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跑来跑去太危险,下次不许,朕有空会去看你。”须桓之一手扯起孩子的小手,冰凉,于是脱下大披风罩在须语凡身上,又将人从地上抱起来,向东宫走去。
须语凡睁大了眼睛看须桓之,然后搂住他的脖子,一张小脸埋在人宽大的肩膀上,闷声说道,“父皇,你不高兴。”
被一个孩子看穿了心思,须桓之免不了一阵愣怔,脚步一顿,沉默半晌,才道,“是啊,朕不高兴。那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须语凡眼珠子转了两圈,说道,“可是儿臣不知道父皇为何不高兴。”
轻轻叹了一口气,须桓之道,“朕想念一个人。”
“那还不简单,”须语凡立即说,“想谁就去见谁呀!”
“那若是见不得呢?”
须语凡也轻轻叹了一口气,神态与做父亲的那一个如出一辙,“前几日语凡也不高兴,就是因为想念父皇却见不到父皇。母后不让语凡来打扰父皇,可是今天语凡还是来了,现在见到了,语凡就很高兴了!”
小孩子声音甜甜的,夜色之中,显得格外温馨。
须桓之轻笑一声,并未答话。
他抱着幼小的太子回到东宫,哄睡着了,才走出来。
寒风吹过,明月依旧。
——“想谁就去见谁”。
这分明是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连八岁的孩子都懂得,他年近而立之年的人,竟然学不会……?
‘
第二日早朝上,须桓之对群臣百官道,“北疆战事吃紧,死伤严重,致使军队士气不旺。所以朕决定,下月初,御驾亲征。”
作者有话要说:皇上快走吧,不然我会误以为自己在写父子文 = =
第二更。
三十章 又见
须桓之出发向北的那天,京城里也是大雪漫天。
众臣们裹着厚厚的棉衣裘袄跪在城门外为皇上送行。
韩泠风站在十分显眼的一处,一手牵着被棉衣裹成球的须语凡,看着须桓之甩着披风,转身上了龙辇。
“父皇!”须语凡忽然挣开舅舅的手,奔向须桓之。孩子小小的身体在大雪中向须桓之奔去,斜飞的雪花让他显得极为幼小荏弱。
须桓之顿了顿脚步,转身蹲下,抱住扑过来的儿子。语气严厉却不失温柔,道,“语凡,你怎么不记得朕的话,在众臣面前这样大呼小叫,是很没有身份体统的事情。”
须语凡大大的眼里包着一泡泪水,却故作坚强的不流下来,“父皇,真的要去很远的地方打仗么?真的不能带上语凡么?”
微微蹙了蹙眉,须桓之严肃道,“语凡,昨日父皇嘱咐你的话,你都忘了?”
“可是,如果我要是想念父皇了怎么办?语凡可以去看父皇么?”顿了顿,又道,“儿臣可以命一队御林军保护,不会有危险的。”
须语凡觉得很委屈,他当然记得父皇的嘱托。他不仅要按照父皇说的做,还要做的更好。
须桓之眯起双眼,不怒而威,半晌,却轻叹了一口气,道,“语凡,你是太子,是储君,是将来要坐上父皇位置的人。所以你应该从现在开始就明白一件事:这个位置,固然光鲜、令人顶礼膜拜,但同时也承载着天下人的寄托。所以,很多时候,你是身不由己的。明白了?”
太子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的样子,却重重的点头,“嗯!父皇,儿臣明白!”
“明白了就快回到舅舅身边,天气冷了,也要记得照顾母后。”须桓之放开孩子,起身欲走。
“父皇,”须语凡又拽了拽须桓之曳地的长披风,“虽然父皇说要为所有人考虑,可是,语凡觉得,其实父皇偶尔任性一下,别人也不会怪父皇的。因为,父皇是天下最好的皇帝。”
听到这话,须桓之久久未动。他再次眯起流光的双眼,脚步停留了半晌,才道,“风大了,快回去罢。”
‘
大雪漫天翻飞,浩浩荡荡的皇家军队一路向北,北风迎面吹,天地间只闻见狂风撕裂的怒嚎,直到北上的军队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雪中。
‘
北疆。
与北孟的对战又是三天三夜才结束。
天气变得更加寒冷,京城的将士们受不住这样的刺骨的寒冷和刀子一样刮人的北风,不少都被冻伤,更有染了风寒导致完全失去战斗力的。这使得本就人数变少而士气大减的士兵们更加提不起斗志。
狼烟四起的战后荒原,白色的雪地早已经失去了原本纯洁的颜色。
有受了轻伤的士兵一瘸一拐的走在已经被冻成冰坨的尸体中间,搬运着还剩下一口气的;暂时留下那些完全僵死的;也有人时不时的弯腰捡着什么。
举目望去,视线可及之处,一片颓败。
‘
将军大营中,亦是一片死寂。
常佐邦常佑威两员副将并排坐在地上,头发胡须脏乱成一团,纠结在一起。沾了灰土鲜血的铠甲被扔到一旁。
吕军师眉头深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有付明戈,一副漠然冷静的样子,坐在一处,淡淡的表情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上午在混战之中,他们刚刚接到了“皇上御驾亲征”的旨意。本以为听到这条消息能让军中士气大振,没想到最后还是这样一个惨败的结果——如果不是最后北孟的骑兵又一次半路折返,恐怕他们要一路杀到将军的大营里来了。
‘
终于,常家兄弟之一忍不住将手上的一柄利剑摔在地上,气势汹汹站起身,指向为首的付明戈,“付将军,不管怎样,你总要想想办法罢!死伤的兄弟这么多,你能不能有哪一次拿出点有效的战术来!?”
