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兰草的声音微微放大,喝道:“我改了形貌,就认不出我吗?全部给我醒来!”
罗家兄长的嘴微张,以为这人疯了。
“他以为他是谁?我明白了,他在没有办法之余,只好胡乱喊话。”不然这大头小子以为他是谁?神吗?是疯子吧!
全然无动静,只闻夜风吹拂声,但罗家兄长心想既然都说了一炷香,就白等一炷香的时间吧。他耐住性子等著,眼角觑到邵开春与罗灵琇并无不耐的表情,反而专注在那一株又一株的兰花丛上。
初时,他并没有任何的感觉,只觉得冷风微暖,颇有大地回春之相,後来,他无意瞧见罗灵琇惊喜的神情,鼻间忽然敏感地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味。
这味道极似花香,又清又淡,有清神醒脑的感觉;他对兰花虽然有一点点的了解,却分不出来这股极淡的异香是出自哪一类的品种。
“开了!”身边奴婢的惊呼,让他错愕地上前细看。
花园之中的兰花就像是刚睡醒的小孩一般,叶瓣慢慢打开,他认出好几朵不该在此时此刻盛开的花,竟然都慢慢地伸展开来,多花兰、兔耳兰……这些兰花的清香逐渐交错,形成一股淡淡的王者之香。
他第一次正视邵兰草,脱口颤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只是爱兰之人。”
爱兰之人会有这么大的能耐?他不信,更不愿将灵琇这筹码白白送给这个平凡无奇的小子。就算……就算是能让兰花盛开又如何?不过是巧合而已!正想著,忽瞧见一株不起眼的兰花紧紧含苞,他指著它大喜道:“它未开,你输了。”
邵兰草一看,正是老爹养的那株十年未开的兰花苞,知此花中的花精不爱搭理人间俗念,也不管有多少人正等著它这株珍贵兰花盛开,就算藏在他老爹的爱里这么多年,也是照睡它的大头觉。
“你真以为你像古时武则天吗?要花开,花就开?哼!灵琇,走!”
“笨蛋!你要睡多久?醒来!不醒来,我虽不会摘了你,也要你以後日日夜夜别再想睡你的大头觉!简直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气死我了!”邵兰草没好气地说道。
罗家兄长要嗤笑出口,後见他的神态十分认真,不知为何,竟笑不出来。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放在那株兰花上,见它全然没有反应,心里暗吁口气。
巧合,总不可能一直来吧?大年初一的,别要他遇鬼了。
“啊──”梅儿一声惊呼,让罗家兄长几乎弹跳起来。“动了!动了!我的天啊!
这是老爷养了十年没有开过花的兰花啊,我……我去叫老爷!“
“别去!”邵兰草轻声说道:“它很快又要睡著,你去喊,爹来了,必会伤心,这并非它自愿开花,爹将来还会有机会亲眼看见他养的兰开。”
淡淡的兰花香充斥邵家整座花园,邵兰草转身对他说道:“罗大人,你说的我都做到了,灵琇她……”
“不算不算!”罗家兄长满头大汗。“这事分明有诡异!”
“你骗我?”
“不,谁说是骗?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串通来骗婚的?我一时著了你的道,自然不算数的!”
邵兰草心里虽恼,却不愿将不悦之情表露出来。他低喝道:“别在灵琇面前这样!”可知她大哥这样,多伤她的心!
罗灵琇目不转睛地注视罗家兄长,让他好心虚。
“我……我怎能将妹子一生的幸福葬送在你这个平凡的大头小子身上!”
“我只要平凡,大哥。”她柔声说道。
他仍是避开罗灵琇的眼神,转到邵兰草身上。
邵兰草背对著一园盛开的兰花,兰花色彩缤纷,鼻间充斥著无比清香,清香之中又带著一股似兰花而非兰花的幽香,彷佛是……是从这姓邵的大头小子身上傅出来的,其实看久了,这小子好像没有他想像中那样地丑陋跟普通……他又不由转开视线,瞧见邵开春一脸邪邪的笑。
他楞了一下,恼道:“你这样看著我做什么?”
“罗大人,我记得你回城中,是为了收集珍贵的兰花品种,送往宫中取悦龙心。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家中好像刚有一株别人献出的名贵兰花品种,世间未曾见过。”
“你怎么知道?”
