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还是未出嫁的女子,性子再火烈,对自己喜欢的人大声说出“我喜欢你”,仍然让炽沐瑶迅速的脸颊发热起来。
明戈府上的人早已闻声都围了过来,小厮们看到有美人跟付明戈如此坦率的告白,全都怀着暗中看好戏的心思。
谁想付明戈听到这句话,就如同听到一句“天黑了”一样,竟是连头都没有回一下。高处挂着的灯笼在地上拉出一道颀长的身影,美丽的异域女子站在身后,付明戈微微侧头,轻笑了一声,“天晚了,公主慢走。”
炽沐瑶从未见过谁有那样云淡风轻的表情,哪怕是多年以后,付明戈脸上的这种表情也只出现过两次。
那是真真正正的云淡风轻,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无所谓的一笑置之,转身便忘。
某日云消雨住,须桓之搂着付明戈舒缓着急促的气息。明戈身上的白色丝绸内衬被汗水打湿,隐隐透着一片非同寻常的美好。须桓之一只手顺着他身体的线条上下轻抚,似是在酝酿情绪准备再战一场。
不料付明戈忽然动身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背坐在龙榻边穿起了衣裳,“皇上,今日就到这里罢……臣停留得久了,怕是要让人生疑。”
敏感洞察的年轻帝王轻轻皱了眉,用一种十分肯定的语气道,“明戈,你最近有什么事瞒着我。”
手上动作顿了顿,付明戈道,“臣不敢。”
须桓之眯起眼睛看着人慢慢的穿着衣服,随即也坐了起来。他伸手把人揽在怀里,嘴唇贴到付明戈耳边,声音十分轻柔,语气却坚定得很,“跟我说。”
“……皇上,”付明戈深吸一口气,几乎要呻吟出来。耳朵是他最敏感的地方,这简直是……
“说。”
付明戈一边躲避某人不怀好意的挑弄,一边声音清冷的说,“臣在烦恼,皇上大婚之日,臣该送些什么……”
须桓之果然立即停了下来,他周身的温度骤降了好几分。
“明戈,”须桓之道,“我早说过,你我二人独处之时,不准君臣相称。你忘了?”
付明戈站起身,面对须桓之,却不抬眼看他,只道了一句,“没忘。”
须桓之声音冰冷,“既是没忘,为什么又要一口一个‘皇上’一口一个‘臣’?!”
“这样或许更好一些罢……”付明戈道,“若是哪天叫得习惯了,在外人面前改不了口,岂不是露了陷儿,给自己、给皇上都找麻烦了么?”
“若是真有那一日,我就昭告天下说你付明戈有直呼皇上名讳的权力!”
“连皇后都没这个特权,臣怎么敢。”
“放肆!”须桓之忽然低呵一声,“什么皇后什么大婚?明戈,你从哪里听说的朕要立后?!”
付明戈却是连眼皮都没有多动一下,依然一副清冷的模样,“并未听说,可这也确实会发生……不是么?皇上。”
说着,他抬眼看向须桓之。
从那双墨黑如夜的双瞳中,须桓之看到付明戈给那双原本明亮坚定的眸子里,居然是一派满溢着哀伤的茫茫然。
须桓之胸口居然一阵抽痛。
然而出口的话却是毫不温柔,“明戈,你以为至今这深宫内院空无一人冷冷清清,是因为什么?!你还要如何?!”
一股莫名的情绪直冲眼眶,付明戈直直跪下,“臣不敢。”
听到了“臣”这个称呼,须桓之更是莫名气愤。他整日端着帝王的架子,在一群比自己年长的人面前,与那些为功名利禄争夺的臣子商讨国家大事,为边境某地的战乱头疼不已、为北方某地的旱灾头疼不已,为外族使者的来访头疼不已……召付明戈进宫来,本是为了与他好好说说话、聊聊天,盼望着二人能够像往日在江南时那样轻松片刻,不料付明戈这一番举动,却让他更加烦躁不堪……
看着跪在龙榻前,前一刻还在自己身下呻吟动人的付明戈,须桓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怒反笑道,“明戈,这几日,我倒是听说那西靳夏国的公主很喜欢到城南去溜达。”
付明戈全身猛然一震!
