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子显得他有些滑稽,滑稽又可怜。
梁平安拍拍他的后背,“行了,不要累着,慢慢来,每天走一会儿。”
沈贺嗯了声,没说话,又慢吞吞地沿着走廊往回走。
有过往的护士看到他,忍不住打量几眼,再跟梁平安说两句惯常的慰问,梁平安看到了在这些年轻的护士眼中跃动着十分活泼的东西。
沈贺这个人,就是现在这幅样子也是有人喜欢的,说不好反而更能激起年轻女孩子们的母性和幻想,有句俗话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听些将叫瑕不掩瑜。
梁平安脑子里瞎想着,他心里也许久未曾这样放松过,他陪沈贺走到病房门口,一抬头,突然看到一个人。
沈贺也看到了,停住脚步不动了。
三个人站在走廊里谁也没先说话,顾凛之的脚也早好了,穿着一身白大衣站在那儿,端端正正的医生模样。
梁平安拉开病房的门,“沈贺,你先回去躺着吧。”
两人走到楼下,外边的天气很好,蓝天白云,暖洋洋的。
“我听我爷爷说他快好了,多说再有两周。”顾凛之先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这话顾老爷子早就跟梁平安说过了。
梁平安点点头,应道:“今天都能走了。”
“以后打算去哪?”
“回S市吧,我工作还在那。”
“嗯。”
沉默半天。
“咱们以后……不一定能总见了。”
梁平安愣了一下,顿住脚步看顾凛之。
顾凛之却没看他,把目光投得很远,好像在看远处的高楼,“我打算出国。”
“去国外弘扬中国传统医术。”他似乎笑了笑,顿了顿又说:“也联系好了那边的代孕机构。”
梁平安愣了一下:“不结婚了?”
顾凛之摇摇头:“还是不想结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先要个孩子,我爷爷也高兴。”
梁平安不知道说什么好,什么谢谢对不起到了现在都太轻描淡写了,他只能选择更轻描淡写的一句:“一路顺风。”
“平安,”顾凛之伸开双臂,眼神中流露着一丝很难说清的伤感和温柔,“我们抱一下。”
两人短暂地拥抱了一下,顾凛之身上总有一股春天的味道,暖而明媚,不浓不淡,不冰冷也不灼热,他生就这种圆滑而体贴的性格,他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
80八十
沈贺张开嘴,“人……”
他已经太久没说话了;从去年寒冬腊月到如今春暖花开;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他几乎忘了说话是什么感觉,忘了声带震动时是怎样的颤栗;忘了气流从舌尖喷出去是如何的微妙;微妙得让他头皮发麻。
“人生、人生有八苦。”沈贺抿了抿嘴唇;听到自己的声音那么陌生;他调整了一下;凝视着面前的人,这句话他想了很久;这句话是他从鬼门关里走出来说的第一句话,他想对梁平安说,想的太久了,想的心都快炸开了:“生、老、病、死,”
梁平安显然有些怔愣,沈贺的声音不如从前,略微虚弱,可咬字还很清楚,“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除了死,”沈贺停顿片刻,“除了死,你和我都已尝过……平安,最后一样,我们一起走吧。”
梁平安半天没回过神,他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他的眼睛看着沈贺,又好像在透过时光看别的东西,他似乎看到了那个一脸茫然地站在大学校园里四处张望的年轻人,阳光从白云上俯□影,刚刚二十岁的他还不知道未来将会遇到怎样的人,将会发生多少事情,也想不出他将会变成什么模样……他会怎样地被拉入天堂,又拽进地狱,再拉回天堂,再拽去地狱……可其实他从未离开过这个人间。
出院后没多久,沈涵主动离开了沈家,当然不会是净身出户,不知是不是那场争吵让沈贺没有赶尽杀绝,他默许了沈涵带走一部分沈家的财产。
沈涵走时他在家,面容英俊得与他有几分相似发色却略浅的年轻人勾着嘴角,打量着他目露嘲讽:“你看看你现在,你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而我正将迎来鼎盛状态,大哥,你给我的,我早晚有一天会如数还给你。”
沈贺的头发刚刚长出来一点,一道白色的疤痕横跨整个头颅,看起来就像一块未经打理的草坪,他毫不在意沈涵的挑衅,“怕你一辈子也还不起。”
大门砰地一声被关上,家里的佣人战战兢兢没人敢露头,沈贺懒得去管他的亲生父亲和继母在干什么,他简单收拾了几样东西,随后也离开了沈家的宅子。
