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丛之刀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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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丛之刀 (完结)-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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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睁开眼,便看见那个“离奇”的主角就在他身边。
长安的马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卷进了他那大得不可思议的行囊里,少年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的觉,在这危机四伏的森林里,竟然大喇喇地蜷缩着睡成了一团。他是靠着树干坐着睡得,好像是想做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可惜总是不得章法,睡着睡着,头便不自觉地往一边歪去,歪到一定程度,就会一头栽下去,他就迷迷糊糊地爬起来,重新坐回到树下,转眼间又能睡着。

华沂看了这个神奇的少年一会,慢慢地坐起来。

长安被他窸窣的动静惊动,睁眼看了看华沂,开口第一句却是:“你还有芽糖么?”
华沂从自己的包裹里抓了一把出来,放在手里挑拣了一番,又从中挑了几块出来,在长安恋恋不舍地目光下解释道:“那几块不能吃,里面包着的是毒粉。”
长安津津有味地接过糖剥开了一块,其他地收了起来——他一直对芽糖有种奇特的感情,小时候阿妍就喜欢偷偷藏起来几块塞给他,而到了北释那里以后,每次他那混帐师父抽了风,扔给他的奖励也是这种柔软又甜蜜的糖果。

华沂跟他大眼瞪小眼了一会,终于问道:“你干嘛不躺下睡?”

长安揉揉眼:“我要照顾火堆。”
华沂的目光落到早就熄灭了的火堆上,沉默。

长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还挺困惑地自语道:“怎么灭了?”

华沂叹了口气,认命地爬起来,在火堆里捅了捅,鼓捣了一会,火终于重新燃烧了起来,他坐在那里,脸上憨厚老实的笑容浅淡了些,几乎露出一点冷硬的底色来,用一种随意的口吻问道:“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救了我,就不怕我是个坏人么?”

长安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地说道:“哲言说你也救过我。”
华沂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有……十七?十八?”

“嗯。”长安不在意地点点头,“差不多吧。”
华沂迟疑了片刻,没有问他从什么地方来的,也并没有问他那身神乎其技是怎么学来的,他面对长安,反而觉得无话可说,这个被他以恶意揣度过的少年刚刚救了他的命。

这些年,除了机缘巧合下结实的几个有生死过命的交情的亡客同伴,华沂所见的人不过就只有两种,追杀他的人,以及他的雇主,然而这一次却让他遇到了一个特别的。
他游刃有余了那么多年,此时,那个童年时候的傻大个却突然在他身体里复了苏,叫他不知道如何是好起来。

就在华沂思考着怎样与这少年搭话的时候,没想到他只沉默了片刻的光景,长安竟然就已经倒头睡过去了,这一次大概是因为有人照顾火堆,他放了心没了后顾之忧,悠然自得地枕着自己的行囊,舒舒服服地四仰八叉地躺了下来。
他那身刀术简直强大得近乎妖异,华沂忍不住要怀疑这少年也是某个隐姓埋名的亡客,然而看他这大大咧咧不知谨慎为何物的模样,又觉得自己完全是想多了。

华沂皱着眉忖度了长安一会,也没有琢磨出什么结果,终于还是迟疑着把自己破破烂烂的外衣解下来,搭在了长安身上,然后借着火光处理起自己一身的伤口来。


20、第二十章 护送 。。。
对于亡客而言,黑夜总是十分漫长的,因为睡眠是件非常奢侈的事——危机四伏、无事可做。
华沂几乎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昏天黑地地睡一觉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即使他闭上眼睛,浑身上下,也总是有一部分神经是醒着的。
特别是他孤身上路的时候。

讨生活并不容易,战斗,已经成了他的本能——从清晨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开始,直到深夜再次降临。
华沂有时候回想起来,感觉自己这样活着,究竟是要图什么呢?似乎总是没什么趣味,痛苦比快乐多,身上落下的伤疤比吃到嘴里的糖多,想要乐,须得自己掏心挖肺一番,从自己身上找点乐子。
他没有亲人,有一些朋友,大多也都跟他是一样的人,更不敢奢望讨个老婆。
讨了来也没什么用,说不定过两天就死了。他每日奔波,不过为了完成雇主的任务,得到更多的钱、更多的资本,然后去找雪狼部落的荆楚报仇。而报了仇以后干什么呢?他全无头绪,想不出来,也没有什么期盼。
可他活得这样没滋没味,却依然不想死——拼了命地也不想死。

