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据回来的下人们说,太医们都在……都在太师府上照顾受伤的小公子,太医们都被韩太师关在府上不让离开,所以……”
张公公用眼神示意那老管家不要再说下去了,那老管家也是察言观色的高手,当即住了嘴。
果然,须桓之听了这话,面色一沉,一只手暗暗攥紧拳头,正是要龙颜大怒的前兆……
可是正在此时,床上的付明戈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一般,神智也拉回了一些,清醒了三分,缓慢的半睁开了双眼。
须桓之感觉到床上人的动静,马上俯下了身子,声音也软下三分,语气里却是十二分的焦急,“明戈?明戈?……感觉如何?可是好些了?”
付明戈眼神涣散,好半天才找到了一点儿焦距,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扯起嘴角摆出个虚弱的笑容,“……桓公子……”
——面前的人正是梦里的人,只是此时恍惚的付明戈不知道,为何面前的人眉头皱的这么紧?他想抬手抚平那些褶皱,却不想手有千斤重,怎么都太不起来。
然而,这一声轻如一片羽毛的称呼……却叫的须桓之莫名的心里一痛。
三年来,自从他须桓之坐上龙椅成了当朝天子,付明戈便再没唤过他一声“桓公子”;即便是两人有机会独处,即便是他亲自的要求过,但他是最谦恭有礼的臣子,死守着自己的原则的付明戈怎可能再开那个口?
许是因为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许是因为早上的那个梦……
总之,今天在这样的境况下听到这一声,须桓之觉得仿佛回溯了时光,回到了当年他和付明戈还在江南的日子……
“是我。明戈……你病了,哪里不舒服?都告诉我。”
做惯了主子,须桓之并不会照顾人。他有些笨手笨脚的擦着付明戈头上的冷汗,看着人苍白的脸,摸到的却是滚烫的温度。
正好此时煎好的药被小丫鬟端了上来。
须桓之立即端过药碗,舀起一勺深褐的药液,就喂到人的嘴边,语气很是温柔,“明戈,过来,把药先喝了。”
付明戈正烧得神志不清,哪知道要过来自己喝药。旁边的老管家想提醒却是不敢,滚烫的药液被须桓之灌进付明戈嘴里……不出意外的引起人一阵猛烈的咳嗽!
从胸腔发出的闷咳声撕心裂肺,付明戈不仅把刚刚那一勺药吐了出来,连带着气味微酸胃液和微苦的胆汁都要吐出来,白色的内衬立即染上了一点污秽。他昨日一整天没吃东西,胃里都空着,此时即使是呕吐也吐不出什么内容,只能是干呕而已。
须桓之看着他往日里英姿飒爽的付将军成了这副模样,不禁暗自懊悔起昨日自己的任性。
——是的,任性。
若不是他无视他在烈日下整晒了一天,若不是他无视他在暴雨下整淋了一夜……体质绝好的付明戈怎会病成这副模样?!
思及此,须桓之更是恼怒起来——做了皇上,位高权重,便是有那样的特权,那就是把对自己的恼怒发泄在别人身上。
须桓之冷冷喝道,“去!把在太师府家的太医全都给朕叫来!!谁敢拦着不放人,就是违抗圣意!!”
张公公自打看到皇上脸色不对,便亲自去了太师府上请太医。
因此不消一刻钟,太医院两位自理最深的老太医便被带了过来。
两个老家伙听张公公的意思,知道皇上龙颜大怒,一脸惶恐连滚带爬的进了明戈府,见到了皇上便三跪九叩,那句每天都要听个几百遍的“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直让须桓之犯头疼。
“皇上,付大人的确是染了风寒,其他的,并无大碍。发热是正常的现象,昏迷是因为体虚造成。只是现时已入夏,空气闷热潮湿,恐怕……对付大人身体的恢复,有些不利。”
须桓之低低的“嗯”了一声,面不改色,内心愧疚万分。
太医回身嘱咐明戈府的老管家,“这室内要保持空气流通,不能见风;臣开了药方之后,待下人们煎好药伺候人喝下之后,付大人会全身上发汗,此时要注意保持皮肤干燥,否则这样热的天气里,大人可能会起热痱子……”
太医的方子果然好用,一剂药下去,不消三刻钟,付明戈便开始大汗淋漓。下人们伺候着瘫软在床上的付明戈换了内衬和床单,须桓之本想先去外面回避一下……走到门口不经意的一回头,突然看到……
“等等,”须桓之转身走回来。
他俯下身,掀开白色的内衬衣角。付明戈腰侧的一道伤疤赫然出现在眼前。
那伤并不严重,但因着付明戈肤色是如玉的白皙,因此这印记鲜红的伤口便显得有些刺眼,像是刚被划伤不久。此时出了些汗,伤口处被泡得有些发白。
须桓之脸色顿时暗了下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受的伤?”
