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口谕,令梅姑娘顶着这盆碗莲在廊檐下跪三个时辰。”福顺板着脸复述完后,笑眯眯的看着梅怜宝,“梅姑娘,您看是不是马上执行?”
梅怜宝扫了一下这三个太监鞋帮子上的雪沫,“外头下着雪的吧,一定很冷。”
福顺笑而不语。
“脱了棉衣跪?”
福顺依旧笑眯眯的不答话。
“终究躲不过这场劫难吗?”梅怜宝忽然心灰意冷,惨笑一声,往床褥上一躺,破罐子破摔道:“谁爱跪谁跪,我不跪,非拉着我出去跪,就直接灌我一杯毒酒吧。我知道你们的手段,也别想着折磨我就范。”
梅怜宝拔下头上的金钗戳着自己的喉管,冷冷和那三个太监对峙。
“嘿,遇着个滚刀肉。”福顺觉得这趟差事难办了。
第7章 活色生香顶碗莲(一)
太子歪在引枕上,听着只能算是流畅的琴音闭目养神。
一张雕花琴案摆在炕下三尺远处,琴案上摆着一把焦尾琴,一个兽耳三脚紫铜香炉,一线青烟袅袅的从兽嘴里吐了出来,散着幽幽玫瑰香气儿。
梅怜奴素手拨弦,小嘴紧张的微微咬合,一张小脸显得尤为认真而楚楚动人。
“弹得真难听。”被罚顶着碗莲跪在琉璃宫灯下的梅怜宝小声的嘀咕。
太子缓缓睁眼,瞥着梅怜宝,唇角轻勾,“她才学几天就弹成了调子,比你可强多了,你打小有‘名家’教导,孤也没见你弹出名曲来。”
梅怜宝撅起红嘟嘟的唇,泪珠儿在桃花眼里打转,大声辩驳,“章哥哥何必拐着弯儿的羞辱阿宝,请谁教导不请谁教导又不是阿宝说了算的,阿宝就有个那样的亲爹,那能怎么办,只能受着。”
“你还理直气壮的。”孟景灏把玩着一柄小玉如意冷哼。
“又不是阿宝的错,当然要理直气壮的。”梅怜宝挺直身子,醋意浓浓的指着梅怜奴,“她要不是生母得罪了我爹,她也和我一样了。凭什么你那么宠着她,却罚我,她就是那天上云,我就是那地里污泥了不成?也不知哪家的道理。她打小还是狗窝里长大的呢,又比我干净到哪里去。”
梅怜宝小嘴巴巴,说话又脆又快。
“放肆。”孟景灏龙目横起,威严冷厉。
此时琴音儿断,梅怜奴小声啜泣了起来,什么也没说,却是让孟景灏怜惜的抱在了怀里。
“哼,谁不会掉眼泪疙瘩似的,我也会。”看着占了她章哥哥身子的孟景灏抱着梅怜奴哄,梅怜宝嫉妒疯了。
反正不管,章哥哥就是她的,孟景灏去死。
“你怎么跟匹野马似的,挨了那么些教训也不知收敛,再不闭嘴,孤方才允了你的话就收回。”看着不服管教的梅怜宝,孟景灏觉得手心特别痒,他想揍死她算了。
梅怜宝这才住口,老老实实的去想怎么勾搭孟景灏。
事情要从梅怜宝金簪戳喉,福顺不得不回端本宫禀告太子说起。
“连孤的口谕都不遵从?”
“谁给她的胆子!”
“在家里刁蛮霸道也就罢了,到了这里还想学螃蟹横着走,美得她,孤倒要看看她想做什么。把她给孤抓过来。”
听着命令,福顺几不曾吓破了胆去,只因他听了魏嬷嬷的话,小小改动了一下太子的口谕内容,这大冬天的脱了棉衣在外头跪上三个时辰,女孩儿那么娇弱的身子哪里受得住,八成就一命呜呼去了,太子日理万机,又厌弃梅怜宝,也没功夫去在意一个不受宠小家姬的死活。
但他万万没想到,听了他添油加醋一番的回禀,太子非但没气的赐死梅怜宝,反而还要召见,这下子福顺急了。
走到半路,福顺没撑住给梅怜宝跪了。避开其他太监,福顺就哭着给梅怜宝认错,“梅姑娘,都是奴婢让鬼蒙了眼,脂油迷了窍了,太子的口谕就是让您顶着碗莲在床下跪三个时辰,并没说让您脱了棉衣,是奴婢瞎了心烂了肺想给您添堵,梅姑娘,您放过奴婢一次,奴婢给您当牛做马。”
手心里攥着金簪子,梅怜宝是抱了必死的心来的,她原本想着,如若有机会她要弄死孟景灏,抱着她章哥哥的身体一起赴黄泉的,这会儿忽的得知那口谕是被改动了的,孟景灏并不想作践死她,不知怎的梅怜宝心里就甜起来。
此处黑灯瞎火,挨着个大水缸,望着跪在地上的一个人影儿,看不到对方的脸,梅怜宝忽觉浑身一寒,她若不同意,这狗奴才会不会把她溺死在水缸里?
