牌号,所以在信封上写明了地址,只因我上次匆忙忘了把这信交出。
铁路上的人一汽车把我拉到了小王家。
“大娘,你家有个人在当兵吧?”
“对!”
“他病了,病得不轻,我们给您送回来了!”
母女俩快吓瘫了,出来一见是我,又愣了。
“大娘,他不是您家的?”
“是是!请你们快往家里抬吧!”
我在她家里昏睡一晚后醒来了。王莜春找来一辆三轮板车蹬着把我送进医院,请假服侍我。
她是卫校毕业,懂医。我说:“我不是退烧了吗,为啥还送我上这来?”她说:“我们家你怎能住?”意思是,我是军官,功臣,她是劳改,刚释放的。奇*書网收集整理她不断责备我:“烧成这样,怎么还回来,多危险呀!”
我开始观察她,觉得她心眼好,性格好,长得也很不错。决定好好了解她一下。
后来我又去昆明出差,给她妈买了点东西表示感谢。约她到翠湖公园走走。
她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我。
她被劳改,不是仅仅车坏一个零件。卫校毕业后,她下到金平农村当知青。公社一个卫生队长玩弄女性,知青们告了他,那里派人来向她了解。这时她已回昆明当了工人,她说她根本不认识那卫生队长。于是工厂开始传言,她从农村调回城来路不正,怕退转去只好包着忍着了……她找一个师傅学手艺,也确实想学成了调个工作,那师傅的老婆咬定她破坏她的家庭,到工厂找她大吵大闹。一些工厂领导也暗中煽风,工厂广播上公开批评她作风不正,搞得她精神恍惚。就在这个时候,她车坏了一个价值六千元的工具。
她说,她也真是有苦难言,陷害她的人是一个对她曾图谋不轨的领导,她不敢揭发他。
我说,我完全相信你,十分同情你!今天约你来,就是为了告诉你,我喜欢你,如果你同意,我们就好下去吧!
她说:“你胡说!我不论有没有问题,但身上的污点是水永远洗不净的,劳改释放犯的恶名也永远摆不脱。你是大功臣,将来会得到重用的,我不能影响你!再说,我比你大两岁……”
我说:“别说你是清白的,就是真有污点也只是历史,人不可能没缺点。”
她还是不同意。我还是常去找她。我听说有个电影《她从雾中来》,讲一个警察和女犯相恋的故事,我先去看了,又约她去看。走出电影院门她说:“你还会作工作呢!”我说:“可不是吗?我听说有这么个电影,专门跑昆明来看……”她说:“难为你这番心,我们就相处一段,互相了解了解吧!”
回部队后,我先向营长邱型柏(现任师参谋长)一五一十报告了。他说:“这没有问题!”
我又向团政治处主任报告。他们大概发了调查信。对我说,工厂对她的反映可不咋好,你最好不谈,免得将来后悔。我说,她的情况我了解,工厂说的我不信,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决不后悔!我给主任写了书面保证。
主任同意了,但政委(已转业)坚决不同意,骂我昏了头,找对象有的是嘛,怎么找这个……我找他好多次,他还是那些话。
我很恼火,但没给王莜春说。我自己反复研究婚姻法,认定了我没错,有权自己作主,于是在1982年7月我们去办了结婚手续。
转来,政委说我私自结婚,和领导对着干,给了我留党察看处分,级也不给调。
1984年打老山前夕,提我当副连长,恢复了组织生活。人家说:“给了你一个送死的官。”
上老山前,我们不能通信,更不能回家。这时我们已经有了一个七月的孩子,心里真想。也想过:万一我留给她就是这个孩子,不是拖累她一辈子吗?
打下老山我们转入防御后,可以通信了。我连续接到她几封信:“家里娃儿很好,有我还有老人照顾,壮实得很!”“你不要挂念家,不要分心,把你的脑子、力气全都用在打仗上吧!”“不许你说对不起的话!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伤了,我伺候你,死了,我也将为你感到光荣!我有过屈辱的历史,我也有过幸福的回忆。我再不以我身上的污点为耻了,因为到底有一个人相信我是无辜的,清白的!你的爱,还有我保存你的信,足有一大箱了,它够我终生感到慰藉与骄傲了,我再不计较别人怎么看我!”“为祖国勇敢战斗吧,千万别为我分心出了什么差错!”……
我把她的信给指导员郭兴科(军委命名的战地模范指导员)看过,也给一些同志念过,没有人不感动,都说,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呀!郭兴科说,你也把这些信保存着,有一天让那些曾诬陷过她的人看,看他们知不知道脸红!
