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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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一生平安-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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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贺静静凝视着他,这时梁平安的那个同事已经走远了,于是他靠近了一点,低声说:“为什么那么累?”

梁平安没控制住自己嘴巴,答案像呼吸一样溜了出去:“人都走了,我累。”

这句话说出来,他就清醒了。

沈贺却陷了进去,一只手抚上他的脸,“我回来了。我回来找你,再也不走了。”声音如同一道缱绻的夜风,裹挟了回忆的湿气,像时光的呼吸。接着他看到梁平安目光中疲惫的虚无渐渐沉淀下来,他心里立刻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面前这个男人微微错开一步,把烟头在垃圾箱上捻灭,没看他,低声说:“可我现在过的很好。”他又抬起头,直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沈贺,你别这样了,我不可能回头了。”男人的眉眼比之十年前并没有多大改变,但此刻看起来却好像是另外一个人,“以后……别联系了。”

沈贺竟然没感到什么锥心之痛或者痛不欲生的失落,以他的心思和脑子,或许早就料到梁平安会说出这句话,不过是早晚的事。过了一会儿,那种深沉的灰烬一般的寂寥才悄悄降临他的心底。这是第一次梁平安明明白白的表达自己对他的期待,这个期待就是毫无期待。他心心念念记挂了这么久的初恋告诉他再也不想看见他。

沈贺竭力压下心头那些负面的灰暗的似乎能吃人的情绪,最后试图挽回梁平安的一丝情感:“我这次回国就是为了你。我那时年轻气盛,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更不懂珍惜。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们的结局不该是这样的。”

梁平安突然打断他:“沈贺,前几天在超市,你是怎么受的伤?”

沈贺被打断,一时没了动静。

梁平安继续说:“你伤口的形状,”他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做了个货架倒下来的手势:“和受力角度,很不自然。”

沈贺沉默着,脑子却在飞快地运转着,他刚张开嘴,梁平安又说:“当年,”说到这里,他眉头皱了一下,似乎并不想提起,“交给刘教授的那篇论文,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那天郑宇明会在酒店外边出现,碰巧看到我和刘教授?”

沈贺知道自己什么也不必说了。梁平安要的不是解释,他只是在告诉他我不相信你。于是他的表白再动人,神情再真诚,也不过是又一出卑鄙的骗局。

梁平安的脑子不是不好使,他是老实,但不是笨,他曾经最容易轻信于人,也最容易把真心交付与人,后来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于是如今的恶果报应在沈贺的身上。

“难道那些回忆在你心里都是假的么?”沈贺听到自己的声音同时在自己的脑海里回响起来。

于此同时发生的还有数不清的画面,以及情感。他想不到一刹那间能够有那么多的东西塞进他的脑海,好像正有一座庞大的建筑物在他心底轰塌,烟尘四溅。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梁平安沉默的面容,低垂的拒绝的眉眼。突然之间他心里的那些激动紧张和触动统统不见了,连同脑海里激荡的东西也一并落潮似的消退了。他收回了自己已经放纵了许久的软弱姿态,咧开嘴角微微抬了抬眼皮,突然笑了起来。

梁平安心里一突。

“学长,”站在暗处的俊美男人微微前倾身体,低而柔的嗓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像一把冰冷的刷子扫过他每一块脊椎骨,“你既然明白,那我当年能给你什么,现在也能剥夺。”

梁平安猛地后退一步。沈贺没动,白亮的低矮的光线照不清他的神情,只能让他精致得不像话的轮廓模糊地镌刻在夜色里,这一刻梁平安仿佛看到了某种隐藏在黑暗中散发着森冷气息的恶灵。他感到嗓子有些发紧,心脏跳得有些快,他忍不住重复着:“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回头了。”

沈贺笑了笑,有种居高临下的了然,“别害怕,”他和缓地说,“我们的故事还很长。”

 51五十一

梁平安的同事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怎么脸色这么差?”