待太子问起,只要这狗奴才随便找个理由,梅姑娘怕太子怪罪,畏罪把自己淹死了,又或者一时畏惧用金簪把自己戳死了,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那时自己已死,也死无对证了。
想到此处,梅怜宝强作镇定,道:“好啊,你欺上瞒下,说的严重点,你这罪行可顶的上欺君之罪了,说,谁给你的狗胆?”
性命相关,福顺也顾不得了,便是把魏嬷嬷咬了出来。
“咚咚咚”结结实实给梅怜宝磕了三个响头,福顺哀求道:“梅姑娘,您饶了奴婢这一次,以后奴婢帮衬您,您生的这样好一定能得太子的宠爱,您缺的只是根基人脉罢了,您别瞧不上我们这些阉人,奴婢能帮您大忙。”
梅怜宝是知道这些狗奴才的大用处的,上辈子她就吃了这些狗奴才的许多暗亏。
此时她和这狗奴才身处暗地,为防他狗急跳墙,必须先安抚,至于他承诺的什么当牛做马的好事,她可不敢想,更不敢信。
眼珠儿一转,梅怜宝便故作惊喜的道:“真的,你能帮我争宠?”
福顺一听忙道:“能,能。”其实心里对梅怜宝生了轻视之心,这样的心智,她不止是喜怒皆在脸上,那张嘴更坏事,什么都藏不住。这样的人有好处,心思简单,容易掌控;而坏处就是,若投了这样的主子,九成九会被连累死。
“那、那好吧。你先起来,仔细冰坏了膝盖。”梅怜宝亲自把福顺拉起来。
福顺目光一闪,心中诧异,都说这位脾气差,刁蛮任性,使气作妖,捏住了他的把柄,他都做好了被打骂的准备,不想就这么容易过关了?
“若我侥幸还活着,你就帮我争宠,若我被太子赐死了,我就带着你的这个小秘密死。”梅怜宝情绪低落的道。
借着远处的灯光,福顺不敢置信的看着梅怜宝,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手指戳弄着金簪子的尖,梅怜宝苦笑道:“我知道太子不喜欢我。”
福顺挑眉,这一个月来这位为了争宠闹出那么些笑话,他还以为这位不知道自己被太子厌弃了呢。
“可我喜欢他,着了魔似的喜欢。偏偏他就不喜欢我,为何就不喜欢我呢?我那么喜欢他。”梅怜宝迷茫的四顾,仿佛想找谁要个答案,要个解脱。
“只是因为他忽然变成了太子,所以就不喜欢我了吗?”
跟着德总管,福顺是知道梅怜宝怎么被太子弄回来的,这会儿听她说了这些傻话,福顺倒有些可怜她了。
“我说会替你隐瞒就一定做到,倒不是为了收拢你的心,而是大抵我这次去见太子会被赐死吧,这样也好,死在他手里,也算有始有终吧,何苦再弄你一条命去,就当是我为下辈子积点德吧。”梅怜宝抽了抽鼻子,轻声道。
福顺猜着这位怕是哭了,心里也跟着有些难受。
“奴婢谢小主成全,您的大恩大德奴婢一辈子不敢忘。”福顺往地上一跪,真心道。
“我才不稀罕你的谢谢啦,大恩大德啦什么的。咱们走吧。”
福顺听了,心里更是感激,在后边恭敬的跟着。
梅怜宝走在前面,眉梢眼角都是妖艳鬼魅的笑痕。
第8章 活色生香顶碗莲(二)
这个时辰了,整个儿端本殿里只太子所睡的东暖阁里灯火通明。
梅怜宝一进了殿就被两个大太监挟持了,一个扭住她的膀子,另一个则利落的夺了她的金簪。
梅怜宝吓的出了一身的白毛汗,张着嘴久久才合上。
到底是她天真了,以为拿个金簪就能自己做主去死。遇着真正掌事儿的,担得起她这条贱命的,自己想死都是死不成的,就比如此时掌握了她的一切的太子孟景灏。
这人就是她的天老爷。
德总管收缴了她的金簪,一个眼色下去,就有两个大宫女上来要搜她的身。
“很不必。”梅怜宝躲开了这俩宫女的手,往旁边一站就主动解下火狐裘扔到地上,她里头穿了一件翠色小鸾凤云肩的袄,下头是一条绯色织金四季花卉马面裙,都是她侍寝后新得的赏赐。
