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了怔,亦是苦笑,是啊,普天之下,只有这个名字,他不会去找。她走之前将所有的与他有关的东西全部如数还给了他,留下一句“不要找她”,连面都不肯见他一面便决然离去,便是要向他表明她要摒弃与他有关的一切,他又怎还会想到她会用回这个名字,无怪他动用所有的势力,暗中将全镜国都查了个遍,都找不到任何踪迹,他查了几乎所有十五到二十五岁的女子,唯独漏过了唐蜜这个名字,在今晨那个叫做福丫的丫头拿着那张纸片求到他面前之前,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猜不到她会改回本名,她真的是很聪明,一早便将他心理摸清,料到他一定不惜一切代价找她,甚至连包子都一并换名。
心头一阵苦涩,他凝着她的脸,这张与记忆中一般的脸,可惜她已经长大,脱去幼时的童稚天真,变得独立和冷静,不会再时刻粘着他,寻求他庇护:“蜜儿,为何你总不愿认我?”他痛苦地道,掩饰不住心中苦意。
唐蜜偏开脸,避开他双眼,每当他露出这种神色,她便不忍与他对视,她犹豫再三,不知如何开口,最后认真地道:“唐漓,你弄错了,我是唐蜜,却不是蜜儿。”
他闭了闭眼,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为什么要跟他回去?”
唐蜜不答,微微咬唇,半晌,低声恳求道:“唐漓,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我?”
“你自己的事?不要管你?”他猝不及防猛然发火,手里的马鞭扬手一抛,掼至地上,吓得唐蜜与一旁的黑马同时一抖。
“当初你说不要我插手,我便不插手,结果如何?孩子的事你瞒我,宁肯去找冯良义也不找我,被人陷害滑胎命都去了一半,最后要走了你也瞒着我,不打一声招呼,说走就走!我问你,既然要走,为何还要用回这个名字,既然要将我给你的东西都还我,为何不将包子也一并还来,远远的走个干净利落,与我再无瓜葛!”他应该真的是气到了,不论面对他人如何,从来他在她面前都是耐心细致,温柔和煦的,何曾像今日却这般失态大发雷霆,实在是那些事,过去几月她经历的那些,但凡教他想一想都觉得揪心。
唐蜜听他气得呼吸都清晰可闻,闷声道:“是包子不肯进去。”
“什么?”他烦躁地问。
唐蜜垂着头:“我是想还给你,可包子不肯进去。”当日她本将包子同那些东西一起递给那家丁的,奈何包子死咬着她袖口不松,她怕耽搁下来被他出来看到,到时便走不了了,只好将包子又抱回来。
他愣了愣,反应过来,终于气极:“你——好啊,你长大了,有主意了,是不听我的了,还是我们分开太久,你铁了心不愿认我这个兄长?”
唐蜜不知该说什么好,本想由着他先发一通火平顺下来,再好生和他解释,他却又蓦地不继续骂了,顿了顿,望着她,眼神中溢满受伤和失望:“我想你大概不知道,今日那丫头拿着那张纸来找我,我有多高兴,想着你终是第一个来找我了,而不是去找别人,我以为这至少证明我在你心里终是变作了可以信任的,没想到……我还是迟来一步,而你,依旧还是要与我划清界限。”
唐蜜被那话语中的失望深深刺痛,心上亦隐隐生出揪痛,分不清这痛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眼圈一酸,低声解释:“我不是相信冯良义,只是冬节那天被他看出来,瞒不住不得已只好同他合作。我不找你,也不是不信任你,我只是……以为我自己可以处理好,毕竟……那是我自己的事,我与他之间的事,无关乎第三个人,即便他负了我,我被他骗,也是两人之间的恩怨,我不想让无辜的人扯进来,亦是不想让你插手,将这件事变得复杂,唐漓,我从不想伤害你,对不起,如果你觉得这对你是一种伤害或不信任,我向你道歉。”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终究掏出帕子,递到她手中。
