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景灏听话的照做,呈五体投地之状。
蓦地,长平帝照着孟景灏的头就是连踹数脚,“孽畜,混账,不孝子!”
服侍在侧的玉莲生被长平帝的这一举措弄懵了,张大了嘴,待反应过来,就见太子的金冠已被踹掉,发髻歪斜,乌黑的发丝上都是长平帝的鞋印子,而孟景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陛下,不可啊。”玉莲生忙上前来劝阻。
发泄了一通心里积藏了十多年的恨毒,长平帝心情极为舒畅,一甩明黄的袍袖,背对孟景灏,“滚下去。”
“父皇,父皇您会为儿臣做主吗?”孟景灏怯怯的声音响起。
背对着孟景灏的长平帝满面是志得意满的笑,“朕自有主张,还不快滚,要朕留你用膳吗?”
“是、是,父皇,儿臣什么时候才可以重回朝堂?”孟景灏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声。
“看你的表现吧,还不快滚?!”长平帝怒斥。
“儿臣告退。父皇,儿臣的《孝经》已经抄了千遍了……”
“滚!”长平帝冷眉冷眼的转过身来瞪孟景灏。
“是、是,父皇您别生气。”
孟景灏狼狈的爬起来要走,长平帝蓦地问,“你可恨朕今日这么对你?”
孟景灏“噗通”一声又跪下,吓的一哆嗦,“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臣是父皇赋予的生命,父皇就是让儿臣即刻去死,儿臣也不敢有丝毫怨言。父皇,您是灏儿的父皇啊。”
孟景灏趴在地上泣道。
长平帝满意的点头,“看来你的《孝经》没白抄,回去继续抄至万遍,朕会酌情交给你些事情做的。”
踹一顿,再给颗甜枣,长平帝自鸣得意。
玉莲生垂着头,盯着脚尖,默然无语。
“多谢父皇。”孟景灏感恩的偷看了长平帝一眼。
“下去吧。”
“是,父皇您注意些身子,不要劳累,按时用膳……”
“啰嗦什么,还不滚?”
“儿臣、儿臣去给皇祖母请过安后就滚。”孟景灏小心翼翼的道。
长平帝挥袖赶人。
待孟景灏走后,长平帝扶着桌子就是一阵畅快的大笑,“你瞧瞧他,这就是被圣祖赞扬怀瑾握瑜,天资过人,可堪社稷之重的东西,以前看着还好,现在越发窝囊了。”
观孟景灏今日的作态,揣度着孟景灏的意图,玉莲生心里有了底,就道:“太子仁孝顺从,虽不大成气候了,但对您确是百依百顺的,也从不敢忤逆。”
“……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的,经过老大在枫叶山闹的那一出,朕对这几个儿子是都不放心了。尤其是太子,不知怎么回事,朕打从心里就对太子喜欢不起来。”
玉莲生忙道:“民间有这么个说法,奴婢说给您听听,都说儿女是上辈子的债,想来太子上辈子是您的债主吧。”
“谁知道,反正朕就是不喜欢太子。”
太后居住在慈宁宫,每隔三五日,下朝后,孟景灏都是要来请安的,只是太后有时并不召见,有时又特特把孟景灏请来,说上一个时辰的闲话。
孟景灏一进慈宁宫就闻到了一股药味,忙问在前头引路的慈宁宫掌事儿姑姑,“玲姑姑,皇祖母病了吗?”
“有些日子了,先开始是断断续续的,只晚间咳嗽几声,这两日就严重了些。”
说着话,太后由一个大宫女搀扶着从寝殿走了出来,“灏儿来了。”
孟景灏忙上前搀扶。
看着孟景灏狼狈的样子,太后大惊失色,“谁弄的你?”
扶着太后在兽脚软榻上坐定,孟景灏就跪下来,红着眼睛把在御书房的事情说了一遍。
“岂有此理!混账!没有你,皇位哪里轮得到他来坐。”太后被气的剧烈咳嗽起来。
“皇祖母息怒。”孟景灏赶紧帮着抚顺胸口。
掌事儿姑姑也赶紧倒来热茶。
喝过热茶,太后缓了缓,摸着孟景灏的头,叹息,“哀家时日不多了,却还看不到你登基,到了下面怎么向圣祖交待呢。”
“皇祖母长命百岁。”
“那是哄人的话。”
彼时,掌事儿姑姑拿了梳子和镜子来,让孟景灏坐在脚踏上,她打散孟景灏的头发,开始给他重新梳发。
“听你这么说,皇帝应是极为厌恶了你,你可有所打算?”
