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却抬手推开了他,一本正经地说道:“经常那样不好。”
华沂瞪眼,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是“哪样”,登时哭笑不得道:“谁说的?!”
长安:“索莱木。”
华沂:“……”
长安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自己腰上缠了头发的腰带,说道:“他说若是夜里不加节制,白天便容易体虚掉发,我觉得你……你……你还是好好养养吧。”
什么叫“好好养养”?还用这样吞吞吐吐的语气说出来?
华沂身后跟着的一排奴隶立刻全都低下了头,假装没听见这种王帐中的“私密事件”。
华沂“嗷呜”一声化成了兽形,扑上去叼住了长安的领子,将利爪收回了肉垫里,用爪子抱住长安,大脑袋放在长安的肩膀上,远看上去几乎像是要把他压扁一样。
长安“哎哟”一声,华沂的爪子正好按在他的腰上,那里传来不可与外人道的酸痛,几乎叫他膝盖一软,忙使了个巧劲钻了出去。哪知华沂十分无耻,趁着大家都在热闹,左右除了他的奴隶和护卫也没有别人,便不顾脸面地像只扑球的猫一样,不依不饶地一纵身,将长安扑到压住。
就在这时,华沂的耳朵忽地一动,按着长安的爪子蓦地一松,随后叼起长安的衣领,往前一跃跳出了足有三四丈远,一声惨叫在他身后响起,一个少年奴隶胸口被捅了个对穿。
寒光袭来,一把重剑劈在了长安华沂方才所站的地方,尘土掀起了老高。
第一剑劈空,第二剑随即追至,长安想也不想,从怀中摸出他外衣内侧挂着的那把平日里练手用的半刀,撞出叫人牙酸的撞击声。
刺客与长安各退了一步,长安的后背撞在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人形的华沂怀里,一群没有战斗力的奴隶刹那间便被解决了干净,火光下,三四个刺客已经围在了他们两人周围,有人有兽,刀锋剑利,爪牙森然,都蒙着脸面,看不出是谁。
长安慢慢地调整了一下手中小刀的位置,目光扫过面前的人,低低地问道:“来找死的是谁?”
只听一个蒙面刺客冷笑道:“不过是个下贱的亚兽,算什么东西!”
长安瞳孔一缩。
与此同时,一个不知隐藏在哪里的人瞬间从两人背后扑了上来,竟是当空化兽,巨大的爪牙自上而下压至,长安与华沂各自往两边闪去,刺客横刀向长安胸口砍去,砍了个空,长安以与方才打闹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敏捷一脚踩上旁边的墙,谁也没看清他究竟是怎么过去的,竟顷刻间便落在了刺客身侧。
那刺客只觉一股寒意袭来,再要转身已经来不及,竟是一头撞上了那刀刃,脖子上多了一道开得不大的口子,当场便是血溅三尺,断气的时候竟是站着的。
“你说我算什么东西?”长安盯着那刺客眼中渐散的生命象征冷冷地说道,随后一脚将那尸体踹开。
早晨在城楼上的事,长安虽然当时听得火起,过后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然而同样的话一天听见两遍,他心中来不及细想中间关连,却无端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便是在这时,数百里之外,一个长身玉立的男人坐在帐篷门口,手里抱着一个幼童,听着不远处族人欢度节日的声音,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抚过那小孩的头发,将他安抚得昏昏欲睡,似乎在发呆。
少女高亢的歌声响起,好像拉回了这男人的神智。
他英俊的脸上忽的露出一个笑容,却不知为什么,硬生生地显出几丝诡异的模样来,忽然开口道:“东海王,银牙……华沂,这可真是叫人诧异,绵羊似的男孩,竟然也能长出爪牙来。”
一人接口道:“我们的人应该已经行动了。”
男人轻笑一声,抬手示意奴隶将怀中的孩子抱走,他站起来,拢了拢长袖,转身往帐中走去,毫不在意地说道:“我了解他,那个软弱的小弟弟……从小便看起来不同寻常,如今这样更加能唬人。银纹兽人,天命所归……他啊,看起来再强大又能怎么样,他的软弱是刻在骨子里的,等着,那总能要他的命。”
