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进去休息休息!”我说道,也没多想我现在也是寄人篱下。
“没事,我慢慢走回去就行了!”说话间,老人已经将车子调转回去,“小姐赶紧进去吧,免得少爷等急了!”
“嗯,”我应道,“您也赶紧回去吧,路上小心!”
“林小姐,”老人刚迈出两步,复又回头叫了我一声,“今天的事……别告诉猫盹儿!”
我心里一阵泛酸,对他笑笑,“您放心,猫盹儿不会知道的!”
“那谢谢小姐了!”
“张伯,”见他欲转身离开,我叫住他,“猫盹儿很懂事,而且很有本事,”我顿了顿,重重地说道,“日子会好起来的!”
“哎!日子会好起来的,”他也重重地重复道,“我儿子还说了,他要孝顺我呢!”提到儿子,老伯朗声说道,咧开嘴,又露出一个憨笑。
“林小姐,那我走了!”张伯再次和我道了个别,便拉着车跑着离开了。
张伯拉着那辆破旧的黄包车,在昏黄的路灯下,渐渐远去,我不忍转身,直到那抹孱弱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的尽头,想到张伯离去时一脸的笑容,满是欣慰和满足,我心里也暖和了不少,抬头仰望,刚才还沉甸甸,被一团乌云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的天空,此时繁星密布,闪烁着点点星光,我含着泪,怀着会心的笑容凝望着它们,那些光芒,虽然微弱,却同样光华可见,深深映入我的眼帘,装进我的心里。
☆、10第八章 老人
我走到门边,按响门铃。不一会儿,周妈将门打开,我招呼了一声便径直入内,细问之下知道吴嘉文还没有回来,暗想这样最好。
“我晚饭已经吃过了,有点累,现在先回房去了!”一边上楼,我一边说道,“周妈,家里有药酒吗?”
“小姐要药酒做什么?”一听说我要药酒,周妈问道。
“今天出去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着腰了,有点痛!”我解释道。
“那我去把药箱提来!”还未等我发话,周妈就已经向里间跑去。
一只手撑着腰,另一只手扶着栏杆,有了个支撑点,身子松缓下来,才察觉到后腰的确是痛得厉害,一步一顿地才回到卧室。
将衣服解开来,抽开来看,后腰上的确是淤紫一片。不一会儿,房门打开,周妈提了一个大药箱走了进来。
我赶紧将提着的衣服放下来,她却走过来,复又拉开我的衣服,看了看,皱着眉头道:“怎么弄的,成这个样了?”
然后便不由分说地将我按到床上就开始为我抹上药酒,双手并用,一手为我涂抹药酒,另一只手轻轻为我揉搓着。可是还是太痛,我紧紧地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好了!”半晌,周妈将我衣服拉上,沉声说道,然后把药酒放在桌上,提着药箱就要出去,“没有大碍,擦两天药酒就没事了!”
“周妈,”我叫住她,“别让嘉文知道,行吗?”我也不想让吴嘉文太过担心,况且,不是答应过张伯,不让猫盹儿知道这件事吗?万一追究起来,还真说不清楚。
“你身上擦了药酒,味道这么重,你认为能瞒得了别人吗?”她冷冷地回答了我一句,我一时语塞,只愣愣地看着她走出房门。
算了,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摔了一跤么!
那伤不重,可对于我来说也不轻,几日间,我便呆在家里养伤,吴嘉文起初问起来,我只是轻描淡写的说摔了一跤,而周妈也对吴嘉文说为我检查看过了,并不怎么严重,于是也没有太多追问。
一连下了几天雨,今日大早起来,风和日丽,天总算是放晴了,几只鸟儿早早地就在窗户外面啼叫个不停,听着它们清脆的声音,我心情也不错。
“小姐,您的早餐是要在楼上吃还是到楼下去?”周妈推开门问道,我从窗边转过身,问道:“老爷和少爷出去了吗?”
“老爷一大清早就先出去了,少爷刚起,还在楼下,”周妈说道,面无表情。
“那我下去吃吧!”