“总会有人闲言闲语地传出来嘛。”邵开春微笑道。
“闲言闲语?哼,你是在提醒我什么吗?好!我就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我府里那株珍贵的兰花品种被送来时,已遭病虫害,照料的人没有办法再让它活下去,邵兰草若能让它重新活过来,我倒可以同意他们的婚事。”
兄弟俩又是一楞,彼此对看一眼。邵兰草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闭上,垂下眼。
邵开春闭了闭眼,露出笑容道:“我怎么信你?罗大人已有一次食言而肥的举动了,若咱们将那株兰花养活了,你送往宫中,自是大功一件;而你把功劳揽过,到头来却把我们忘个一乾二净……不然这样好了,咱们击掌为盟,若是你又违背誓约,就遭天打雷劈好了!我们兄弟曾受过天打雷劈,还能活到现在也算奇迹,您若受天打雷劈,搞不好也能跟咱们一样活下来,敢不敢试试?”
“试就试!”让兰花开满园已是一次运气,但好运岂会来两次?他初回府里之时,是曾听妻妾提过邵家兄弟曾被雷殛却毫发无损的事情……他舔了舔唇,道:“若是真能将病虫害除去,兰花送往宫中取悦龙心,我自然会备受皇宠,邵兰草就是助我一臂之力的人,当我妹婿,足够了。”
“好,那就击掌为盟,谁若违背此誓,就遭天打雷劈,直到劈死为止。兰草,你过来跟罗大人击掌。”
“我?”
邵开春白他一眼。“是谁要讨老婆?不是你击掌,难道还是我?”
邵兰草看著他,半晌,点点头。“你说得是。虫害去不了,是我的错。”
邵开春见他上前与罗家兄长击掌为盟,又瞧见罗灵琇的目光微微落在自己身上,他向她露出一个恶意的笑来,道:“虫害要除,简单,我去;但是世上并没有真正的奇迹,虫害除了,兰花还是在垂死边缘,要养活它,需要多久的时间?”
邵兰草微想了一下,答:“我没见过那兰花,但起码也要几个月。兰花本来适合无人之地生长,强移植它处供人观赏,不小心翼翼是不行的。”
罗家兄长见这邵家兄弟像合作无间,一个除害、一个养兰,十分有把握似的,他不由得再问一次:“你们到底是谁?”
“我?”邵兰草露出傻笑,道:“我只是一个喜欢兰花的普通人。”
邵开春也答道:“而我,却是兰花的害……”
话未完,邵兰草立刻打断他的话,接续道:“咱们兄弟都是爱兰之人,是不是?开春。”
邵开春呆了一下,俊颜微微起了抽动;他缓缓转头,看著邵兰草良久,才轻声道:“这是打雷之後,你第一次叫我开春。”
“咱们是兄弟,叫你开春,有什么不对?”邵兰草理直气壮地说道。
“当人……真有趣啊。不过是短短的十七年……”邵开春喃喃说道。不过是十七年的失忆,竟然会弄到这样的下场。虫不虫、人不人的,到头来仍是屈服了十七年来的兄弟情。
邵兰草当没有听见他的自言自语,更不愿戳破除去兄弟外的身分。他拉过罗灵琇,高兴地说道:“我们要生很多很多的孩子。”
“什么?”罗灵琇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一直是我的梦想啊,成了亲、生了小孩,制造一堆小家人!”他开始傻笑。
“二哥……你的梦未免跳得……有点快吧?”
“这也很难说。”邵开春摇头晃脑地说道:“这小子一认真起来,就会埋头苦干。”
他睨一眼邵兰草,取笑道:“何况,兰花开过,是很‘虚’的,需要花七八天的时间来补呢。”
罗灵琇有些听不懂,在旁的邵兰草间言,却已是满脸通红,紧紧抓著她的手不放。
“今天是咱俩的生辰之日,以往我没送东西给你过,这次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吧。”
“开春……”邵兰草虽感动,还是忍不住说道:“你送过。七岁那年元旦,你将爹的宝贝花瓶打破,将责任推给我;十二岁那年元旦,你又将池塘里的鱼活活弄死,说是被我弄死的;十五岁那年元旦,我在桥旁,你故意推我下河,又故作英雄跳河来救我,让我这不识水性的可怜人躺在床上好几天……这都是你送我的礼物,我不会忘。”
“你都还记得啊……因为我的本性就是如此,不是吗?”因为是天敌,所以对这小子一向就只有欺负之心;而兄弟之情偶尔让自己救他一把,搞到最後,到底哪方的心思占了多一点,自己也不清楚。
“因为是兄弟嘛。”邵兰草傻笑,对著罗灵诱说道:“你瞧,这种兄弟不错吧?”
