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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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未央-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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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太后闭目点头:“是他不假。”
我竟微微松了口气,原来我恨刘彻,并没有恨错。
窦太后又道:“你可知你阿父为什么会突然病那么重?”
我想起在广川的事,忽的站起来:“难道也是他?他怎么就那么狠心。”他的人能制出丹药,自然也能制出别的什么。
我按剑走下台阶。
窦太后在我身后道:“若非他加重了你阿父的病情,你阿父至少还能再撑半年。刘越,如果你连这个心都狠不下,老身也不放心把大汉交到你手上。”
我大步离开。
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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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在四月。据说那一天下着倾盆大雨,几丈以外就白蒙蒙的一片。除了雨打树叶的沙沙声,满世界的声音都被遮掩了,包括我的哭泣。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我的一生,从来就像这深春的雨天,虽然处处皆是碧绿,却迷蒙着雨水,绿的让人伤感。
也从来没有人来体会我的伤心。
被废那一年,我望着两个弟弟,坐马车远去。
我以为这会是永远的离开,而两个小小的孩子的送别,是这哀伤中唯一一点美好的回忆。
谁知我又回到了长安。
我得知阿母死了,而阿父要用我的命为阿越铺路。
我被监禁在廷尉府,当做死囚对待,连求见阿父一面都不能。写给奶奶求助的信,一直没有回音。在我已经绝望的时候,一个小吏将信拿来,嘲笑着摔到我脸上。
没有人愿意救我,于是我自尽了。醒来时却没死。任凭我孤零零一个人在狱中逐渐崩溃的阿父站在我床前。我以为是他救了我。然而他背对着我,让我从此离开,再不回京。
我再度坠入绝望。母亲被迫自尽,不仅太子之位被剥夺,我连皇子都不是了。我不再有阿父,奶奶,兄弟。
仇恨在心中生根发芽。
第二次回长安,我名叫李荣。在刘陵的府里,当初稚嫩的阿越已经长大。他一眼就认出了我,露出惊喜的表情。然而那时我的心中只有恨,再无其他。
他对我有情愫,我就利用这份情愫。他对我怀有愧疚,想补偿我,我就利用这份愧疚来换取补偿。
看他因我的不冷不热而失魂落魄,因我的话语而与阿父越来越远,我有一种恶毒的快意。
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王夫人的计划。阿父想要牺牲我来维持大汉的稳固,牺牲我为阿越的将来铺路。一个为了大汉牺牲自己的儿子的父亲在旁人眼里固然无私。那么在被牺牲的人眼中,又如何?
我不是圣人,不愿意做被牺牲的那一个。既然他这样对我,那我毁了大汉,毁了阿越,又如何。
可当看到阿越在雁门焦急而隐忍的样子我才明白,我的心并不是石头做的,我早已沦陷。于是我几乎可以说是背弃了王夫人,站到阿越一边。
然而他已经被我的拒绝的伤透了。
从战场下来,他愿意接受的温暖,来自韩说,而不是我。
我恐惧起来。
阿越被押送往广川的时候,我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对他再没有一丝恨意。反倒开始担心他会离开我。
于是我开始事事顺着他。
王夫人让我诱使他堕于声色犬马。甚至用丹药让他意志小臣。我想,这样也好。一个软弱的,依赖我的阿越,一定不会再离开我了。
可是兄弟怎么能相爱?而阿越的转变,让我觉得害怕。
那一晚我终于被他按倒在床上。早上醒来时,虽然因他的强迫而忿恨,但心中不是觉得不幸福。直到我看见他和韩说在一起。
原来他早已不是那个捧着我的手对我嘘寒问暖的阿越了。
是我让他变成了这样,我心如刀绞的咽下苦果。
阿父的病因并不单纯。药是我找来的,毒是王夫人下的。然而阿越的悲伤,让我没有一点复仇的快感。
我想忘记仇恨,重新来过。
我将所有可以告诉他的事全部和盘托出。
至少从现在开始,让我们互相信任。