听了这话,周妈转过身,不声不响地径直离去。
在家中呆了这几日,我已对周妈的脾气有所了解,果然如猫盹儿所说的一样,脾气古怪,难以磨合,一分钟前还可以与她说说笑笑,一转瞬的功夫一张脸便又阴沉开来,有好几次,她还一言不发地走开了,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北,反复思忖着自己究竟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才令周妈如此莫名。
周妈虽然脾气古怪,但是对待吴家却是尽心尽责,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有条不紊,家中没有其它的仆人,事无巨细?,每一件事都亲力亲为,而且任劳任怨,老爷少爷吩咐下来的每一件事,都不会有丝毫耽搁。
而且,我还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周妈性格古怪,为人冷漠,脸色说变就变,就算是对着老爷,也是时冷时热,阴晴不定,但是,有一个人,却是例外,那人便是吴嘉文,每每吴嘉文一回来,周妈总是第一时间迎出去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而且总是找着话儿对吴嘉文说,今天把他的被子晒了,明天又给他房里添了鲜花,或是烧了吴嘉文喜欢吃的菜,就算吴嘉文一时冷言相向,她也一样笑着,没有一点不满情绪地笑着。
“叽叽喳喳,”我扭头看向窗外,心想,连小鸟也对我不满了。
这几日整日窝在楼上,每每总要周妈将饭菜端了上来,吃完后又收拾下去,心中很是内疚,推托着对自己说是因为腰仍在痛,又怕药酒的味道影响到吴伯父和吴嘉文,实则是自己越来越懒,可理由倒是越来越充分。
揉了揉腰,不算痛,好得差不多了,今天心情也不坏,下去和吴嘉文一块吃吧。
我换上衣服,快速地理了理头发,便走下楼去。
来到楼道口,一眼就瞧见了正坐在桌前喝着早茶的吴嘉文,他白皙细腻的手轻轻拈过精致的白瓷杯耳,缓缓地送到嘴边,在他的食指上,戴着一枚纹路清晰的青铜刻龙指环,熠熠发光,两相呼应,举首投足间无一不张显着高贵的气息。
我走过去,吴嘉文听见声音,抬起头来,见是我下来,赶紧起身帮我挪开凳子,我对他莞尔一笑,一如继往,他也对我温柔一笑。
“今天终于下楼来啦?好多了吗?”待我一坐正,他便握住我的手背道。
“嗯,不疼了,所以今天就下来了!”说话间脸有些发热,其实早就不怎么痛了。
正吃着,忽听吴嘉文随口抱怨道:“今天还得送我爸去趟马头,要不瞧你今天精神这么好,就应该多陪陪你!”
“你们家的司机不是猫盹吗?”提到猫盹儿,才想起的确有好些天没见着了,便问道:“这些天怎么没有见着猫盹儿,那孩子跑哪里去了?”
“家里出了点事,放了他好些天假,算算今天该处理完了,也该回来上工了,”说话间吃了口点心,接着道,“若他再不回来就干脆将他辞了,省得我这几日都成了我爸的私人司机!”
看他微怒的样子,我轻笑道:“怪不得这些天总见那车子你自个儿在开,”瞄了他一眼,接着道,“猫盹还是个孩子,你可别和他斤斤计较,”想到吴嘉文刚才提到他家出了点事,我好奇,便随意问道,“他家出了什么事?”
“他爹上个礼拜去逝了!”
我大惊,豁地站起身来,“死了?”
“嗯,”吴嘉文摇了摇头,一脸叹息着说道,“上个礼拜四的晚上,听说是出了趟门,回到家里就瘫倒在地,动弹不得,连医院都没来得及送,没多久就去了!”
礼拜四的晚上!正是那天!
那天张伯回去以后就死了!