唐蜜接过帕子,泪水突然便抑制不住,一颗一颗涌出来,掉在地上。是的,她搞砸了,小环死了,田家充军了,孩子也没了,就连她一直以为纯洁美好的爱情,也只是是假相,是她一厢情愿,她惨败而走,惨淡收场,好不容易出了宫,远远的逃开,如今又行迹败露,被那个人找到,她的确是很失败很失败,一样事都没做好,彻底的失败。她一直不愿去面对,从被福家兄妹救醒的那一刻起,她一次都不曾哭过,过往的那些,她拒绝去想,只因一想便不能呼吸,心里的伤口还未结痂,谈何痊愈,她不断的催眠自己田絮已经不存在了,过去也已经不存在了,现在活着的是唐蜜,一个全新的没有过去的唐蜜,可不想不代表没发生过,忍着不哭不代表不悲伤难过。她只愿一个人安静躲起,谁也不要见,再也不要想起,她很清楚,再深的伤疤,迟早有一天也会淡化,伤口会痊愈,她坚信,只要远离,有朝一日她总会忘掉,可为何他们一个两个偏是不肯放过她,不让她清净,都要来寻她,殊不知她根本就不想面对,无论是他还是那个人。
他愣住了,轻轻走过来,看着她的泪眼,轻叹一声,不顾远处重重把守侍卫,伸手轻轻将她拥进怀里。
唐蜜也不知怎么回事,哭得止也止不住,心中知道应该要推开他,因为有很多人在看,包括那个人也在,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软倒在他怀里,头枕在他肩上,任由眼泪落入他深紫色的衣领中。她真的很少这样,哭得梨花带雨,因为不肯示弱,因为骨子里觉得眼泪是不能在不在乎自己的人面前流的,那会让自己变得更加卑微和可怜,更因为知晓即便哭亦没人会疼,这样坚强的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落泪,因为他的怀抱,是最温柔的港湾,她可以肆意流泪,肆意娇蛮,不必硬撑着,他总会对着她笑,永远不会背离。
侍卫们纷纷垂头默立,没有一个人敢抬头,赵樊面如土色,慌忙回头去看御辇,所幸隔得远,皇帝坐在车里,似乎并看不到这边。
以袖口擦干净她脸上的泪痕,唐漓轻轻抚着她齐肩的短发,等她稍稍平息一些,方低声道:“蜜儿,无论我对别人做了什么,这世上,只对你,我不会伤害你,所以你……不用避着我,也不用觉得会连累我,更不用对我说对不起。你不愿我干涉你,我便不干涉,但我要你记住,你若不愿意,这天下便没谁可以迫你,天子也不行。”
那语意森冷,透着决然。唐蜜睁开眼,惊恐地望着他:“你要做什么?”
他眼神寒凉,目光缓缓扫过远处的车驾,再深深看了她一眼,趁着众人不备,迅速将一个东西塞入她手心:“护好自己,等我接你走。”说罢松开她弯腰拾起地上的马鞭,牵过黑马径直离去。
待他走了,唐蜜细看,他塞给她的是一只小小的药瓶。
回到车中,包子还团在皇帝膝头猛吃,雪白的肚皮胀得滚圆滚圆。他看着她红肿的眼,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侍卫去打来热水,用帕子沾着水细细为她擦脸。唐蜜不确定刚才的那些他是不是看见了,或者他看不看见都无所谓了。眼睛很酸,有点累,靠在一旁闭目养神,团子很心虚,她以为唐蜜是在生它的气,便也不敢再待在皇帝身旁,从他膝盖上跳下来,蹲在唐蜜脚边,讨好地去蹭她的裤管。
接下来依旧是无话,入城时太阳已将要落山,残阳半斜,余晖似火,映照着城门上大大的“宣都”二字,唐蜜被外面的动静惊醒,睁开眼,透过被风吹开的纱幔,便看见那扇高峨沉重的城门,眼皮颤了颤,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握住她,他目色漆黑,紧紧凝视着她,手覆在她手背上缓缓摩挲,说了一句看似奇怪的话:“不是丰都,现在它是宣都了。”
唐蜜怔了怔,会意过来,转过脸嘲讽地笑了:“自欺欺人,皇上便不觉得可笑,莫非你以为将它改个名,它便不再是原来的那一座城?”
他不答话,只是仔细盯着她的眉眼,细细的瞧着,唐蜜却忽然来了兴致:“若我当初说的不是丰都,而是再不踏进这座城池一步,皇上将要如何?”
他想了想,道:“迁都。”
唐蜜眼神一冷,却笑得更加嘲讽:“那东西就这般重要么,重要到你为了它不惜迁都?”
