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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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一生平安-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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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贺?”

“顾凛之?”

两个不怎么相熟的人多年不见能同时叫出对方的名字,这真是挺奇怪的一件事。两队人停下脚步,互相打量,凌院长突然迈出一步,伸出手来:“沈先生。”

沈贺看起来和他挺熟,握了握手说:“凌院长,在这碰到您真巧。”

凌海兴笑着说:“最近有个会,正好和朋友出来聚聚。”他一边说,一边向沈贺介绍:“这是我同学勒易。”他又指了指梁平安,说:“这是他们医院的梁医生,年纪轻轻的,很有前途。”

五年的隔阂有多大,两步的距离却无话可说。

沈贺终于把目光放在他身上,梁平安也和他对视着。沈贺现在是个男人了,眉眼依旧俊美无俦,然而又添上了从前没有的成熟和气势,眼神一动便让人有些不敢直视,从前只是淡淡的冷静,现今已是望不到底的深渊。

梁平安记忆里那个十八岁的少年倏忽间就模糊了,被现实的飓风横扫千军般地吹散。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他只点点头,顺着凌海兴的话说了句你好。

沈贺的目光沉静又似乎有一丝压抑,梁平安的身影完整地映在他寡淡的眼仁里,不深不浅的。

梁平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沈贺身上有一种本领运用得特别自然,就是能叫人猜不透。从前梁平安看不懂,如今他比以前心思通透了些,沈贺却把自己埋的更深了,于是依然不知道。他是乘法,沈贺却是指数。

“好久不见。”

挺拔俊逸的男人没回应他的你好,他向前迈了两步,伸出手来,轻轻地礼节似的碰了一下。

“哦……好久不见。”梁平安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回以同等程度的礼节。

这情景有些像两只蚂蚁拈着两根触须,在茂密的草丛中一触即分继而互相远去,光滑的表壳无法透露分毫情感,也不知在偌大的森林中是否还有重遇的机会。

人这一辈子不知能碰到几次这么巧的事,两队人在同一家温泉会所相遇竟然能变成一场小规模的认亲大会。然而毕竟不是生死相隔阴差阳错的电影,都是已在社会上立足的成年男人,各自有各自的事,短暂的打了招呼便继续向前走了。

顾凛之当面还能与沈贺随意周旋两句,转过身来就立刻换了一副扫兴的神色。他瞅瞅梁平安,心中难免讶异,别人不知道,作为当初陪伴梁平安度过那段日子的人,他不能不为梁平安现在表现出来的平静而愕然。以他自己作为例子,一旦动心便难以遏制那份执念,不多不少不要命,然而就是挥之不去。即便梁平安如今有家有室,生活美满,不比他孤家寡人,顾凛之仍然不相信他内心真会丝毫不受过去的旧情人乍然出现在眼前的影响。他若真是这般决绝果断的人,当年也不会那般泥潭深陷了。

想到这,顾凛之试探地问他:“平安,你跟他还有联系么?”

梁平安摇摇头:“毕业后就没联系过了。”他看顾凛之摆明了一副疑惑的样子,就笑着拍了他一下,“有没有联系又怎么样?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你别瞎想了。”

顾凛之瞥他一眼,“你这年龄正是吃香的时候。保不准这狼心狗肺的又来劲儿了,这种人最没良心,惟我独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最好离他远点。省的再被猪给啃一次。”顾凛之其实不怎么爱拿沈贺开玩笑,不过这几年和梁平安叙旧偶尔喝醉了,还是会提一两次当年的事,开始两次还有点沉重的气氛,后来再说就当笑话讲了,那时梁君文已经出生,初为人父的喜悦彻底冲散了往日的阴影,故事的主角已经太久不曾出现,久得似乎永远也不会再出现在他们的人生中了。于是心灰意冷留下的那些灰也便随风去了。

梁平安想起前些日子的电话,过了那阵儿,再看,真的就不算什么了,吹不起一丝风浪。他摇摇头:“算了吧,他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只是没动真感情。”

这句话说出来,顾凛之沉默了。

现在轻描淡写说出口的一个事实,当年却是困住梁平安的囹圄。

当年执迷不悟的人,现在也已经抽身而出了。

这是岁月的恩慈,也是残忍。不管你想或不想,愿意或不愿意,岁月总会把你攥在手心里的东西一点点偷走,不留痕迹。


 44四十四

梁平安看看时间;不早了,他明天还有事,就跟顾凛之说要回去。顾凛之本来还邀请他去他家坐坐,没办法只好去车库取车,把他送回了酒店。次日一早;梁平安坐上回S城的飞机;休了一上午;下午还是要去上班。