只是抽一根烟的功夫;怎么看起来比之前状态还惨了。同事百思不得其解;看梁平安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只好不咸不淡地安慰了他几句。

梁平安换好衣服;慢慢向外走去,下了楼,又忍不住点了一根烟。其实他并没有多大的瘾;以往抽烟的时候也多半是工作太紧张;为了缓解压力才偶尔放纵自己一下。他提前两站下了车,慢慢地往家里的小区走,他又摸出一支烟,手指竟然还有点发抖;打火机的火星噗噗闪了好几下;终于缓慢地燃烧起了烟草。

他用力吸了一口,勉强感到一丝生理上的平静。

沈贺这次回来一直表现的很弱势,很柔和,以至于他一度忘了沈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说一不二,高傲自信,心机深沉,并且绝对无法容忍任何人的挑衅。他想起当年韩启威和沈贺打架,有一个多月时间韩启威一弯腰就要嘶嘶吸冷气。后来是谁压下来他的出国申请也不言而喻。他能向曾经抛弃过的旧情人做出低姿态,恐怕已经用尽了有生以来所有的耐心和毅力。

梁平安不断开启着打火机,小小的塑料制品发出咔哒咔哒的枯燥的声音,火花亮起,又熄灭,亮起,又熄灭。就像他的心情,短暂的希望亮起来,又很快被如他于打火机而言的无法阻止的力量而迅速沉没。

他再次把手伸进烟盒,这才发现里边已经空了。他把打火机扔回口袋,掏出钥匙,屋里留了一盏小灯,暖黄暖黄的,赵小雨还没睡,听见响动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梁平安立刻放轻动作,小心翼翼地把鞋子脱下来,换上软底的拖鞋,走到卧室去看儿子。

梁君文早就睡着了,小脸上睡容恬静,一呼一吸的小小的嘴巴还咂巴几下,好像在做什么美梦。梁平安摸了摸他的脸颊,小孩子热乎乎的皮肤和软软的触感一下子让他的情绪柔软下来。他轻轻带上门,又走到赵小雨旁边的沙发坐下,女性特有的芬芳沁入他的鼻翼,他握住赵小雨的手,女人的手又小又柔软,细腻光滑,没有一个茧子,这是个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苦的姑娘。这些年她跟着他,已经经受了不少的辛苦。到现在,家里也没攒下像样的存款。他知道她受了很多生活上的委屈,她不能再像少女时随心所欲地买一件新款的漂亮衣服,也不能再花费一下午时间来悠闲地织一条毛围脖,她嫁给他就不得不为生计奔波和劳累。所以梁平安从来不让她做一丁点的家务活,也尽可能几乎不在外边应酬,他一直坚信他一定会让这个女人过上优渥的生活,他会一辈子对她好。

“别离开我。”他握紧了女人的手。

赵小雨有些惊喜,梁平安不会说甜言蜜语,求婚时也不过是红着脸举起了一枚白金戒指,说了一句嫁给我吧,毫无新意,但男人当时的表情朴实动人,让她觉得安心。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梁平安,羞怯地问,“你怎么了?”

梁平安闭着眼睛,一脸倦容,清瘦的脸颊和削尖的下颌,还有眼睛下一抹阴影,都在诉说着他正承担着许多压力。并且是些不能说出来的压力。

赵小雨还沉浸在一种令所有女人都会心动的情绪中,她柔声地重复着:“你怎么了?”

等了好半天,梁平安却没回答她。赵小雨期待着跳动的心脏渐渐平息下来,直至最后同梁平安一样沉默下来。

此时此刻,正有一片阴云酝酿在这个家庭的上空,没有人知道它是一场暴风雨还是龙卷风,何时将会发生。幸运和不幸的是,谜底很快就揭晓了,因此也没折磨梁平安多久。

院长把梁平安叫去的时候,除了当事人之外,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院长宽大实木办公桌上摆着一份材料,这是一份足以让一个医生身败名裂的举报书。梁平安动手翻看这一沓过分详细和有力的证据,时间地点清楚,加上当事人的陈词。这不是最近的事,摆明了是有人翻旧账。

作为S市中心医院的院长,无疑是见过大世面的,这种事他见得不少,从这份检举书的条理上看就知道对方有备而来,这架势一看就是有人要坏梁平安。院长叹了口气,医生收红包这种事和销售人员拿回扣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灰色收入,行业潜规则,大家心知肚明,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事,但要真拿到明面上来对质,那绝对是立不住脚的。尤其是这种情况。

院长不知道梁平安惹到了谁,在他眼里梁平安是医院里很有前途的年轻医师,认真负责,有能力,出身名校名师,家庭稳定,各方面都很不错。脑外的主任很看好他,院长对他的印象也一直不错。