老管家再眼神不济也看得出皇上此时情绪不对,哆里哆嗦的回答道,“回皇上……这……奴才,奴才不知……”
“不知道?”须桓之微眯的双眼中透出一丝冷峻的光,让人背后发寒,“你家的主子,你居然不知道?!”
“这,这……”老管家感觉自己身上的冷汗简直要把衣衫都浸湿,一股风吹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一哆嗦,他便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前天,前天晚上付大人回来的时候,老奴似乎记得大人一直捂着腰侧……老奴问大人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受了伤,付大人只摆了摆手,便一个人进了屋里头……”
听到这里,须桓之面色愈发阴沉起来。他看着那道并不严重的伤疤,沉思了许久——
前天夜里……那岂不正是韩家的小公子韩泠风受伤的夜里?难不成这伤……是付明戈去害韩公子时被韩家侍卫所伤?
“太医呢?”须桓之扬声问道。
“臣,臣在。”
“能不能看得出这伤是如何造成的?”
太医凑近看了一眼,心里立即敲起了鼓,刚刚居然没发现付大人身上还有伤……皇上今儿情绪一直不对,这要是怪罪下来,真是让人吃不了兜着走……
“回皇上,这道伤口,臣认为应该是鞭子之类的物器所伤。”
“哦?不是剑伤或刀伤?”
“回皇上,这伤口不是十分整齐,周围也有些青紫和瘀肿,因此老臣判断,这并非刀剑所伤,臣这就开一副外用的方子,给大人敷上,三日内必见好……”太医顿了顿,“不过……”
“嗯?”
“皇上……付大人刚刚发汗完毕,这样光着身子晾着恐怕……”
须桓之这才发现刚刚只记得看那道伤,完全忘了给人盖上点被子之类。原本高热的温度已经退下不少,这样晾了半天,眼看着昏迷的付明戈又开始有些轻微的发抖。
心里又是一阵动容……
须桓之面色又缓和了几分,道,“你们……都先去外面候着罢,没有事,就不要进来。”
太医和几个下人一阵错愕,不明白皇上这又是为哪般。
尤其是做太医的那两个老头子,完全搞不清楚今天的皇上脸色几经变幻到底是为何……但看样子,总是少不了跟付大人有关的。
付明戈为皇上立下汗马功劳,皇上器重付将军,朝野上下谁人不知。
今日付大人病重,皇上着急……那也是应该的。
跟谁有关都好,做太医的都巴不得推得远远的不要跟自己有关才好。于是几个人全都哈着腰退了出去。
卧室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须桓之静静的坐在床榻边,一动不动的盯着人,看了半晌。
收敛了帝王之气的须桓之,除了浑身上下的贵族之气还在,也不过像是一位普通的富家公子哥。
付明戈似乎好受了许多,睡着了的样子安逸极了。脸部线条缓和流畅,勾勒出绝美的静逸容颜。
曾经须桓之总是很奇怪,这样一个只要不说话就那么安静的人,怎么可以只要提起一把剑,就仿佛换了个人,将剑花舞的落花流水华丽万分?
这具身体里,究竟藏着怎样的灵魂?