上了车,沈贺拿出牛皮的厚厚的日程本,以前他是从来不需要这种东西的,可自从做过手术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了,助理前天告诉他的日程,第二天他就能忘得一干二净,提示半天也想不起来,后来他就养成了凡事拿个本子记下来的习惯。这一场差点要了他命的大病,到底还是留下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后遗症。
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变成老年痴呆……
沈贺发动了车子,在嗡嗡地震动中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不过那都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就当现在这条命是捡来的,是重新活过的,每一刻、每一天都是上天的恩赐。
两个“大病初愈”,“气虚体弱”的人住在一起,饮食起居方面就有许多需要注意的,不过慢慢习惯了也没什么,早睡早起,自律一些,多了些东西,也少了些东西,其实和以前差不多。
只除了一样。
不过沈贺也不着急,他本来也不是急性子的人,何况现在时间充裕,他很想慢慢来。他终于又重新找回了自己曾经讲究情调,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做派,不温不火地煮着他的青蛙。
梁平安这回真的跑不了了,他再也回不了头了。
临近初夏的时候,梁平安接到了意料之外的一个电话。
竟然是赵小雨。
说梁君文生病了,发高烧都烧迷糊了还一直喊着想爸爸,电话那头,赵小雨说着说着就有些哽咽了。
那天他们说了很多,赵小雨又怀了身孕,她说她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半年时光的新生活和即将迎来有一个小生命的种种原因让这个女人身上再次发生了改变,最后她说:“你还是文文的爸爸,来看看他吧,他想你了。”
挂了电话,梁平安有些恍惚,恍惚中又控制不住脸上愈来愈明显的笑意。
是不是人们总是会相互原谅?
是不是爱总是会比恨更让人难忘?
这世界上如果有一样东西是永远不会彻底消失的,是不是就是爱?
沈贺就在一边,看到他的神色就猜了个差不多,其实也听到了一些电话里的内容,他看梁平安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可很多事情他不必多说,他希望能尽量弥补他曾在梁平安身上大刀阔斧劈下的痕迹,可以用很漫长的时间来修补,只要人在他身边,就有奔头。他假装好奇地问:“什么事这么开心?”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你弟弟的事情有眉目了,顺利的话,明年就可能出来。”
梁平安有些抑不住地高兴,他一直是藏不住心思的人,高兴时就想说话,不高兴时就沉默着,“真的?那太好了!”他太开心了,都不知道该怎么高兴了。把手边的东西摆到一边,隔了一会儿又挪回原处,“谢谢。”他看了沈贺一眼,嘴角眉梢还挂着笑,好像马上就要从脸上飞出来似的。
沈贺也笑了,“你还没说刚才是什么事?”
梁平安有些喜不自禁,“文文想我了。”
沈贺配合地问:“你前妻怎么说的?”
“让我过两天去接文文,她打算出去散散心。她怀孕了,怕再过两个月就哪也不能去了。”
“你一点不生气?”
梁平安听沈贺这么问,愣了一下,反问:“怎么了?”
沈贺没说话,看了看他,突然微笑了一下,“没事。”他说。前妻再婚怀孕,有男人会毫不介意么?
梁平安在很多细节上都不深究,他没什么好奇心,天性里又不愿意为难人,他看沈贺没有说的意思就转过头,继续拿抹布擦玻璃门,没擦几下,突然被从身后抱住,他吓了一跳,想回头,沈贺却紧紧搂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脖颈里呵呵地笑着,暖又轻的气流钻进他的领口,“平安,平安,平安……”
沈贺的声音是带着笑的,往上挑着,挠人的痒。
“平安你怎么这么好。”
你一定是上天准备的礼物,只给我,只给我一个人。
“我真幸运。”
梁平安突然细微地抖了一下,他抬起手摸到沈贺的脸颊,下颌骨棱角分明的,再往上他碰到了一条突起的伤疤,比旁边的皮肤要软一点,长长的就长在头顶。
他心里突然涌上很多思绪,但是没有说出来。
什么幸运不幸运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他放松身体,环视四周,这是一间新房子,沈贺执意要换的,换了之后又不肯装修,说户主的名字是他,他想怎么弄就怎么弄。他想起第一次过来看房时,也是在这个位置,那时还没有任何装修,只是一间简陋的毛坯房,周围是灰突突的水泥,窗户也脏兮兮的。沈贺用一种很淡又似乎很坚持的语气对他说:“这次你来。”
梁平安模模糊糊地似乎明白了什么,一瞬间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时空正发生着的类似时刻。
就这样了?