我给她的信说:“我在阵地一切很好,平安无事,打仗对我不是个事情,我什么也不缺,只希望你多多寄来你和儿子的照片。”其实这是安慰她的,我们连那时守1072,是老山前面最接敌也最危险的地方。我又在最前沿。
有她的鼓励,我也就不把死看得好严重了。
1984年5月9日,敌人来偷袭。二班长报告:“副连长,来了,来了,好几路!”我说:“别忙,等我抽够烟。”我正抽竹筒烟。边抽边给他交代,你们用几个人看着,其他人扯鼾,要大声,要像……
连长打电话问前面情况,二班长说:副连长还没来,他说等他把烟抽够了再说。团长也打电话来问,连长又报告团长,团长把我好骂了一顿,我说:“你不要着急,丢了阵地我提脑壳来见你!”
我抽够了烟,把烟筒递给通讯员给我放进防炮洞。顺战壕到了前面,对大家说,现在我抽够烟了,要开打了!所有轻重机枪不要动,大炮、火箭筒听我指挥!
我就是等敌人进一条窄沟,两头封死了打。那天把91名敌人(上级通报数字)全按在沟里了,敌人的血顺沟流下,好大一股。
我的前沿排一个轻伤都没有。
连我的兵都骂我,打起仗来太狠了!
6月14日,我连遭敌炮击,指导员牺牲,连长负伤,我代连长。这些在报导我们指导员事迹的报上登了,我爱人看了报来信说:我知道了一切,重担都压在你一人头上,你千万要把你指导员立起的大旗掌好呀!
我觉得,这个女人还真有点坚强!
等我们撤下阵地回家探亲才知道,她一点也不坚强。瘦得不成样子了!老岳母说,她天天跑43陆军医院,说是看伤员,其实是看有没有我或我们连的人。她又上班,又带孩子,还跑医院,加上经济不宽裕,她好几次累昏过去了。
我的孩子确实长得敦敦实实,只这点她没说白。
她见了我,哭得呜呜的,我当着我岳母,给她敬个礼,说,我感激你,感激你全家!
我们至今相处很好。我为我能遇着她庆幸,从来没后悔过。
龙洪春已确定转业。副师长陈知建告诉我:他的婚事在部队、社会传为美谈,但转业还是受影响,不能进政法部门……
我原想去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黄云烈(指导员,“士官生”)
黄云烈,1983年20岁时毕业于昆明陆军学院指挥系,战斗中多次立功,不久前又获成都军区优秀共产党员,全军优秀基层干部称号。
我的父亲是伪中央大学毕业的,曾留学日本,是学化工的,解放后在县政府当干部,文化大革命被打成特嫌,地主阶级孝子贤孙,挂黑牌,敲锣游街。他历来烟酒不沾,从此又抽又喝,在我十岁时他得癌症死了。
父亲给我留下的最深印象是老叫我用功读书,将来出国留学。我说,成绩不好才留学呐!
