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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慢地爬了起来,凭着尚存的一点浅薄意识,摸到了一处石洞之中,抱着膝盖,埋着头,蜷着身子窝了起来。听人说,人在潜意识之中,总是觉得母体是最安全的处所,所以在苦痛来临时,都是以这种姿势来慰解自己,似乎这样的姿势可以得到母亲的呵护与庇佑,于是我怀抱着自己,笃定这样可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想着邱奕辉温暖的怀抱,体贴的关怀,我仍是眷恋,但是此时对我来说已经遥不可及,我已经不敢再去奢求。石洞其实也很好,能将外面狂烈的风雨遮挡,使扑面而来的寒冷少些,虽然不及屋内暖和,更比不上邱奕辉温暖的怀抱,但是,它也可以算得上是个避难的处所,在这里,冰冷的风雨的确是少了很多,其实,哪怕就只是少一点点,我也已经非常满足。
不知道是淡然还是绝望,我一颗原本颤抖得无以复加的心竟然一点点平复下来,泪干了,心倦了,不知不觉间,我的意识又陷入一片混沌之中,沉睡过去……
“竹子姐——”迷迷糊糊间,熟悉的声音传来,我抬起头来,眼前有些白茫茫的光感。太阳出来了,原来已经过了一夜。
“扣儿,”我回应道,由于全身无力,声音颇小。
“竹子姐,你在哪里?”虽然声小,但扣儿还是听到了,她大声地呼喊道。毕竟,她是我珍视的妹妹,同我是心灵相通的。有个妹妹真好,总算有个人还关心着自己。
“我在这里,”我弱声回答着,不再逃避,还是希望真正关心自己的扣儿能快点来到自己的身边。经过一夜风雨的洗礼,我清醒了很多,哪怕没人关心自己,自己也应该保重自己,这副身体,这条命,总归是自己的,生病了,命没了,吃亏的还是自己。这条命,对别人来说无关紧经,但对我自己来说,还是宝贝的。
“竹子姐,你没事吧?”扣儿来到我身边,给我捋着乱发,抱着我说道,声音带了些嘶哑。
“我没事,”我狠狠地摇着头回答道。经过一夜的风吹雨打,整个人像历经劫难,复再抱住扣儿,竟如许久不见。
她摩挲了我一会儿,也如分别好久一般,然后才轻轻地说道:“我们回去吧!”
听她一说,我回过神来,斩钉截铁地说道:“不,我不回去!”
“那你要去哪里?”身旁不远处一个清雅的男声响起,我心中一颤,没有想到邱奕辉就在身旁。
“邱医生,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我硬声回答道,脑中回荡着昨晚何雨桐对我的奚落,无端怪罪邱奕辉,只觉得他俩是一个鼻孔出气,他此时出现,也只是想对我奚落一番。
“竹子姐,”扣儿见我对邱奕辉不善,扯了扯我的衣服,为邱奕辉说着好话:“邱大哥很关心你,我们昨天整整找了你一个晚上。”
“闻竹姑娘,你做事太不让你省心了!”李婶语重心长地责怪道。这下,我才仔细一听,发现外周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响起,竟是有很多人。
“谢谢你,邱医生,”回过神来,我打断她们的话,冷冷地道谢,一方面狠命地不停地在心里暗示自己邱奕辉来者不善;另一方面,自己害怕,不敢再听下去,怕再听下去会又让我萌生希望,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那种痛苦我不要再承受。
“竹子姐,你衣服都湿了,我们回去吧?”扣儿没有听出我话中的清冷,认为我已经释怀,换过轻快的声音说道。
“不,我不回去!”我再次硬声回绝。
“闻竹,跟我们回去,你全身都湿了,小心着凉,”邱奕辉见我固执,也劝道,他的声音一如继往地温柔,而我此时,只觉得他是虚情假意。
“邱医生,你把你自己看好就行了,我的事用不着你管!”我冷冷地回绝道,对他一点也不客气。
“闻竹,昨天的事……”邱奕辉见我不善,开始提及昨天的事。昨天何雨桐将我痛打一顿他或许不知,但事情大概经过应该是有所了解的,只是,他究竟想说什么,是想替何雨桐道歉还是将糗事重提有意让我难堪?我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昨天没有什么事,”我又是冷冷地说道,“况且已经过去,你不用再提,”我不愿意再听下去。
“雨桐她……”他在我面前提到何雨桐,而且还叫得如此亲切,果然是存心来奚落我。心中感叹:一对璧人!