那公主是个十分不省油的灯。本来那天晚上,付明戈已经把话说的十分明了,第二天她居然又一个人翻进明戈府,直闯进付明戈的内寝,希望与他交好。若不是付明戈某些取向与正常男人不那么一致——或者说他心里已然有了须桓之这个人,凭那公主的姿色,恐怕早已被人拆吃入腹了。
可是……这事到底是谁说的?难道须桓之暗中派人跟着公主了?……
还是说……是跟着他?!
“既然你那么喜欢公主,朕把她赏给你可好?!”
“不不……”付明戈急切道,“皇上……桓之,你知道我心里……”
须桓之高高在上,挑着眉梢,眯起的双眼中意味深长。
付明戈深吸一口气,道,“桓之,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
他的声音不住的颤抖,胸口一股按捺不住的情绪。他知道,那是对须桓之独占的欲望,可这欲望,他说不出口,也根本不可能会实现。
须桓之把人拉起来,拢在了怀里。
笑容终于重新回到他脸上,被他搂着的人却依然愁眉不展……不知是不是错觉,付明戈的眉宇间,居然显现出一股肃杀之气。
舒爽半日,虽然有些不够快乐的插曲,第二日醒来,须桓之依然觉得神清气爽。
东方日光微透,淡粉色的晨曦透过白色雾霭让整个天地逐渐显现出多样的色彩。
黄色龙袍曳地,挺拔身躯显现出须桓之全身上下的帝王霸气,他坐上龙座,大臣们又一次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朝拜声中齐齐下跪。
太监尖利的声音划破晴空,“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皇上,臣有本要奏。北方三省旱灾得到控制,百姓直呼是皇上恩威让老天开眼……”
“皇上,臣亦有本。瀛州之地使者大约在下月十八到达京城……”
须桓之端着杯盏中的凉茶,偶尔抿上几口,对其他人的话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倒是站在一侧的付明戈,脸色略有苍白,眼睑下一块淡淡的青色,眼神也不那么明亮,疲倦之色十分明显……
这样的付明戈,让须桓之内心里更是生出一阵暗爽。
“皇上!皇上!!不好了!”忽然一连串突兀的叫声从一处传来,一个小太监完全不顾礼节,连滚带爬的往大殿里冲。
张公公看到连忙使了眼色,那小太监看到之后,却只犹豫了一下,依然急切的叫着,“皇上,不好了!”
须桓之面色一沉,“什么事?!”
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那个……那个,西靳夏国的……炽沐瑶公主,她,她遇刺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废的厉害……求鼓励…… T T
第八章 真话
“韩大人,请留步,”张公公笑眯眯的拦住韩泠风,“皇上正在里面谈事儿,现在恐怕……”
韩泠风白皙清秀的面庞上蒙着一层薄汗,看似镇定的神情下却有着焦躁的眼神,他小声问道,“……张公公,皇上在跟谁谈事儿?”
张公公思考了一下,踮起脚凑近一些,小声回答道,“……是付大人。”
一阵明显的失落显现在韩泠风年轻美好的脸上,他轻轻喟叹道,“……是付大人啊。”
“是的,”张公公答道,“因为公主的那事儿……韩大人也是知道的,皇上一早上就龙颜大怒,一下早朝就把付大人带到御书房里,到现在都没出来过……这不,连膳都没用……皇上心情不好,韩大人,您就别……”
言下之意,您就别进去权充炮灰了……
“……那公主怎么样了?”韩泠风看着御书房紧闭的大门,心不在焉的随口问道。
张公公摇摇头,“刚听的消息,说是全身上下被利剑划了十几条口子,深的都能见到骨头了,太医院的太医们正跟那宁芳殿围着呢!……好好的一个年轻女子,竟落得这样……这也是那边的小太监刚传来的消息,太详细的,老奴也不知道……韩大人这是要去看看公主?”
韩泠风并未作答,反问道,“……利剑划伤?!可是一位穿着白衣提银色利剑的人?!”
张公公道,“韩大人……这,老奴整天跟着皇上,伺候在皇上身边儿,那刺客是什么样儿,老奴是真的不知道啊……”
“…………”
白衣银剑,剑花繁复华丽……虽说如今的江湖侠客,无论是有名气的、还是没名气的,都爱搞出这么一副自认为拉风的打扮……
可是……
其实韩泠风也是十分想知道,当日要害自己的人,究竟是谁……究竟是不是他?