刚在办公室换完衣服;梁平安一边锁门;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微微一顿,顿的这个间隙也说不清是什么心情,不过他还是接了起来。

下楼一看;果然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外边。市医院效益不错待遇也很好,这个级别的私家车还不至于引人注目,但梁平安知道,一旦车主露脸,这辆车立刻就会变成小型的发光体。他快走两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此时正是下班人流高峰期,黑色的轿车迅速融入繁忙的街道,没人注意到什么不同往日的东西。现在的天气还是热的时候,车里开了空调,冷气嘶嘶地吹着,比挤公交出一脑门子热汗好上不知多少。车身的隔音一如多年前十分出色,好车就是好车,过十年也是好车。

梁平安坐在车后座,沈贺不说话,他便也不吱声。

沈贺成了打破沉默的人:“你以前爱坐副驾驶。”

梁平安沉默了一下。令人最无可奈何的就是以前两字,它后边加上什么话都只是过往,放进现下的夹页里占的位置顶多是一条注脚。你从这一切跳出来,低头看去,你是那个手里拿着书阅读的观者,你当然不会想把书页停留在悲伤或者不幸的那一段。他靠坐在椅背上,没去看沈贺:“我在医院急诊时见到有人出车祸,坐副驾驶的总是伤势最重。”

车厢里一下子静下来,半晌,沈贺似乎笑了一下,梁平安从后边是看不见的,他听到沈贺的声音有些低沉:“你比从前会说话了。”又是从前。他早已不是从前的样子,从遇到沈贺起他就开始默默地改变自己,然而当事人却隔了这么多年才发觉。

梁平安尚未想好该怎么回应沈贺,他的手机在口袋里响了起来,电话一接通,女人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

“老公,刚打你电话怎么没接呢?”

梁平安调整了一下手势:“刚才是震动,没注意。”

“文文又想吃鸡翅膀,你路过市场给他买点。”

“嗯,小雨,我今天要晚些回去,冰箱里有两盘饺子,你自己下锅煮十五分钟,水位离锅沿五厘米……”

“好啦我知道,你今天又要加班?”

“不是,是大学的校友来了。”

“有事?”

“没什么事。”

“那少喝点酒。”

“好,我知道。”

在梁平安看不到的角度,开车的男人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堵塞的车流,渐渐地,声音都消失了,回荡在脑海里的只有持续的漫长的耳鸣。

“沈贺?”

这声音是熟悉的却又不那么符合记忆里的印象,沈贺如梦初醒,踩下油门,甩下后边嘀嘀嘀催促着的鸣笛声。他背对着梁平安,说话的语气显得随意而轻松:“不好意思,刚才在想事情,没看到绿灯。”

坐在后排的男人哦了一声,没有询问的意思。

如果是以前,如果是以前……沈贺的脑子里不断浮现着从前,从前,他很想把从前揪出来,可惜没人配合就怎么也演不下去。

吃了四五年西餐,其实沈贺对这东西已经没什么好感了,可他还是把车停在了一家西餐厅门口。梁平安随他下了车,站在门口抬头看了一眼牌子,扭头对沈贺笑了笑:“你真的很喜欢这里。”

沈贺不置可否。

点过菜,梁平安看了看满桌的菜肴,沈贺的记忆力向来很好,他从前的口味他还能记得大概。

沈贺吃了几口,把目光落在对面的人身上。他放下手里的餐刀,只用叉子拨拉了一块水果,问:“你现在过得好么?在市医院工作,平时很忙吧?”