就这样吧。
梁平安闭上眼睛,听到紧紧贴着他后背一下一下的心跳。
……承不承认,他这辈子,也只爱过一个人。
你或许以为只要老老实实做人,与人真诚、善良,努力生活,做个好人……上天就不会亏待你,就会让你生活幸福美满,就会把你想要的一切都给你。然而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你将经历的一切就在那谁也别妄想躲得开,你必须越过去,你也必将会越过去。
而当你站在路口回头望,就会看到一个孩子在对你挥手,笑着为你送行。
这个孩子的名字就叫人生。
你把头转回来,又似乎听到从风中远远地飘来一句话:
“你要勇敢起来。”
(完)
81【番外】1
虽然是周六;可梁平安依然累得好像快要散了架子。他外甥女生了场大病,他大姐平时太忙,打电话问他想把孩子送过来治疗,他是大医院的医生;这点事当然义不容词。
白天要工作还要分心照顾小孩子,找了护士看管护士却也常常忙的不见人影;孩子一哭闹,护士们都害怕连忙就来找他,一天上下楼跑个十几趟很平常。本来工作就很忙;这样一来成日也站不住脚。
好累;自升上副主任后梁平安已经很久没这么累过了。他在浴室冲了个澡;拿大毛巾简单擦了擦头发,打起最后一点精神套上睡衣睡裤;一头扑进了柔软的被褥,几乎一瞬间就进入了入睡前的迷糊状态,他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舒服地卷紧了被子。
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凌晨两三点的时候,玄关处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亮起了一盏小灯,一个拉长的黑色影子悄悄地向着卧室走去,动作又轻又缓慢,直到一股外边夜露湿重的凉气钻进被窝,梁平安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微微动了动,眼皮却没睁开,稀里糊涂地打了个困倦的哈欠,他还在梦乡中徜徉,一身的睡意,一脸的温吞,这个状态如果再持续几秒想必他就能顺利重回梦境,不过梁平安似乎一直不是个运气好的人……
他打了个激灵,整个人突然像只虾米似的在被窝里蜷成了一团,以躲避着腰腹被煽情揉弄的敏感点,“沈……贺!”梁平安一下子睁开眼睛,含糊不清地叫道。
“嗯。”
黑影子先认真地应了声,也没开灯,就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梁平安模糊的视线看到几件软呼呼的黑晕被拨离扔在地上,他几乎能感受到那迎面而来的*散发的热度。
“真想你……”黑影子低声说,大床吱嘎轻响一声,黑暗和人体紧密又滚烫地压到他身上,不容抗拒。
梁平安强打起精神,一片兵荒马乱中沈贺竟然也十分投入陶醉,想必是分开太久有些难以把持,可睡意和疲倦实在太强烈了,直到沈贺心满意足汗涔涔地把他翻过去,他依然软着,沈贺伸手一摸,那根东西没什么精神蔫头搭脑的。
浑身热乎乎的细汗在冷淡的夜色中很快转凉,沈贺沉默半晌,翻身下床,他没有穿鞋,踩在地板上静谧无声,梁平安闭着眼睛,很快听到浴室传来轻轻的水声,起先清晰分明,过了片刻骤然模模糊糊地飘远了,似乎是沈贺拉上了浴门。
睡不着……浴室里黄色的灯光穿透薄薄的眼皮和红色的毛细血管,让梁平安想起曝洗照片的暗房,那一类的环境,潮湿闷热,漆黑中泛起浅红的光晕,像现实,又像幻觉。
水声停了下来,湿漉漉的脚步原路返回,梁平安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趴在被子里,保持沉睡般的呼吸,男人坚实的手臂伸进来揽过他的腰,一股被空调的浆洗过的水汽,冰凉凉的,然而即便这样梁平安依然没感到清醒,但接着他不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