须桓之总想看个究竟……无奈这么多年过去,每次他觉得自己看透了付明戈的时候,这个人总会再给他更多的惊喜。
这个人,永远带着一点让他陶醉的神秘,他从未看明白。
付明戈微微动了动身子,像是一只手臂被压得麻了,还十分可爱的微微撅起了嘴。
须桓之轻笑一声,俯身轻吻住人的嘴唇……
——这感觉真的太让人……
须桓之褪下外衣,轻手轻脚的掀开一边被角,当今龙体金贵的皇上,就这样委屈着自己,挤上了当朝一品大将军的床。
前一日,付明戈一夜未眠,须桓之也同样一夜未眠。
雨后湿润的空气扑打进窗棂,带着一股子清新的气息。须桓之搂着体温有些稍高的付明戈,闭上了双眼,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在江南的日子里——也是同样湿润的空气、安静的环境,怀里人遥远而熟悉的淡淡味道——这都足以让须桓之浮躁了一整个早上的心安静下来……随即便同人一起,沉睡了过去。
——一直到日暮西沉时。
付明戈动了动身子,感觉出身边有些异常……可又有些熟悉,这……
千想万想,付明戈怎么都没想到睁开眼便看到了刚刚还在梦里见到的那个人。
“醒了?”须桓之一手撑着头侧卧在床榻边,温和的对着他笑,一双狭长的双眼眸光流转,明亮异常,“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桓……”付明戈还处在梦醒之间,好在反应还快,随即改了口,“皇,皇上?……”
须桓之邪魅一笑,“晚了,朕要回宫去了……太医们都在外面候着,有事记得叫他们……”
“……”
“……朕很久没活动筋骨了,养好了病,记得来宫里与朕耍耍剑。”
须桓之起身便出了门,付明戈连回一声“臣遵旨”都没来得及。
睡了一觉,须桓之觉得浑身都神清气爽。之前,他年轻的身体承载了太多负担,总觉得这年轻的皮囊里面是一具苍老的肉体,今日总算又找回了属于这个年纪的感觉,向来阴沉的一张脸都不自觉带上一抹笑。
上了马车,张公公问道,“皇上,咱们这是回宫里?”
“不,”须桓之的声音从帘子后面传出来,“去太师府上。”
作者有话要说:
在文下的留言里面看到好多熟悉的身影,心里暖和和的……乃们最好了~ TAT
错字修完,请耐心等待桓渣渣变渣……
以及,我写的时候总觉得张公公跟皇上有JQ……谁来抽打俺一顿告诉俺这是错觉这是错觉这是错觉!……
第四章 泠风
皇上驾到之时,已然是月明星稀的时辰了。
太师府不比付明戈那里小多少,但家眷下人一大群,连挤在一处的花花草草在灯笼烛火的映衬下,簇拥在一起,比城南那处宅子不知热闹多少倍。
“韩太师,韩泠风现在怎样了?带朕去瞧瞧。”说罢,须桓之举步向内走去。
韩老太师俯首,亦步亦趋的跟在须桓之身后,“老臣谢皇上惦念……皇上亲自来府上探望犬子,老臣着实惶恐。”
“无妨,朕只是顺路来看看。”
太师府上,韩公子有一处独立的内院。院中景致清丽悠然,处处栽有各种植物,一走进院门,夜间挂满院子的灯笼,便照出一团团浓重的墨绿色。能想象酷暑的夏日里,这繁木森森的庭院该是如何的清爽。
——这感觉,倒是跟韩泠风这人的气质很是相衬。
韩泠风早已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据称下午时分还喝了小半碗清汤寡水的稀饭,只是现时仍然虚弱至极,整张小脸苍白无血色,半靠于床榻上,气若游丝的一副模样,仿佛只两天的时间,人便被消磨得瘦了一圈儿。
韩泠风看到一袭白衣的皇上站在面前,一双墨黑的眼里流动出晶亮的神采,虚弱的叫了一声,“皇上……”
须桓之淡笑,“你伤势如何?”
韩泠风嗓音沙哑,一层水膜镀在明亮的双眼上,“……回皇上,已无大碍了。”
“那很好,”须桓之依然淡笑,与人对视半晌,忽然一个转身,对众人道,“朕有几句话要单独与韩公子说。”
以韩太师为首的韩府一干众人面面相觑。
但皇上开了金口发话,岂有不遵之理?
于是全都乖乖退下回避。
韩泠风虽处在病弱之中,谈吐间仍然谦恭有礼,“不知皇上禀退众人,是想与泠风说些什么?”
“当日,”须桓之瞬间便收敛起笑容,犀利锐意尽然显现出来——也是第一次,韩泠风从须桓之身上感受到了属于一个帝王的霸气,“——伤你那人有何特征,你可看清楚了?”
韩泠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回皇上,当时月黑风高,光线不足,泠风并未看清……不过……”
“说下去。”
“泠风只看到那人用剑,虽然泠风并不懂武学,但刀剑之分别,还是可以看得出来,”韩泠风与须桓之对视,眼中真诚之意显而易见,“那人剑耍得极好,每一下都带有乘风破浪之势,剑气虽华丽,但也干净利落,无半点虚张声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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