“呃……是不错。”
“所以等你嫁进邵家之後,就会多了一个处处陷害你的兄长,他也会是你的家人。
家人百百样,你可别吓了就跑。“
“我不会。”她用力摇摇头,说道:“我不会,我想要。就算是很平凡的家人,我也要,只要他肯对我付出一点点的关心。”
邵兰草闻言,将她滑到耳前的发丝撩到耳後,然後拉进怀里。
邵开春瞧见了,只觉这种平凡的幸福他一点兴趣也没有;若不是兰草喜欢,他才懒得理这些呢。
“这种小儿女的恋爱,我可玩不来。”他咕哝道。一个堂堂的天上花神,到头来竟然沉迷在人间这种少男少女的恋情里,说出去,只怕也是丢神现眼的。
第十一章
我於乡间曾向一对年少夫妻借住一夜,当夜因饥饿难耐爬起身,原要上厨房去寻食,却误走回廊,不巧瞧见那对年少夫妻在花园中谈心。
我自然不好意思出面打扰,但厨房在哪儿,我也不知,只好呆呆站在那里,忽然听见那头大的青年对著妻子提到兄长之事。
兄长似乎叫开春,前几年离开此地,不知何去。因心中觉得有异,便将当时这对年少夫妻的一字一句记下,“开春大哥不知何时会回来?”大头青年之妻道。
“他爱外跑就让他外跑吧,咱们成亲过後,他虽然随咱们住了一阵,但我总觉得他心里有事,他本来就不像我一样,习惯了平淡的生活,也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活,何况,他还欠著那引魂使者一张脸……”话未完,大头青年叹了口气。
“那是什么脸,会让开春大哥藏著不还呢?”
“我虽看过那引魂使者。但我始终不知他是男是女,自然猜不到开春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迟疑了一下,大头青年道:“我永远也不会问他这些事,我只想与他当邵姓兄弟,其它的我也不想管了……他临走前,问过我一句话──”大头青年之妻并未开口说话,像是知道大头青年什么事也不会瞒,便安静地聆听下去。
“他问我,我要是过了百岁,该怎么办?”大头青年微微傻笑:“我告诉他,我想陪著你过活,如果没有过百岁而在人间死了,我再回天上覆命,参加那百花宴会;如果我过了百岁还活著,我不回去也罢。他告诉我,我要是不回去,他就顶我之名……”
接下来的话多属夫妻间恩爱的私密话,如大头青年睡觉时头易歪掉状如死尸等……
不便记载,当时我心里觉得恐惧万分,乡野傅奇甚多,狐妖、山鬼、人鬼都是可怕的异类,我没有想过我会遇见,那这对夫妻是什么妖?
我见他们聊著聊著,大头青年突然往我这里看来,我一时心神俱裂,不知该何言以对。他问我是不是饿了,才会在半夜走来?我只能点头称是。
他便笑著说要跟妻子上厨房找东西给我吃。
吃……不会是吃人吧?我心里害怕,也只能偷偷地跟在他们身後,看著他们神情极为快乐地走在月下聊天……如果他们再快乐点,只怕会忘了有一个空腹的书生等著饭吃。
我亲眼瞧见他们走进厨房,妻子煮了素面;我再偷偷跟著他们回厅时,路经方才的花园,只闻兰花香气一阵扑鼻……我错愕万分,瞧见那小小的花园中各时节的兰花皆不分彼此地盛开,忽然想起在某个城镇里有一个小小的传闻──传闻中,在某一年,该城镇於新年夜里兰花全部盛开,不合时节的……我心里微讶,後来半夜心惊胆跳地与大头青年边吃边聊,发现此人老实保守又极疼妻子,不似妖鬼之人;後来再谈,又觉此人个性温和,虽没有惊世骇俗的想法,却隐隐有独立於人外的个性。
兰……是兰妖吗?我心中不由得将他与兰花重叠,相谈直至天明,大头青年以及其妻送我到门外。
我脱口问大头青年的姓名。他答姓邵,其妻娘家姓罗……
我心里想起那城里某一罗姓大官便是藉著兰花飞黄腾达……我一时哑口无言,看著大头青年牵著其妻慢慢走回屋内。
他的背影不似长相,身形……让我想起兰花的四清之说──气清、色清、韵清、姿清。若只是普通人,如何解释夫妻俩之间的谈话?若是兰妖,会有这般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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