“何小姐她没做什么,你不用替她道歉!”不论怎么样,我不能让他小瞧了去,虽然他不喜欢我,但这起码的底气,还是要有的,我笑了笑,“我现在好得很!”突兀地补充一句,倒是无银三百两,暴露了我是在逞强。
“那你就跟我回去!”听到我说话没头没脑,邱奕辉的语气令人费解地不柔反硬。
“你凭什么要我跟你回去?”我像一只刺猬一般,厉声反问道。引得周围一阵窃吁之声暗道我不知好歹。
“竹子姐,邱大哥昨天为了找你,腿伤又加重了,他的腿……”扣儿见我说话火药味十足,又向我道明昨晚的情况。我心中不免“咯噔”一下,却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扣儿!”邱奕辉将扣儿打住,接着叱喝地对我怒道:“凭我是你的医生!”
对他不同往日的说话方式,我愣住了,半晌没有说话。
“跟我回去!”邱奕辉再次说道,声音铿锵,态度坚硬。
我又是愣了愣,顿时语塞。
“我不回去,”执拗的性格只让我吐出了这句话。
“浅闻竹,你怎么这么对自己不负责任?”片刻之后,只听到一声叱喝,邱奕辉从未有过的高声发怒道。
“邱奕辉,我对自己不负责任也不关你的事,”我也大声地怒吼回绝,存心破罐子破摔,毫无疑问,此时他已经知道我对他的爱慕,又是一副刚烈语气,在我心里更是想着他是有意要让我难堪。
“我是你的医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一天是我的病人,就永远是我的病人,我要对我的病人负责!”他执着地要对我负责任。
“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不需要你的治疗了,你不再是我的医生了!”我再也不要他的怜悯和同情。
“我不同意!”他说话质地有声,但也同我一样,越来越没有分寸,蛮横无理起来。
“邱奕辉,我告诉你,我讨厌你,非常非常地讨厌你,你总是装做一副好人相,对所有的人都好,让所有的人都喜欢你,都爱上你,你知不知道,你让人觉得特虚伪,十足的虚伪!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虚伪的人!”我越骂越带劲,像一只机关枪似的不断放子弹。
“我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你今天都必须得跟我回去,我不许你到处乱跑!”他和我一样叫嚣,后面的“不许乱跑”说得极重。
“你看我失明了,无依无靠,所以对我同情怜悯对不对?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你的可怜!你的同情心在我这里起不了任何作用,我不会对你感激涕零,你把那些收买人心的烂伎俩用在我这里也得不到任何好处,要用用到别的地方去,你这样子只会叫人反感!”我根本不买他的帐,“假惺惺地博爱施舍,你别认为自己是救世主!”
“听着,浅闻竹,我知道你喜欢我,不仅是喜欢,而且还爱上了我,因为爱上了我,你受了委屈,你不高兴,生气,难过,要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我不许你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现在就跟我回去!”他一句话没有间断,破口而出。
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不顾得体,将我喜欢他的事当着所有人的面直白地说出来,听着他的话,我思绪复杂,甚至快要窒息。惊谔中却也没有否认,心事被人掀穿,胆子倒陡然大增,我嘶叫起来:“你知道我喜欢你是不是很得意,你是不是认定我喜欢你,就离不开你,所以和何雨桐串通起来奚落嘲笑我,嘲笑欺负我一个残废,你们觉得很开心对不对?”既然他让我难堪,那我也要叫他难堪,“你就是一个骗子,你根本就治不了我的眼睛,你总是在欺骗我,我的眼睛根本就好不了,我只能这样子过一辈子,我眼睛看不见,你很开心对不对?永远只是一个废人,一辈子只能依赖你,你很得意对不对?对不对?”