有一次敌人将他的肚子都剖开了,他也硬是把流出来的肠子自己塞了回去,爬着等到了接应他的同伴来。华沂一方面做着这种总是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中的活,活得像个亡命之徒,对自己的命也不是很珍惜,一方面又对“活着”这两个字有种凶狠的执着。
仿佛是坚定、又仿佛只是愤怒。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矛盾。

周围只有一个睡得神志不清的人,没人看他笑,他便不笑了,跳动的火光映在他的眼睛里,瞧不清楚他的眼神,里面只有大片大片的阴影。

华沂发了一会呆,便转头去看长安,看了好一会,依然只得出了这个人好看的浅显结论来。
华沂鬼使神差地凑过去,试探地冲长安的方向挥了挥手,那少年毫无动静,呼吸依旧是平缓规律,睡颜平静得像个孩子,华沂又在原地坐了一会,闲得蛋疼,于是往前凑了凑,在距离长安的脸大约一尺多的地方,把巴掌挥成了一个蒲扇,吹起一阵小风,撩起了长安额前的一缕头发。

长安依然毫无反应。

世上真有人能在森林野外睡这么死?华沂不相信——除非天生铜皮铁骨刀枪不入,否则纵然他有再大的本事,他也早就死了。
就在这时,华沂的手无意间又往前伸了一两寸,谁知就是这不过一半个指头的距离,那枕着布包睡得晨昏不辨的长安却在这时骤然睁开了眼,黑白分明的眼珠里反射出一点冷光,这刚刚还在大梦春秋的少年身上流露出凛冽的杀意。

就像……某种消失于传说中的、远古天神铸造的神兵,能让人在它出鞘的那一刹那便忍不住浑身颤栗。

“你干什么?”长安问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里还带着刚醒过来的沙哑,眼神却清明得好像从来没有睡着过。
华沂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点没事找事,讪讪缩回手,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干笑了一声道:“你没睡啊?”

“睡着了,”长安说道,“不要靠近我一尺以内,我就不会醒。”
华沂奇道:“这是为什么?”

长安睡得好好的,无缘无故地被他闹醒,简直恨不得把刀柄砸在他脸上,心里不耐烦到了极点,然而毕竟是“恩人”,看在这一条的面子上,长安终于还是忍住了,板着脸没表露出想打人的神色——他对哲言是这样,对阿妍也是这样。

哲言疯起来不可理喻,阿妍哭起来没完没了,他们身上其实都有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方,然而长安却总是宽容得出奇。
哲言骂人他一声不吭地听着,阿妍不明原因地哭泣,他出门去给她采带着露水的花。

此时,长安盯着林间湿漉漉的地面沉默了片刻,硬生生地将心里的火气压了回去,这才开了口,态度良好地给了对方回答。
华沂只听这少年用一种非常柔和乃至于谦逊的语气说道:“因为在一尺以外,没有东西伤得了我,不用醒。”

华沂:“……”
他从未见过可以猖狂得这样平静坦然的人。

“你还有别的问题么?”长安耐心地询问道。
华沂沉默了一会,随手拨了拨火堆,问道:“你以前是不是住在秃鹰部落?我是不是在那见过你?”
他心里盘算着怎样套出一些这神秘少年的来历,然而还没等他完全定出套话的策略,那少年便简洁全面地自己说了出来:“我小时候跟哲言住在秃鹰部落,在那见过你,你给我洗了脸,把我洗到了河里,我感觉无以为报,就给了你一朵花。”

长安的语气太轻描淡写,以至于华沂难以从他特别的表述中弄明白,这家伙到底是在说事实,还是在埋怨自己当年笨手笨脚,把好好的孩子给弄到了河里。

“后来哲言死了,阿妍照顾了我几个月之后,我就上了宇峰山,在那里跟着师父长大。”

华沂吃了一惊,宇峰山阴阳两端,一边是秃鹰部落一边是雪狼部落,他也是从小听着那神鬼莫测的山坡的故事长大的,他再次放眼打量长安,不知为什么,别人说这话,华沂肯定当他开玩笑,长安说这话,他却信了。
看这少年的模样,可不就是个在怪物堆里放养出来的小怪物么?