“什么东西?”他茫然地抬起眼。
“不必假装了,”唐蜜冷笑:“不要告诉我你没听过唐蜜这个名字,也不知道这个名字对于唐漓的意义,但我告诉你,我并不是那个唐蜜,也不是田絮,你扣住我没有丝毫意义。”她如今再不会自作多情,以为他将这里改名,是因为她曾发誓有生之年绝不踏足丰都一步。他大费周折,想方设法赶在唐漓之前找她出来,不过是因为她身上还有价值,有另他所图的东西罢了。
漆黑的眼神中有一丝黯然,他垂下眼,睫毛颤了颤,右手缓缓摩挲着她细瘦的手指,那上面应该是生过冻疮,疤痕还没淡去,慢慢说道:“朕不知道,朕并没有想扣住你,到时你想走,朕不会限制你自由,也不会再迫你。”
唐蜜静静不动,果然不多久,便听见他低声补充了一句:“只要你不离开京城。”看吧,她早已把他看透,连他会加什么条件都计算好了。
“总归都是你的地方。”唐蜜冷冷地道。皇宫和京城,区别不过是一个小点的笼子和一个大点的笼子罢了,怎样于他都在掌控之中。
“你是如何找到我的?”她如何也想不通,福丫拿着信不过离开一个多时辰,唐漓尚且来不及赶来,他怎么可能赶在唐漓之前找到她。
他抬眼瞅了她一眼,缓缓道:“那个叫福春的木匠,他捡了你的画像,拒不认罪,坚称自己认识画像上的人,看守的狱卒曾见过你,听他一直喊冤,觉得蹊跷便报给了小川子,朕便连夜出城……”
唐蜜苦笑,原来如此,原来福春捡的那张纸是自己的画像,原来他昨夜就出城了,难怪会到的这样快。
他注意到她的神色,静静解释:“选秀之事并非真的,朕找不出你,才想到用这个法子,朕知道定王也在暗中寻你,知晓他在找的女子是短发,便猜测你当是剪了头发。”
“那十六和十九岁呢?”唐蜜转目逼视他:“你从何处断定,我不报十六便是十九?”
他却不肯再说了,抿了抿唇,垂目不语。
唐蜜冷笑,闭上眼再不愿与他废话,良久淡淡道:“我只答应与你回宫一趟,事后你不能强迫我的去留,虽然这话对你说了亦等于没说,但还是希望这一次陛下能够信守承诺一回。”
他不吭声,抬起眼皮看了她半晌,又默默把头垂了下去。
唐蜜便知道这无赖又要反悔,当即厌烦地转过脸。
卫川和小五等在宫门前,见到她很是感慨,一口一个皇后娘娘,唐蜜一概不理,她这一趟回来,只为找一个答案,其他一切与她无关。
赶了一天路,二人都很疲倦,晚饭也还没吃,唐蜜强撑着精神,坚持要先去见那个人。卫川在一旁苦劝,言天色已晚,好歹先歇息用膳,唐蜜不为所动,苏逸便也没说什么,衣服也没换便吩咐卫川带路。
阴暗的石阶,潮湿的过道,一层一层,直通地下,若不是亲眼所见,唐蜜绝想不到,宫中竟然还有这样一处存在,暗不见天日,比冷宫更阴森可怖。
那是她第一次真正见过水牢,比想象中更可怕,连空气中都带着腥腐的味道,令人作呕。
冰冷的石床上躺着一个人,壁灯被点亮的一瞬,尽管来之前已猜到,唐蜜仍是说不出话。
身子晃了一下,皇帝连忙扶住她,防止她站不稳跌下去,转头吩咐狱卒道:“都出去,没朕的吩咐不许进来。”
几名守卫立即退出去,只余卫川跟在二人身后,听到那声音,石床上的人缓缓的睁开眼,许是不能适应光线,她反应了好一阵,才挣扎着爬起来,想要朝他扑过来,却一下子扑入污水中。那水不算很深,大约还不到一尺,却很冷,接连多日被囚于此,她的双腿已经被泡腐,从脚部溃烂至小腿,上面的皮肉正在一点一点感染坏死,使她整个人已经站不起来,可她却仍是手脚并用地爬到了牢边,紧紧抓着铁栏,吃力地撑着自己站起来:“皇上,皇上,臣妾冤枉,安家的事同臣妾无关,皇上明察,臣妾对皇上一直忠心——”声音戛然而止,只因看见他身侧的唐蜜。
“你是……田妃?”她眼中一闪,原本枯槁的眼神中竟然闪出惊厉,仿佛猛然间明白过什么,转头去看皇帝,不可置信道:“她是你新封的皇后?”
皇帝抿唇不答,眼含厌恶。她又转向唐蜜,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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