“是的,我很得意,我很开心,我就是要让你一辈子好不了,然后就只能赖在我身边!”听了我的诟骂他承认道,但话却说得莫名其妙,让人一头雾水。
我没多作思量,又接着谩骂道,感觉很是痛快:“你在心里肯定在嘲笑我,一无所有的我竟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妄想和你在一起?”听过我的话,他没有作声,我冷哼两声,“看吧,被我说中了,你的虚伪面具被我揭穿了!那我就如你所愿,赖在你身边骗吃骗喝,给你一个发挥虚情假意的机会!”我不假思索地叫嚣着,然后讥讽说道,“不过,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养得起我,你看你,连我的眼睛都治不好,能有什么本事?”
“我是没有本事,所以才会情不自禁地爱上你!”在我的嘶叫声后,他也嘶叫出声。一句话说完,再无人应答,林中一片寂静,只听得到清风吹动树叶细微的沙沙声响。
“是的,我就是故意让你的眼睛这么久都好不了,因为我怕你复明后,就会离我而去,我总在想,如果你一直看不见,是不是就能一直呆在我身边,这样,我们就能一辈子不分开,”许久,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清雅、温柔,让我不禁沉溺,“你说你一无所有,我也一无所有,你说你眼睛看不见了,是一个废人,那如果我腿再也站不起来,我也是一个废人,你是不是就愿意和我在一起了?”他说着,我听到哐啷一声响,他竟然不顾腿折,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没有怜悯,没有同情,没有奚落,没有嘲笑,我总是说你是我的病人,那只是一个借口,因为我找不到更好的理由,让自己能够照顾你,”声音越来越近,他慢慢朝我走了过来,听着他的倾述,被我用荆棘团团保护起来的心墙轰然塌陷,仿佛有了依靠,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邱奕辉,你不用再安慰我!”我赶紧擦了擦面颊的眼泪,不知所措,想着他是不是在安慰我。
“可不可以不要走?”他没有接过我的话,却温柔出声问道,尽显柔情,“我不想把你的眼睛治好,因为你说过眼睛好了就带着扣儿去上海,我怕你会离我而去。”
我没有说话,不知道说什么。
“麻柳镇需要你,”他不顾疼痛,缓缓走过来,“我也需要你。”
“知道吗?我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爱上了你,”他一步一步,十分艰难地来到我面前,声音从我略微上方响起,“从你第一眼看我时鄙视的眼神,从你不屑地拍开我的手,从你不顾自己安危,纵身跳入河中,从你在晕迷中还不停地叫喊着那十多个孩子的名字,从你为了让李婶安心,撒谎说自己的眼睛与救双喜没有关系开始,我就已经情不自禁地爱上你了。你做人做事不计得失,不求回报,和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让我感到你的善良,与你相处得越久,对你越是了解,我就越是感到自己需要你,自己已经不能再离开你,分开时的每时每秒,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你,你的每一个表情,你的每一句话,你的每一次捉弄,你的每一个微笑,都会在我的耳边响起,都会在我的眼前浮现,闻竹,不要离开我,好吗?
他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我手足无措,我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应对,半晌,才吐出了个含含糊糊的“我……”
“奕辉,”一个拔高的女声从旁侧叫起,是何雨桐,“怎么可能,你告诉我,你刚才说的一切,你说你喜欢她,都是假的,你怎么可能爱上她,不可能!”
“雨桐,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不可能,我们从小青梅竹马,你喜欢的人应该是我!”何雨桐跑过来,嘶声力竭地叫喊道。
“雨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但是,我把你一直当朋友看待,一个红颜知己,最好的朋友,”邱奕辉亲和地说道,“却从没有喜欢过你!”
“怎么可能?难道我对你的心你不明白吗?你去国外学医学,我就跟着你去学护理,就是为了一辈子都呆在你身边,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做!”何雨桐叫嚣,“现在,你竟然告诉我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邱奕辉没有说话,何雨桐继续质问:“你说!我哪里比不上她,她有什么好?”
“雨桐,我们两人志趣不同,是无法在一起的!”
“志趣?你说的志趣是去乡下过缺衣少食的苦日子吗?”何雨桐按捺出声问道。
“嗯!”邱奕辉重重地答道,“你终归是不愿过那样的生活的!”
“我愿意!我愿意!”听到邱奕辉如此说,何雨桐连声应道,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