我身子里仿佛什么被抽掉了一般,突然间没了力气,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
吴嘉文看我情绪一下子起伏波动,只道我是心怜老人,便过来拍了拍我的肩头,叹了一声,轻声道:“人有旦夕祸福,生死病死是常有的事,你也不必太过感慨。”
我摇摇头,轻声说道:“我没什么。”只是,大脑如走马灯一般,那日所经历的一幕又一幕,那憨笑的脸,那手足无措的拘谨,那个昏黄灯光下孱弱的身影,那卑微的姿态……历历在目,不断在脑中重现,像一颗颗乱石滚滚而来,一波又一波地敲打着我的心,仅仅是发生在一周以前的事,却突然之间,恍如隔世。
“我儿子说还要孝顺我呢!”临走时的那一句话回荡在我耳边。
“日子会好起来的!”是的,日子是会好起来的,但是那一天,他却永远也等不到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天不遂人愿,我只能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本来执意要去巷子里看望下,但吴嘉文说穷人家死了人是不会办丧事的,稍有点钱的会置办一口棺材,没钱的用个席子铺盖卷着找个地方埋了就算完事,现在已经是第七日了,肯定早就已经下葬了,我听着心中凄凉,想到见了恐怕更加感伤,也就打消了那个念头。
那天,阳光一直很灿烂,万里晴空一直无云,下午时,我见着猫盹儿,他不像那日里眉开眼笑,却比我想像的要坚强。
午饭吃过不多时,早上吴嘉文开出去的车回来了,我坐在厅中,却迟迟不见吴嘉文进来,于是走出去瞧个究竟,却看见猫盹儿提着一桶水正擦着车子,见我出来,抬起头来对我笑笑,却没有别的话,拧过毛巾继续擦着车子。
“猫盹儿!”我轻声叫道,带着内疚。
“孜然姐,”他也跟着叫了我一声,语气平淡,但却礼貌。
我听着心下难过,猜想他或多或少总会埋怨我的,毕竟,若不是我,张伯也不会磕伤了脑袋,不治身亡。
“今天天气不错,你能陪我去黄浦江边看看吗?”我问道。
他正拧着手巾的手一颤,顿了顿。
“今天挺忙的,改天再说,行吗?”他抬头笑笑,对我说。
“哦,那改天吧!”失落地正要转向回去。
“孜然姐,”他叫道,我抬起头来,两米之外也能清楚地看到他那漆黑的眸里闪烁着璀璨光芒,“你帮我一起把车子擦干净了,我就陪你去黄浦江边!”说着咧出一个笑容。
“好啊!”我大声说道,和他一样,也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给,接着,”说话间,灿笑着向我扔来一块刚洗净的抹布。
看着滚滚流淌着奔向远方的涛涛江水,想到那天也是此时此景,在这里碰到了蹲在地上抽着旱烟的张伯,我心里越来越惆怅,许是因为触景生情,坐在我旁边猫盹儿也一言不发,愣愣地望着前方。
“张伯拉着我回来时,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绊倒了……”不知道是在替张伯隐瞒,还是在推卸责任。
“我知道,我爹死前都说了,”猫盹儿打断我的话,像是什么都已经知道。
“我应该觉察到的,如果早点发现,可能还有救……”我吞吞吐吐,开始有点语无伦次,“对不起,猫盹儿,”我嗫嚅着说道。
“孜然姐,这不怪你!”话音中不带喜怒,但语气却十分笃定。
我一听,含泪带笑,像一个含冤的犯人沉冤昭雪,终于无罪释放,大大地松了口气,但另一头,却又仿佛被什么死死地掐住,扣得紧紧的,像真的做过错事,应该要受到必要的惩罚才能得以安心,而如此轻而易举地赦免,让我觉得心中有愧。
不知道说能什么,怎么安慰他,只有陪他静静地坐着。
逝者已矣,就让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随着老人的离去,一起尘封吧,时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孜然姐,”猫盹突然叫道,我转过头,看向他,他眼睛清亮,泛着碧波,“你说过,跳到黄浦江里的人,他们会和江水融为一体,最后和江水一起流到想去的地方,是真的吗?”
“嗯,是真的,别人都是这么说的!”我应声答道,没想到短短几日,那日天真懵懂的猫盹儿竟会问出如此惆怅的问题来。
远远地望着大江彼岸的太阳,阳光正对着我们,斜斜地照过来,打在我们身上,在地上投上凝重的影子,清晰可见。
“猫盹儿,”良久,我终于下定决心,决定要去看看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老人,于是转过头,看着猫盹儿问道,“张伯葬在哪里?我想去祭拜一下他。”
猫盹儿的身子摇了一下,只见他拧着眉,然后转过头,看向我,目光中没有了光华,变得有些呆滞,仿佛在极力地克制着心中的痛楚,半晌,才将头转去,看向前方举起手来,轻声道:“就在那里!”
顺着他的手,我遥望过去,只见滔滔江水不注翻滚。
“我爹就葬在黄浦江里的!”他含着泪,说道。
一颗心轰然炸开,我感到整个身子都在剧烈地抖动,原以为,最难堪的不过是像吴嘉文说的那样,用一块席子或者被子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