低着头认真把牛排切块的男人抬头和他对视,平淡地回答:“还行,就是节假日比较少。”

平淡。沈贺想过无数种重逢时的场面,唯独不想有平淡。平淡是一团棉花,若它燃烧可以用水浇灭,若它落灰可以用风掸净。但是它如今只是一团白净的棉花,静静地待在那儿,看着就无比幸福,他做什么都是多余,做什么都是画蛇添足。沈贺想起他第一次带他去吃西餐时,那时这个男人是那么局促,用餐的手势笨拙不堪,他说一句话,他便紧张到用刀子在盘子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当时他为此感到尴尬和不悦,是的……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沈贺仍然记得那一天,反而中间的痕迹被依次淡化了。

“你变了。”他忘了自己的谈话技巧,用跨越了时光的语气说。

男人再次抬起头,把刀叉搁在手边,细细的金属框眼镜充满一种消毒水般的冷静:“沈贺,我工作已经五年,今年十二月份就满三十二岁。我儿子都快三岁了,我怎么能同十年前,同我二十岁时一样?”

这大概是梁平安到现在为止说的最长的一个句子。沈贺凝视着眼前的、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眼前的这个人,他恍然惊觉原来他的心思已经被看破了。或许从他试探着说出从前的时候,或许从他精心策划着把人带到这里,或许从他点了这一桌子菜时,又或许是他的某个眼神……这个男人的阅历已经让他不需要把话挑明说了。判若两人,当真是判若两人。沈贺感到一丝枉然,还有一丝迅速略过心底的凉意。

一顿饭吃下来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尴尬,梁平安不再主动说话,沈贺挑起几个话题他只做简单回答,止于礼数以内。沈贺本来就没什么食欲,草草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刀叉,留下满桌几乎没动过的佳肴。沈贺又邀请他去某个会所,梁平安拒绝了,他要回家,给自己的儿子买鸡翅吃。

把人送到楼下,沈贺坐在车里,看着梁平安的身影消失在楼道,还是那么瘦,左手拎着一个快餐袋里边装着两对儿炸鸡翅,影子拖得很长,很长。楼道里黄色的感应灯亮了起来,白色的塑料袋一晃一晃,投在墙壁上,悠悠荡荡的像一场无声的梦境,里边装满了他的快乐和对儿子的爱。

黑色的轿车迟迟未离开这片小区,沈贺把头靠在椅背上,默默地凝视着梁平安消失的楼口。一楼,二楼,三楼的感应灯依次亮起,他住在四楼。

第二天,梁平安刚下班,手机又响了起来,他有一种预感,接起来一看,果然是沈贺。

“下班了?”自然而然的语气。

梁平安停下锁门的手,想了一下,反问道:“怎么了?”

电话那边极微妙地顿了顿,紧接着又说:“我正好有时间,送你回家吧。”

“哦……”梁平安松开钥匙,“不麻烦你了,我今天要加班。”于是挂断电话,他只好又回到办公室,重新翻看了一遍病例。其实医院还有侧门,他完全不用担心说了谎话后被揭穿。

窗户外边的天色黑了下来,接班的医生来了,看到他还在办公室,有些惊讶,梁平安笑了笑,一带而过。他坐了很长时间,直到八点才下了楼,他感到胃部有种难耐的饥饿感,心脏又沉甸甸的压着,很不舒服。走了没两步,他一下子愣住了,没想到会看到那辆黑色的轿车。

这个时间医院外边的人已经很少了,两边的草坪上的白炽灯已经亮了起来,车门一开,一个高个儿的男人走了出来,雪亮的光线把他的鞋子照得光彩非凡,却让面部表情隐在阴影中。然而即便看不清面容,仅凭走路时的姿态,梁平安也知道那是谁,他有些语塞和尴尬,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沈贺……”

“下班了?”沈贺站在他面前,微低下头,终于看到了一丝让他倍感怀念的红色爬上了这个男人的耳朵,夜色让他的眸子也暗沉下来:“还没吃饭吧?我请你。”

回家的时候比昨天晚了不少,梁平安回到家,赵小雨和文文都已经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洗漱,刚刚躺倒床上,手机突然在耳边响了起来。

寂静的夜里这声音特别明显,梁平安吓了一跳,赶忙坐起来找手机。

睡了么?发件人沈贺。

梁平安低着头看了一会儿,没回,把手机关机了,放在床头。

赵小雨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问:“谁啊?”

梁平安拉上被子,低声回答她:“没事。”

在这座城市的另一端,一个男人窝在漆黑的客厅里,手边摆着一杯白开水,他低着头看着桌面上的手机,黑色的屏幕融洽地与黑色的房间相合,闷声不响。

男人的手心里正把玩着什么东西,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就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地靠在沙发上,等待着屏幕亮起来的一刻。

天花板上琉璃的灯罩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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