我为他治理内廷,清除奸细,打探藩王的动向。尽心竭力,绝不存私。
一辈子还很长,破碎的过往,我可以花几十年时间,将它们慢慢黏起来。
正在宣室殿整理奏章。我望着窗外一行大雁飞过,内侍前来传话,说皇上在昆池召见。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或许,我们可以更坦诚一些。我想。
刘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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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儿,我有话同你讲。”
刘荣回过身,看见我身后的侍卫,愣了一下。
深蓝的天空广阔无垠,白云若即若离,细丝缠绵。昆水无边无垠,波涛起伏。
“抱歉,李卿,这是先皇的意思。”我挥手。
侍卫一拥而上,拿住刘荣,将他的手反困在背后,横刀于脖颈。
“你……”刘荣睁大眼睛。
刀从他背后刺入,前腹穿出。
我前进一步,侍卫抽回刀,他软在我肩上,身体越来越沉重。我的手被一片温热濡湿。却想起以前在广川耍赖,两人一起躺在榻上什么也不做的日子。
刘荣站立不稳,将全身的重量压在我身上。动作像是拥抱,仿佛一堆亲密的夫妇。
“阿越……为什么。”他艰难的呼吸。
“对不起,我只是逼不得已。”
他虚弱无力的双手,指甲深深的嵌进我的肉里:“很好。”
他从我眼前缓缓滑落,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我还维持着拥抱他的姿势。衣袖浸满了血,手掌一半洁白,一半鲜红。我沉默着,让侍卫收拾遗体。
面无表情的来到窦太后宫里。我不敢离的太近,怕她闻到血腥味而不适。
我立在阶下,说不出话来。
“越儿,过来。到奶奶身边来。”
围着的医官全都下去。
我沉默的跪在窦太后脚边,她的手满是皱褶,柔软温暖。她摸着我的脸,肩膀,继而到染血的袖子,捧着我的双手,想温暖我似地。
我努力不让自己贴着她,声音低沉:“奶奶,孙儿身上有血。”
窦太后摇头,搂住我。
“越儿,你做得很好。奶奶的身体,就剩这几日了。我还有些事要交待给你。你今后,要将彻儿当做你的臂膀。你将来要做一番大事,我不打算拦你,你需要彻儿。奶奶这些年做的事你不喜欢,然而奶奶就是在为了这一天做谋划。”
我看着她。
“你对彻儿心中有芥蒂。你想对他怎么样,奶奶知道。可是你年轻,不懂,这人与人之间感情啊,不应该切断,也切不断。你报复他,两人只能越走越远。倒不如温火煨着,再冷的感情,也能暖起来,他心有歉疚,更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她毕竟太衰弱了,缓缓说完一番话,便睡着了。
她的贴身宫女轻声请我出去。
小时候窦太后对我的关爱,是真实无虚的。长秋殿里总留着我最爱的糕点水果,她凝视着我时,即使眼睛看不见,目光也是慈祥的。她在我和刘彘打架后的担忧,在我们回宫时的惊喜,在我被囚禁时的帮助,扶住我登基的支持,没有半点虚假。
可她也逼着阿父亲手斩了晁错。这些年的打压,扶植刘彻,逼我杀死刘荣,维护阿娇,扩张窦氏,即有为了我,又有私心。
没有绝对完美的人,没有绝对无私的爱。
带着随侍们走出殿门。殿外落日沉沉,夜幕将上。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心中混沌一片。不论怎样,她终究是爱我的吧。


第 56 章

窦太后薨于开元四年七月中旬。紧接着是一年国丧。
大汉国丧期间不能出兵,匈奴人自然没有放过这个好机会在边关大肆劫掠。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得意了。我在心里默默发誓。景帝的养马之策已见成效。大汉如今兵强马壮,钱粮充沛,不论朝中军中,都人才济济。诸子阁拿出一套新官制,在各地试行。
有异心的藩王不可怕,失去了立足之根本的外戚不可怕,天灾也不可怕。
现在大汉唯一缺乏的,是渴望战争的意志。
距离昆池边那次之事发生,已有一个多月。
未央宫一处静谧精美的小殿,殿中的床榻围着轻薄的帐幕。窗户大开着,下午时分,显得温暖明亮。窗外没有风,树木在阳光下静静的伫立。
我本以为这又是如往常般没有变化的一天。
床上的人睫毛动了动。
“你醒了?”我惊喜的说。
沉睡许久的男子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的纱帐,继而迷茫的望向我。他伸手触摸我的脸颊,呆呆的注视着指尖的水滴。
“阿越,我死了吗?”