华沂瞠目结舌了片刻,问道:“那你眼下是要往哪去?”
长安顿了一下,抬头看了华沂一眼,伸长了手脚靠近火堆取暖——北释那个师父当得实在还不如饭桶,给他治了十年的病,没把他治死已经很不容易,即使落得个即使是夏天依然手脚冰冷的毛病,也着实算幸运了。

长安沉默了一会后,说道:“不是有人要杀你么?我送你一程。”

华沂噎了片刻,感觉微妙。
银纹兽人天生神力,华沂七八岁便能独自狩猎,不比老猎人差到哪里去,然而没想到他经历了这么多年招摇撞骗死生一线的日子,竟然有一个亚兽冒出来,随口一句,便说是要护送他一程。
当然,这别人送上门来的好处,华沂总不会傻得要拒绝。

长安说完话,攥了攥拳头,感觉手心终于有了一点暖和气,便心满意足地重新躺了回去,躺下去以后还轻声对华沂嘱咐道:“有事你可以叫我一声,别不声不响地突然靠过来,悬着手不动,万一我以为是蛇,失手伤了你就不好了。”

华沂:“……”
他生平头一次窝囊得这样离奇,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华沂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虽然伤痕累累,但依然肌肉壮硕的手臂,又看了看侧身躺在一边的长安,默默地目测了一尺的距离,将自己的胳膊伸过去,与他的腰正正反反地比了一番,然后用一种十分有失偏颇的目光得出了自己的胳膊比对方的腰还粗的结论,心道:“小兔崽子,不跟你一般见识。”

长安说到做到,果然从第二日开始,便一直背着自己的马刀跟着华沂。
他的话不多,却并不沉闷,有种这个年纪的人特有的好奇心。

这山里长大的野孩子果然无知得不同凡响,端是个一问三不知,他甚至从来不知道世上还有大海、陆地还分南北两块。
两人闲来无事烤着肉吃的时候,他听那些关于远处的故事听得入迷,会不停地催促华沂往下讲,华沂人来疯,讲起来便滔滔不绝,很能卖弄。可他很快就发现,这混小子只是拿这些新鲜事当打发时间的故事听,他不但对“城邦”毫无概念,连南北两个大陆唯一通用的 “贝塔”都没听说过。

“那你知道‘珠石’么?”
这回长安露出了然的表情:“钱么?这个我知道,小的时候见到哲言用过,可以换东西。”
“你究竟是吃什么东西长大的?”华沂一边这样说道,一边从怀里摸出一个贝塔币,它长得有些像贝壳,上面却闪烁着莹润的珠光。

据说这种东西最早是生长在海底的,海底的生物得罪了神,神一怒之下把海水抽干,大陆浮了上来,无数海底的生物在阳光和空气中干涸成古老的死物。里面的动物死了,干了的壳便成了贝塔,它们的长相十分均匀,好像用尺子量出来的似的,哪个也不比哪个大多少小多少,表面比钢铁还要坚硬,十分耐磨,也轻便易于携带。

据说南方也会用金银买卖,可是金银毕竟太沉重,到了北方,人们仍然是只认贝塔。
华沂解释道:“‘贝塔’和‘珠石’一样,也是钱,一个贝塔是十六个珠石。”

长安心算了一阵,想弄清一个贝塔等于十六个珠石是个什么概念,可惜算了半晌也没算出个所以然来,他接过这笔“巨款”拿在手里把玩了一阵子,新奇了一会,也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硬邦邦的,不能吃也不能喝,于是毫不留恋地又把它丢回给华沂。
哲言还有几个珠石,北释就连一个子儿也没有,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可见这东西没什么用。

他仔细地听了华沂关于“亡客”的描述,听出亡客冒着被很多人追杀的危险,替雇主做事,就是为了得到这些没什么用的破玩意,于是看着华沂的眼神里带上了一点怜悯——长安觉得他有点傻。

这个少年十足的离群居索,让华沂有时会产生种错觉,好像长安真的不是个人,是个披着人皮懂得人话的动物。

他们两人一路往东走去,当中经历了十来场或大或小的追杀与围堵,长安虽然美其名曰说是护送,可真遇上事,却是作壁上观的时候多,不到危险的时候他便绝不出手。
他有那样一身匪夷所思的刀上功夫,又正好是十七八岁这么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愣头青的年纪,华沂本以为他会十分好斗。然而大半个月下来,他却发现长安行事虽然古怪,却很有一番我行我素的道理。

别人不来惹他,他也不去惹别人,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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