“我这辈子,只我的章哥哥可脱了我的衣裙,拔了我的发钗玉环去,别的人,我可是抵死不从的。”一边说着一边把袄子、裙子都脱了下来,只剩里头一条红绡抹胸儿裹着她沉甸甸的肥嫩。
早在梅怜宝开始脱袄子的时候,德总管并一干太监宫女就垂下了头去。再是低贱的家姬,此时她还能爬上太子的床,那身子便不是他们这起子阉货能看的。
“梅姑娘请进去吧,太子就在那幕帷帐后头等着您。”德总管垂眼躬身道。
却原来梅怜宝脱衣裙的地儿和太子所在的暖阁紧隔了一层厚重的藏青帐子,怕是梅怜宝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里头那男人早一清二楚了。
“那口碗莲呢,把碗莲给我,殿下的谕令,我可得好好遵从才是。”亡羊补牢,希望为时不晚。
垂着眼的小德子微哂,一个手势下去,很快便有一个大太监将碗莲捧了来,奉到梅怜宝手上。
将小小一口碗莲顶到脑袋上,梅怜宝撩飞眼角,微抬下巴,扭着腰身儿,娉娉婷婷的就走了起来,头上那盛着水的碗莲不用手去扶都稳稳当当的。
不过顶盆小莲花,有什么难的,她可是练过的,顶着厚厚一摞书本都能走出青楼花魁的步态和身姿,一扭腰一抬臀都好像能带出一缕靡香儿。
梅怜宝一点也不怯,掀帐子就走了进去,迎头便撞进了太子的眼睛里,去了金冠博带,穿着家常的四爪蟒袍,套着薄底青缎软鞋,背着手,就那么活生生的立在梅怜宝眼跟前,她在他眼里亦看见了活生生的自己,忽的她就笑了。
一笑倾城那靡艳色仿佛能腐烂了谁的心似的。
一股酥麻感从四肢百骸猛烈火辣的往尾椎骨就那么忽然的凝聚了去。
梅怜宝眼尖的看到,那原本平坦坦的龙爪处凸起了一块。
她又笑了,眉梢眼尾都透着一股儿坏气。
什么坏气?
你明知道她是个坏女人,却依旧寻着坏气往她身子上凑,这坏气就成了毒,毒里湿津津的是艳,偏偏就想在她一身的艳糜里腐烂,烂了肉,化了骨,瘾头却越来越浓烈。
这一失足,再想做回好人那是不能了。
由佛入魔易,由魔再去做佛,那是不能够了。
背在身后的手是紧紧攥着的,并不长的指尖把手掌心戳出了五个血痕,太阳穴处一鼓一鼓,好像随时都能钻出个什么似的,掩在袖子下的手臂上,青筋也该是暴起的吧。
孟景灏只觉自己看见的不是个女人,五颜六色,光怪陆离,透明的薄膜下一头野兽在呐喊,在吼叫,在挣扎着想要破膜而出,他看见的分明是撑起九条尾巴,光着身子在媚惑他的妖狐……
这妖姬!
“阿奴,弹琴!”孟景灏“嚯”的转身,大步坐到暖炕上,往引枕上一歪,便是看向梅怜奴,他得用梅怜奴洗洗眼睛,净净心。
梅怜奴被瞧的脸红,温顺的应是,重又操起了琴弦。
梅怜奴自小被梅严德厌弃,将她扔在狗窝里养大,两个月前才被太子偶然救出,一见之下惊为天人,遂弃了梅怜宝而疼惜梅怜奴,并决定带回姐妹俩,在发现梅怜奴不仅什么都不懂,纯洁如白纸,连说话都不利索的时候,立马请了四个嬷嬷专门教养她,有时甚至亲自指点她练字、画画、弹琴。
在孟景灏来说,梅怜奴有如今的模样,是他一笔一划,按着自己的喜好在她这张白纸上描画出来的,在很有成就感的同时,对这个白如纸的孩子更多了几分信任和爱护。
更别说,梅怜奴的容貌很像观音,有她在身边时,他心里很平静祥和。
对于一个能给他片刻安宁的女子,他多给几分宠爱又有什么呢。
她比梅怜宝可好多了。
他坚信,如若梅怜宝入宫,必是妲己褒姒之流。
为防有心人发现梅怜宝并利用她,他就把她弄到了身边,他得把这个女人看押在身边才能放心。
他修的是克制的帝王之道,和父皇不同,他坚信自己能够抵抗的了梅怜宝的美色。
与此同时,他还想用梅怜宝助自己修习克制之道,再也没人比梅怜宝适合做他的磨刀石了。
之所以宠幸她,却不是他受不住诱惑之故,而是他坚信一点,堵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