“你不要胡思乱想,朕只是为了骗过太后,才出此下策。事先未能告诉你,实在是希望看上去真实,”我笑道,“太医,快过来看看他到底如何了。”
当时窦太后给了我两个选择,一个是她派人,一个是我亲手杀了刘荣。
我选择后者。
这样,窦太后会为抚慰我,而来不及查探刘荣的情况。我才来得及动手脚。
窦太后以为他只是个男宠,故而不在乎他的性命。但于我而言,他是我哥哥。他与景帝之间的帐,难以分清谁欠谁多一些。我终究下不了手。
刘荣似乎累了,并未显出十分开心。他闭上眼睛,任太医诊断。
我再来时,刘荣在宫女的服侍下换了身衣服,闭目躺着。我轻手轻脚的坐在他榻前,看着他的睡脸。刘荣没有睡着,被我看的受不了了,睁开双眸,却只注视着我的深衣,不愿与我对视。
“可要喝水?”我不等他回答,扶他坐起来,端起漆碗。刘荣撑着身子喝了一口,顺从的让我心痒。
他啜了一小口,便不再喝,抿着碗沿,垂下眸子,几滴晶莹的泪珠忽而从脸庞滑落。 漂亮的如同清晨从草尖滚落的露珠。
“怎么了?”我吓了一跳,继而笑道,“你是不是吓着了?别怕,现在没事了。朕会保护你的。你且安心的修养。”
刘荣大概恨我当时下手太狠,他眸光微凉,不言不语的睡下。
我自言自语有些尴尬,坐了一会便带内侍们回宣室殿继续阅奏章。
新任的大臣中有一个名叫主父偃的,提出一项推恩令遏制藩王。让藩王的每个子女都拥有继承权,均分封国的土地。
这样一代一代的分下去,藩王的后代很快会和庶民没什么两样。
窦太后在的时候,我暂且将他的折子压着,现在时机到了,便委以重任。
削减外戚实力之事也可提上日程。
派往月氏的张骞在去年失去了踪迹。现在我手下可用之人很多,便又挑选了十几队人马前往。
就最近的国事讨论了一个时辰,大臣陆续离去,只留韩说向我汇报朝中的风向。
我拿看着奏折,聆听韩说轻柔的声音,一个黑影挡住光线。
我抬起头。
“太傅?”
“臣见过皇上。”太傅说。他黑着脸,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我与他对视良久,温和的笑道:“太傅有何事指教朕?”
“皇上,微臣真想问一句,你的心究竟是用什么做的?”太傅似乎被什么事气得急怒攻心。
“太傅何出此言?”我笑着,微微皱眉。这些年来,太傅像是我的一把刀鞘。每当我大怒或过激时,他都会及时制止我。在朝堂也多次替犯了小错的大臣求情。慢慢的,大臣们似乎认为我畏惧太傅。追随太傅的人数见长。
如今他竟自高自大到失去礼数了。
“前些日子李大人未醒,所以臣一直隐而不言,”他指刘荣,“现在臣可以说了。臣认为皇上心性太过冷酷。”
“喔?”
“皇上在对待李大人时,下令侍卫挥刀,没有任何犹豫,简洁的让人心寒。臣想,李大人跟随皇上多年尚且如此,皇上在对待其他人时,想必更加无情。”
他说出这样的诛心之言,我还真不知道是骂他一顿的好,还是派人将他拖出去的好。
当然,他是太傅,我只能想想而已。
我忽略他的指责:“太傅,朕当时不过是在做戏,自然难以真情流露。”
太傅盯着我摇头:“在微臣看来,皇上当时便是真情流露,甚至乐在其中。微臣一直希望能让皇上以百姓心为心,如今看来,原是奢望。微臣花费十年时间也未曾做到。”
我的眉皱的深了一些。
韩说查言观色,起身作揖,轻声道:“太傅大人远道而来,坐下歇息可好?”
有一种人,不需要指责别人,只需要自身作出示范,对方便能通过对照而自惭形秽。韩说便是这样。
韩说被人冠以佞臣之名,从不解释。他总是谦和有礼的对待任何人,并尽自己的能力做事。渐渐地,辱骂过他的人在他面前,竟会低下头含羞而去。
“臣失礼了。”太傅意识到自己在我面前过了分。放缓声音,目光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我反而笑道:“太傅,你一直希望剥下朕身上的狼皮,磨去朕的锋锐,缚住朕的手脚。其实太傅已经做到了。难道朕现在还不像个人?”
太傅半晌道:“只是像而已。”
我明白了我和太傅的分歧究竟在何处。
在处理刘荣的事上,我自认没有做错。作为一个皇帝,我在对待刘荣时所表现的心态已是良好。
然而太傅并不满意。他认为我应当再深情,再犹豫一些。他希望我更理解和体谅人心,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真正爱民如子。
我们都没错,只是站的位置不同。我作为皇帝,本当理智冷静。而太傅像春秋时代的孔子,怀着伟大的空想,期望将我塑造为他心目中的圣人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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