孟景灏看向伺候在侧的宫女们,太后就挥了挥手,“好了,说吧。”
坐在脚踏上,望着洒进殿来的阳光,孟景灏道:“皇祖母,孙儿要提前登基,您看可好?”
太后一笑,“哀家就觉得你今儿来是有事,果不其然。好,怎能不好呢,能在死前了结此事,哀家求之不得,可是需要哀家的帮衬?哀家不是元后,不过是婢女出身,因圣祖爱慕长平公主之故,将哀家要到手里,纳为妾,后来更因爱屋及乌,元后故去后,把哀家封为了皇后,哀家这一生的荣华,都是圣祖所赐,圣祖交待让哀家看着你登基,哀家时时刻刻不敢忘……瞧我,扯远了,哀家只是想说,哀家娘家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太子赏他们口饭吃饿不死就是了,却是帮不上太子的。不过,哀家在这宫里也活了这么些年了,手里还是有几个可用之人的。”
从太后的这段话里,孟景灏听出了几点意思,其一,成事后看顾她娘家人,并不要官要爵,只要吃喝不愁便罢了;其二,她感念圣祖之恩,一定会帮他;其三,她娘家式微,帮不上忙,但是她在宫里有势利,可帮;其四,皇祖父不仅在父皇那里安插了玉莲生,竟然还托了皇祖母看顾他?!
皇祖父就那么看好他?
而且,从太后的话里,他一点也没听出太后对长平帝母子有恨。
心里有了疑问,孟景灏就试探道:“外祖父让孙儿来寻您时说,您曾育有嫡子,却被圣母皇太后害死在太液池里,可有此事?”
太后微微一笑,“他是这么说的?”
顿了顿,点头应下,“就算是吧。”
“嗯?”重新梳好了发髻,孟景灏起身,疑惑的看着太后。
太后却笑道:“别管那些陈年烂事,说吧,你要哀家怎么帮你。”
孟景灏就凑到太后耳边,低声絮语。
“还要留着皇帝的命?”太后询问。
“那毕竟是父皇。事成后,让他在某处行宫荣养也就是了。”
太后笑了,“你是个仁厚的孩子。哀家知道了,你回去吧。”
“多谢皇祖母。”太后这一环是最关键的,没想到太后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孟景灏心里的成算更大了些。
待孟景灏一走,太后就捂着胸口剧烈咳嗽了起来,掌事儿大宫女忙拿了帕子递给太后,太后捂住嘴又咳嗽了一会儿,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片刻,终于止歇。太后拿下捂在嘴上的帕子,看了一眼就给了身旁的宫女。
宫女打开帕子一看,血丝粘连,登时就吓白了脸。
太后淡然道:“哀家病了,传皇帝来侍疾,拿这帕子给皇帝看。”
第91章 谋逆(三)
被人无缘无故踹头,即便那人是生父,骄傲如孟景灏,心里也是极为屈辱的。
那一刻,他以额贴面,尊严被践踏,心里深刻的看清并早该承认的一件事,父皇厌他极甚,当父皇用脚踩踏他的头颅时,父皇对他的厌彻底不再掩饰。
其实,自从皇祖父死后,父皇待他就有些变味了,而他只以为自己做的不够好,于是更加努力的跟着太傅们读书识字,四书五经,骑射礼乐,他都是兄弟里头最拔尖的,后来开始学习治国之道,他也是极尽努力想帮衬父皇,却越发被疏远。
坐在对面的老国公拍了拍棋盘,“太子,你在想什么?”
孟景灏回过神来,手里捏着的黑子都被他摩挲的光润透亮,稍微看了下棋盘,就把黑子下了下去。
原来,从皇宫出来,心中郁愤之下,他就来了秦国公府。
“外祖父,父皇极为厌弃我,今日我才彻底的看透,不再自欺欺人。”盯着纵横交错分布的黑白棋子,孟景灏神色惆怅。
“你这个父亲啊。”秦国公感叹了一回,落下一颗白子才道:“平庸、狭隘、自卑、刚愎、虚荣、自大、集权,却唯独少了通达智慧。”
孟景灏尴尬的笑笑。
看孟景灏这个反应,老国公心知,在他心里还是认定长平帝是他父亲,故此听着人说父亲的坏话,心里羞愧。
老国公就笑道:“在咱们这些权贵之间流传的,他是因你之故才得了皇位的说法是正确的。”
孟景灏蓦地抬头。
“你出生后,圣祖见了你一面就退位了,扶了他做皇帝,但是圣祖不死,大权依旧掌握在圣祖手里,他当了多年的傀儡皇帝,在你满月的时候,圣祖就当着来祝贺的文武百官的面对他说,你怀瑾握瑜,天资过人,可堪社稷之重,如此明显的暗示,他还能不明白吗?