71、卷四
“他从小就心软;又多情得要命。”这男人竟是老熟人了——当年弑父杀兄的华沂的好二哥;荆楚。
说话间;他俯身给自己与身边的人倒了杯水;那人忙退后一步;低头道声不敢;双手举过头顶方才捧住。
这帐中冷冷清清,没有女人;也没有奴隶;甚至连一般贵族家中装饰用的兽皮锦缎、珠宝金银等物也一概没有,只是四四方方的一个地灶坑;几张擦得干干净净的桌子;上面摆着几个大小不一的果子;后面便是个屏风,里面影影绰绰露出同样干净整洁的榻。
“坐。”荆楚轻声说道,心不在焉地将半凉不热的清水送入口中,似乎发了一会呆,才继续低声道,“他小的时候,待人好得叫我这做哥哥的看了都觉得不忍心,活像个面团捏成的人。”
那手下人坐椅子只敢扫一个边,并不敢坐实,神情毕恭毕敬,闻言说道:“如今四少成了东海王,横扫东半个大陆,想必也该变得心狠手辣了。”
荆楚斜睨了他一眼,笑道:“他的手或许辣,心却不一定狠。你放心,纵然有二十年不见,我也了解他,他这人啊,心里忧虑太多,如今仓皇逃离后做了十年亡客,虽说今非昔比,可心肠不够硬是天生的,他本来的多情自然会因此变成多疑。到头来,他虽比谁都念旧情深,却也比谁都信不过旁人。你看着,如今东海二十城尾大不掉,华沂自以为擅长制衡,可那不过是墨守陈规守着旧部的作为,他哪里知道,一代开疆拓土的绝代枭雄不是这个做法的。”
那手下人忙道:“是,首领高见。”
荆楚摆摆手,挽起袖子,就着一个小水盆里洗了洗手,说道:“天晚了,叫人把小嵋抱过来跟我睡吧,我方才就看那孩子困了,别让他的哥哥们吵他。”
手下人道声“是”,随后迟疑了片刻,犹犹豫豫地说道:“首领……”
荆楚挑起眼皮“嗯”了一声,只听那人继续说道:“首领持身清正,叫人敬佩,但是少爷们年纪都还小,帐中总该有个女主人的。”
荆楚擦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前前后后娶过三个女人,然而不知是他克妻还是怎么的,这三个女人全都死于生育,每人给他留下一个儿子,便像是完成了任务一样死了,巧得吓人。
除此以外,这位正当壮年的首领仿佛不近女色似的,过得日子清淡得如同苦修的老人。
“你的女人们都会真心照料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么?”荆楚的目光扫过,并未曾怎样,那手下人便觉得仿佛一条毒蛇看了过来似的,忍不住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听了他这句问话,更是说不出别的来,只听荆楚继续道,“我这个做阿爹的还顾得过他们,何必叫外人伸手管我的帐子?大长老还撺掇了你什么话?”
那人嗫嚅道:“大长老还说,今日素日里往来的行商趁着节庆,送上了几个舞娘,都是极品的美人,叫首领先挑,不然下面的人也是干看着不敢动手的。”
荆楚低低地嗤笑了一声,摆手道:“跟那个老不休说,我没那个兴致,你们自便吧。”
那人诚惶诚恐地退出了荆楚的帐子,心下只觉得这位首领更加叫人看不透。
他不爱美食,不爱美酒,甚至不爱美人,不爱享受,也不爱摆谱,眼看着三个孩子还小,他对这牙牙学语的亲生骨肉还勉强算有几分上心,可那感情约莫也十分有限——否则如何能狠下心肠来留子去母,叫他那么年幼的亲生儿子,一个个还在吃奶的时候就都没了娘呢?
他下得去手,狠得下心,勤俭克己,说出来除了是个亚兽之外,荆楚简直便是完人。
完美得叫人不禁细想,稍一细想,便忍不住毛骨悚然。
这位叫人毛骨悚然的“完人”果然是看透了华沂的心。
刺杀者不过片刻便被他们两人解决了干净,原本制住一人,本想带回去审问,才走了两步远,那人便轰然倒下,气息全无,竟是死了。
刺客都是生面孔,这一回死无对证。
秋狩节的时候王城里出了这样的事,华沂不动声色地按捺下火气,没有惊动欢庆的人们,暗自回了王帐,交代城防仔细排查,没多大的工夫,他便知道了早晨在城楼附近发生的事。
华沂太阳穴狠狠地跳了几下。
瑜纯父子加入的时候,华沂手中已经有了两个城,他们带来了七八十人的部落来归顺,华沂总不好平白收了,这才给了一个长老之位。
那么是他们因为早晨的事报复长安?