我母亲是食品公司的职工。
父亲死后,我们搬出了原来的住房,亲戚朋友都不再沾惹我们,小伙伴们叫我“特务儿”,我课余跟妈妈打猪草,人家骂我们是穷要饭的。我从小看够了一副副可怕的脸,除了家里人,我总是躲着别人,就是对家里人,我也很少说话。
妈妈总是一句话:别死气沉沉的,一个人是高是低,不在别人怎么看,在他自己的人品。
有年中秋节,人家赏月,我在月光下等妈妈下夜班回家。妈妈看见我说:“小烈,你在看月光吗?”我说:“月光是别人家的,我不看。”妈妈抱着我唉声叹气直到我睡着了。
年龄越大,我越悲观。但我学习很努力。秋天,我爱一个人到林子里看书,或荡起小舟,到河心看书。父亲爱打鱼,家里还有条小渔舟。
我的家乡贵州湄潭风光很美,小城在湄江河的环抱中,有小台湾之称。抗日战争时期浙江大学曾迁到那里,琼瑶也写过湄潭。
河水清澈,落叶随水漂流,我感到我也是一片落叶。
我负伤住院时,文工团一位女演员送我一盘钢琴曲录音带,是外国的,我一听就想起了我悲苦的童年,回到了故乡的大山、荒凉的河滩、落日残照下的原野……
妈妈曾经问我:“你长大干什么?”我说:“到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去……”妈妈吓坏了,很伤心地说:“你真没志气,为什么不在这让人看不起的地方作个让人人都看得起的人?”
读初中时,有几个十四五岁的同学当兵了,都是有门路的人家子弟。他们穿起军装回校告别时好神气呀!我想有一天我也能……刚想了个开头,我自己脸红了:你算什么?
我也有过一次意外的“走红”。初中快毕业的时候,湄河发大水,一个小女孩落水,我衣服没脱,跳起水里追了很远很远,救起了她。她父母找到学校感谢我,县广播站也表扬我,学校叫我入了团,县委发了优秀共青团员的奖状。
妈妈见了盖大红印的奖状,抱着我哭了,说:“你真争气,可以后不要冒冒失失呀!”
1980年高考,我上了重点分数线,这时父亲的问题刚平反,说是“中右”,属人民内部矛盾。
我想报考军校。“妈妈,我想当军官,当将军!”妈妈说:“别说梦话,军事院校哪会要你?”她认为,爸爸虽然平反了,但在别人眼中我们还是低人一等。我填上了昆明陆军学院指挥系。她说,填了也白填。
结果我真接到了昆明陆院的录取通知,我高兴死了。从接到通知到送我起程,妈妈无数遍说:“感谢邓小平,感谢邓小平!”〃〃
我认为我从此摆脱了一切的悲伤与冷漠,开始了我无边无涯的锦绣前程。
在军校里我的各科成绩都在全院居前列。我博览群书,立志当一个同时是政治家的将军。
假期,我穿了军装回家。妈妈看着我,总看不够似的,老说:“你真争气!”我说:“这算什么?你看我将来的吧!”
我自那时很狂。分到这个团,第一次见团长时你猜我想什么?“团长,不出十年,你这位置是我的!”
我分到炮排当排长。全排连我才六个人!我是学过营指挥的呀,怎么才给我五个兵!
我的心冷了一下。立刻想到书上一句话:“挫折就是奋起的机遇。”
我注意军人姿态,值班时很负责,口令一发出,全连肃然,战术演习,谁的动作马虎点我立刻纠正。果然营团首长很快注意到我了。
二十天后,我调任一排长,有了三十几个兵。五十天后,我得到团嘉奖,同时宣布调任团侦察排长。
这时,侦察排已在老山前线执行任务。我很高兴,因为历来侦察排长都是排长中尖子的尖子。我也很害怕,在学院我就知道,奇 …書∧ 網老山前线的侦察兵和越南特工队是怎么较量的!
我很想和团里说,我不行,我才20岁,在家时,还从没离开过妈妈十里远哩。但我不敢,我知道我这时哪怕在人前皱一下眉头,我就从此被人看扁了!
连队领导和我的几位同学送我上火车。车一开,我悄悄地抹开了眼泪:在我面前本有千万条路,我怎么就单单选择了这一条呢?小火车跳,我的心更跳,好像是去赴杀场!这个侦察排长的任命呀,它不仅可能淹没我的将军梦,也许会把我的命都断送了!
我想起了妈妈!想起她一冬天给人家做香肠那双泡白了的手,想起我有一次偷了一节香肠想用茶缸煮给妹妹吃,妈妈说:“别这样,别作这种叫人家瞧不起的事!”
对呀!决不能因我的畏怯让妈妈在人前抬不起头!我掏出笔记本,写了两句话:“为了我的妈妈,我要勇往直前!时刻想着,妈妈的眼睛在看着我!”
我到了前线侦察排,离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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