于是下旨封你为太子,他又心有不甘,于是封你为太子的那张圣旨上,他就说,是和皇后鹣鲽情深,不忍你襁褓失母云云,故封你为太子,言辞之中隐晦的告诉世人,他只是因为可怜你失母才封你为太子的。”老国公发出一声嗤笑,“他极力描补,可但凡聪明一点的人都恍然大悟,为何圣祖退位,为何圣祖贤皇子不选,嫡皇子不选,长皇子不选,却选了平庸的他做皇帝,圣祖想把皇位给你,怎能给你找个强势有能耐的父亲……”
孟景灏惊愕,骤缩了瞳孔,紧盯老国公不放。
老国公轻咳了一声,落下一颗白子,“该你了。”
“外祖父。”孟景灏捏紧黑子,神色焦急。
老国公不理会方才那茬,自顾道:“你父皇也有几分能耐,至少他把御苑那十万禁军都掌握到了手里,还培养了几条鹰犬,你若想好了就先下手为强,晚一步,遭殃的就是你。他也做了多年的皇帝了,实力不容小觑。”
孟景灏缓了缓心绪,顺着老国公的话道:“故此,我想出其不意,不然,一旦让父皇察觉我有反心,他为帝,几道圣旨下来就能大大消减支持我的势力。”
老国公点头,将白子放入紫檀木所雕的棋碗,“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见孟景灏还盯着他不放,老国公道:“回去吧。该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你只要知道这个皇位该是你的就行了。”
遂,老国公转动了一下身子,面墙而坐,再不理会孟景灏。
孟景灏无法,只得走了。
回到太子府,孟景灏就在书房呆坐了起来。
梅怜宝端着一碗莲子汤进来,就见黄昏的光透光半开的窗照在他的半边脸上,照出他无所适从的神色。
梅怜宝把莲子汤放到紫檀木长桌上,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轻推了他一下,“章哥哥,你在想什么?”
孟景灏摇了摇头,起身,铺上宣纸,选了一支狼毫笔,饱蘸了墨汁就默写起了《孝经》。
“你怎么来了?”
“张公公告诉我说,章哥哥神色不对,我就来瞧瞧。”
“多事的奴才。”
躲在门外的张顺德立即苦了脸。
“殿下,需要我的美色帮你吗?”梅怜宝笑着道。
孟景灏蓦地顿住手,冷睨梅怜宝,语含隐忍的愤怒,“胡扯什么,孤还没落魄到牺牲自己的女人!”
梅怜宝眉梢眼角俱带着灿烂靡艳的笑,被凶了也不恼,依旧道:“若殿下有需要,我必竭尽所能。”
孟景灏蓦地将毛笔摔向墙壁,猛的钳住梅怜宝的肩膀,龙目黝黑愤怒,“听着,江山我要,你,我也要,你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我一个人的!”
看着隐忍怒气,将她的肩膀都捏疼了的孟景灏,梅怜宝掩唇“咯咯”笑起来,脑海里却回荡着,上辈子他骂她的那些话。
“梅怜宝,你生为欲孽,伺候男人不是你的拿手好戏吗?”
“滚!”
“伺候一个也是伺候,伺候两个也是伺候,去!”
“这才是我喜欢的章哥哥呢。”梅怜宝搂上孟景灏的脖子,笑吟吟的道,“不过,章哥哥你也不要和我客气呦,我真的心甘情愿的想帮你。”
气的孟景灏直接将人抱起,扔到东暖阁的炕上,狠狠教训了一夜。
但孟景灏心里也是愧疚的,因为一开始他是有这个打算。
他恍然想起乐平做的事情,最初,是乐平写了折子抹黑阿宝,把阿宝写成一个谋害亲姐妹的恶毒女人,让他对阿宝生了厌恶之心,接着,他又说阿宝是祸国妖姬,变着法儿的阻止他爱上阿宝。
乐平的目的是什么?
厌恶阿宝?
不、不,乐平更像是承认喜欢阿宝之前的他,嘴上厌恶,心里却念念不忘,蠢蠢生欲。
想着自己之前还真以为乐平是个清心寡欲的和尚,孟景灏简直羞愧的无地自容,暗自唾弃自己蠢。
想着别的男人正惦记着怀里这个香软甜美的女人,孟景灏越发稀罕,彻底纵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