不,应该没有那么简单,长安巡城了一整天没出什么事,偏偏是卸下刀剑、傍晚同自己一起的时候遇到了刺客,明显并不只是针对他一个人。那么……难道是瑜纯父子起了外心?
华沂借着海中夜明珠的光坐在王帐中,一只手撑着头,影子被长长地拖在墙上,一动不动,俊美的脸像是古老的传说中喜怒无常又至高无上的神祇,手指轻轻地敲打着小桌。
瑜纯是个蠢货,他父亲却是老谋善算,若是他真的起了外心,找这样两个刺客来,岂不是太蠢了些?
往这一层里想,华沂心思迅速转念——难道是有人故意陷害他们?
谁会故意陷害他们?
一个名字几乎是呼之欲出——王城中只有七个长老位,如今都已经被沾满,谁迫不及待地想回归长老之位?
卡佐,只能是卡佐。
傍晚的时候,长安随口说出的那句话忽然在华沂脑子里闪了出来。
“换了班以后路上碰见了卡佐,拉着我喝了几口,大概是憋得苦了,想找你说情。”
那么这事……长安他到底知不知情?
他说那句话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思及此处,华沂禁不住心乱如麻。
他在原地转了几圈,几次三番地想转身回内室里找长安问他,站起来又坐回去,过了一会,又忽然抬手叫人进来,面对着那等着听他命令的侍卫,一句“你去查查,城主这几日接触了什么人”,几乎便脱口而出。
……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那侍卫莫名其妙地被他叫进来,又莫名其妙地看着华沂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桌面发了会呆,便挥手叫他退了出去。
华沂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起身转回内室。
长安给他留了盏灯,人却没有隔夜愁似的,已经毫无心事地睡下了。薄帐中人影绰绰,华沂轻轻地掀开帐子,只见长安侧身只占了半张床,连被子都大半虚搭着,他的头发散开,并没有缠成一片,规规矩矩地绕过脖子,垂在赤裸的胸口上,唯有一点发梢卷在空出来的枕头上,叫他的脸看起来柔和了一些。
他的手臂精瘦却有力,细致紧实的肌肉牵连着的骨头形状有些突出,平摊在那里,好像等着什么人躺在他怀里似的。
华沂呆呆地看了他好一会,弯下腰握住了长安的手,轻轻地摇了摇,一声不吭地用这种方法把他叫醒了。
如果你也骗我,如果你也算计我……便富有四海,我孤家寡人,还有什么趣味?
“你同我说实话,”华沂仿佛认了命似的,俯□,脸上的表情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显出一种破釜沉舟一般的疲惫,他闭上眼,贴在长安的脸侧,几乎是与他耳鬓厮磨一般地呢喃道,“长安,你同我说实话……”
长安原本睁开一条缝隙的眼睛骤然清明,华沂按着他的手腕,将他牢牢地压在了被子里,一时竟然挣不脱。
“什么?”
华沂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长安反握住他的手,侧过头去,那离他极近的人竟然是一脸颓败,忍不住问道:“你又是吃坏了什么东西撑着了,想起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事?”
他这话一针见血,华沂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片刻后,华沂放开长安,坐直了身体,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同我说句实话,今早在城楼边上是怎么一回事?卡佐有没有单独和你说过什么,今晚……今晚那刺客,你有没有听到些风声?”
今早城楼上的事是意外还是你有意为之?刺客是不是卡佐为了长老之位栽赃嫁祸?你有没有同他一伙算计我?
华沂这话的意思问得直接,却也到底过了心,出口时委婉了几分,以至于长安一时没反应过来,同他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室内简直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忽然,长安脸色一变,一把抓起放在枕头边上的衣服披在身上,指着门口冷冷地说道:“你给我滚出去。”
华沂见他的反应,心里已经明白,多半此事与他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顿时一片纠结地放下了心。他本性便是如此,直接当面来问,对他而言,已经是如同刀子刮心一般的难了……然而非是这样,才能坦坦荡荡地不在自己和长安之间留下一点裂痕,哪怕叫那人当面对自己发一顿火,也比在日常里一点一滴的疑虑、试探、防备,直到再深的情分也无法挽回来得好。
华沂不退反进了一步,轻轻地拉起被子的一角,眉眼垮了下去,做小伏低地说道:“我立刻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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