年轻的当朝要员与内宫资深老太监在御书房外你一言我一语,可最终,张公公也没有向里面跟皇上通报说韩泠风要求见。张公公在宫里伺候了一辈子,皇上和付大人那点事儿……韩泠风或许看得不够透彻,有些糊涂;他张公公,可是清楚得很。
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他也明白得很。
只是这一次,张公公却是猜错了。
须桓之完全不是叫了付明戈去调剂心情的。那君臣二人在偌大的御书房内,什么都没做。
须桓之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面前是一摞黄面子的奏折。
蘸满朱砂墨的毛笔已然落在桌脚旁很远的地方,笔头处炸开的红色墨迹让人一看就知道那支狼毫笔是被人大力摔在地面上了的,虽说只是一副静态画面,那红色却让人心里十分触动。
那是整整一个上午,君臣二人之间除呼吸声之外发出的唯一一点声音——须桓之把他的毛笔摔了出去。
檀木笔杆被一股大力重重的磕在水磨花岗岩的地面上,那一声清冷至极的闷响声让御书房里本来就凝重的气氛被哗啦啦的砸碎了一般。
那几个清脆的声音从一方地面传进耳膜,震得须桓之的太阳穴跟着一突一突的跳动。响声在脑壳子里回荡,嗡嗡的声音简直仿佛产生了耳鸣。
须桓之怒极了,因此摔了那支笔。
这便是他怒极了的表现。
对于站在万人之上的帝王来说,或许这种发怒的方式堪称斯文,但实际上它的意义却不仅于此。
那支毛笔,是当年他们两人在江南时,付明戈跟当地一个专做毛笔的老人家学了点儿手艺,亲手做的一支笔。
当年过的是闲云野鹤的日子,整日清闲,无所事事,明戈也只为了打发时间。
将近半年时间,明戈一共也只做了三支毛笔。
须桓之手里的,便是第三支,也是最好看最规整的一支。
也是当年,付明戈带着三百精骑匆匆离开江南,火速入京进皇城,弑杀了还在君位上的须濂之。
随后入京的须桓之临走之前,在他们同住的屋子里看到这支被随手放在桌上的毛笔,便拿起来带在了身上。
于是,这支做工不那么精良、用起来也不那么顺手的毛笔,便随着须桓之坐上龙椅而成为御用之笔,见证了须桓之成为一代明君、为天下黎民苍生操劳的无数个日夜——那些烛火亮至天明,只有一桌子奏折相伴的日夜……
那些或枯燥、或清冷的夜里,只要看到那支笔,须桓之就仿佛看到了明戈——看到他在明媚的日光里,用他那柄细长的银色亮剑轻削着一根檀木的悠然闲散。
是了,毛笔的檀木笔杆,是明戈用了两天磨洋工般的功夫,用他那柄细长华丽的利剑削出来的。那日里,须桓之挑着眉毛看付明戈,怎么也不信他能有用剑削笔杆的本事,却没想到……
过去了这么多日子,用的最顺手的,居然还是这一支。
是啊,这一晃,已然几年时光。
可是,那个曾经如仙般悠然闲散的付明戈,那个如今直直的跪在书房中央一动不动的付明戈……竟会变得心狠手辣到极点,直至要把他须桓之周围的所有人赶尽杀绝吗……?!
付明戈自然也是知道须桓之的生气和埋怨的。
拜昨日云雨所赐,身后难言的那一处此时很是让人难受。付明戈脸色苍白,紧咬着嘴唇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晃动。
水磨花岗岩地面冰凉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从双腿膝盖处向上慢慢蔓延。
最开始时,那冰凉凉的感觉还能让浑身上下的暑气消散一些……然而消散了热量之后,那冰冷便顺着四肢百骸侵入骨髓,寒凉入骨。
跪久了,膝盖处的酸痛却变成了一阵子火辣辣,混着寒冷和酸麻,仿佛无数条噬骨的虫子密密麻麻的顺着身体的缝隙钻了进来……
“朕问你,”在冷得要结冰的气氛中,须桓之忽然开了口,道,“若真有那么一天,你受不了朕身边,一直有个人,你会怎样做?”
这语气,冷得简直要凝结成了一条笔直的线,从一处直刺向付明戈面门。这句冷冰冰的话,让付明戈连身体都不自觉的晃了晃。
朕,他自称为朕。
不久前他还曾对他说,你我二人独处之时,不准君臣相称;若是不小心被人听到,他便昭告天下,说他付明戈就是有这样的特权;他称他作“皇上”的时候,他还老大不高兴的来着……
现下,却是一口一个朕……
“说真话,”须桓之又冷冷的强调一番,“你知道,朕要听的,是真话。”
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