可惜,院长心里有些无奈。他权衡利弊,压下了这份文件,但停职调查是不可避免的,否则这件事只会越闹越大。

梁平安听完院长的决定,点点头,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等他离开办公室关上大门,院长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梁平安把脱下来的白大褂整整齐齐地叠好,有条不紊地完成了病例的交接工作,办公室的抽屉里有一些他的私人物品,不多,一个塑料袋就够装了。桌面上有一盆翠绿的盆栽,再过两个月就又能结花了,这盆栽还是科室里的护士送的,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它的名字,只知道那种不大的粉嘟嘟的小花闻起来很香。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它拿走,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有回来的一天。

他拎着袋子走出来,和值班的护士说了再见。他的同事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以为他是家里有事,还担心地问了两句。崔护士长看到他在上班时间穿着便装,拎着一个简陋的塑料袋往外走,她皱了皱眉,在拐角揽住梁平安,“有急事?”她试探地问。

梁平安摇摇头,没回答她,崔护士长是这里资格最老的人,梁平安刚进来的时候,崔护士长帮过他不少忙。梁平安沉默片刻,还是说了声谢谢。

崔护士长心里一惊,敏锐地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目送着那个消瘦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楼下,“护士长!”她一下子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匆匆回头重又投入繁忙的工作中去了。

梁平安已经很久没在工作日的上午上街了,这种经验他也似乎从来没有资本去体会。这个时间上班族们已经从繁忙的拥挤的车流中解脱了,人群变得稀稀落落的,街边的小吃店门庭冷落,车辆也不再烦躁地按响喇叭,好像是时间放缓了呼吸正悠闲地在街上溜达,让人有一种跨越了时空的错觉。他此刻心绪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绝望,细想起来,竟然还有一丝还债的感觉。

沈贺某些话说的是对的,他如今的成就很大一部分由沈贺造就,如果当年他的论文没有交给刘立群,如果刘立群不把他看做故人的远亲,他绝不会是现在这样的人。他能把欠沈贺的钱和东西还清,却无法把加诸于他身上的有关命运的好的变化一并奉还。正如沈贺回到他身边,却不能让他已经失去的东西也一并回来。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逛,他知道自己需要一份工作。家里的房贷一个人是担负不起的,何况还有刘凤英在疗养院的护理费用。可他只是停职不是辞职,手续不全不能找别的正式工,只能打零工,因此也用不着重新整理简历,搜索招聘信息。所以能做的也屈指可数,多半是体力活,可他又想保证手指的敏感和灵巧,以便等这件事结束的时候他还能够从事自己擅长的职业。

梁平安感到自己的心情分外平静,头脑也异常清醒。沈贺早晚会放弃的。他对此抱有乐观而笃定的态度。他还相信风雨过后就是彩虹。

太阳如每一个夏天那样耀眼和明亮,尽职尽责地散发着光与热,梁平安沿着炙热的柏油马路走着,他的衣领被汗水浸湿,贴在脖子上,让人有些呼吸不畅。他用手背抹了把汗涔涔的额角,一抬眼,看到一家红色牌子的快餐店,玻璃门上贴了一张白色的打印纸,两行黑色的大字简单而漫不经心,这是一份送餐员的招聘。

梁平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终于推开了那扇玻璃门。

晚上回家的时候,赵小雨被他的狼狈样子吓了一大跳,“你去干什么了?出这么多汗?”

梁平安微顿,“搬了些东西。”他找了个借口,又说:“我先去洗个澡,出来给你们做饭。”

赵小雨想了想,见洗手间的门已经被关上了,扬着嗓子喊了一句:“那我先把肉化上了!”

梁君文捧着一片西瓜,小脑袋埋得低低的,稀里哗啦地吃得正欢。


 52五十二
、五十二

快餐店规模不大;只有几台自行车;三个送餐员一人一辆,十点以前还轻松些;往后就越来越忙。梁平安一上午跑了十几趟,天气炎热,在外边待几分钟就大汗淋漓;店里给他发了水瓶他几乎每趟都要灌满;然后继续跑下一趟。到了三点多;梁平安终于能坐下来歇会儿;和其他两个也是新招进来的送餐员面对面碰上了。一说才知道这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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