另外一个一愣,随即扯了扯对方的袖子,却也不做阻拦,显然是支持对方这番话的意思。
吕军师站起来,“你们兄弟二人且冷静一下……”
“冷静什么!”做弟弟的那个怒吼。毕竟是武将,底气十足,再怎么,也比个书生声量大,“将军,你若再不用些计谋,我就带着弟兄们杀到他北孟的大营里了!”
的确,对战的这几月以来,除了第一次遭遇北孟军队以外,之后每一次的交战,付明戈都是坐在将军营里,好似事不关己,十分心不在焉。他淡淡的听着灰头土脸的下属汇报上来的消息,偶尔稍微皱一下眉,最多也不过是一句“知道了,先下去罢”。
毫无计谋可言,毫无战术可言。
几个月来,从些微散乱到杂乱无章……到现在的一败涂地。
‘
“你确实需要冷静,”付明戈淡淡的对常家兄弟说,“你也是将军,若是这种烦躁的状态被下面的将士们看到,定会混乱军心。”
“那也比你这……这要死不活的样子强得多!”
“常佑威!闭嘴!”
然而为时已晚,话已出口,再来不及收回。
帐中几人同时看向付明戈。
副将常佑威顿觉失言,嘴唇一张一合想说什么,酝酿了半天也没开口。
付明戈冷冷的看着几个人,半晌,却忽然自嘲的一笑。
——半死不活。
可不是么……自从那一年,须桓之在他面前狠下心来跟别人缠绵于床榻开始,他就开始变得半死不活。
他是端坐于朝堂之中高高在上的帝王。于是付明戈只能让做为“桓公子的情人”的那一半自己死掉,只留下半个“付将军”在这个躯壳里残喘。
半死不活——这个词,还真是适合自己。
付明戈没有办法,因为,他只有这样活着,才能以正常的状态,面对他倨傲冷峻的皇上。
如果不这样的话……
付明戈在内心摇头叹息。哪里还有什么“如果”?
他已将一生中的所有都给了他,仅仅存留下一点自尊,也不算是自私了罢……?
凤凰涅槃,煎熬和痛苦始终无边无际,若能灵魂转世,付明戈怕是比谁希望忘了曾经那些痛苦的记忆,只带着美好的过去,浴火重生而去……
‘
这样胡思乱想着,竟孤身一人走出将军营帐很远。
一阵冷风吹过,瞬间便刺穿了身上薄薄的衣料,让人回过神儿的同时,忍不住打了一阵哆嗦。
月光洁白,照在雪地之上,天地间呈现出略显暗淡却隐隐透着微光的晶莹。
这些年来,似乎从未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好好的想一想,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
曾经将自己的所有追求都等同于他的桓公子的追求,须桓之想要的,他都会为了他去争取。
因为那时候,他有桓公子对他的好,有他对他的爱。
可是现在……
付明戈长长呼出一口气,白色的气团渐渐升腾起来,眨眼间又消失不见。
宛如他付出的一片真心,被对方当做可以肆意挥霍的资本,并且一文不值……
所以,如果今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话……
‘
就在这个时候,付明戈却听到,周围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悉悉索索的响声!
付明戈瞳孔一紧,竖耳细听,右手下意识摸到自己腰间,握紧了剑柄。
四周观看,付明戈不禁双眉紧蹙。
刚刚因为心不在焉,竟不知不觉来到了这么一个空无一人的荒地之中。
空地四周是干枯的树木枝桠,他站在中央,竟没有任何物体,可以用来掩藏可能从暗处发射出来的箭或者用于遮挡身形。
而从方才那一阵声音中能听出来,他周围至少有二十个人藏在暗处,正盯着明处的自己。
这明显是一个被紧密包围了的现状,目前看来,没有任何可能逃出的机会!
无奈,付明戈“唰”的一声抽出长剑,摆出一个随时应战的姿势。
然而一时间,双方竟再没动作。
站在荒地中央的就站在那里,藏在暗处的就藏在暗处。
天地间沉寂下来,仿佛刚刚那一阵悉索也未曾存在过,连被惊起的雪花落在地面上的轻微的“啪嗒”声都能听得见。
突然,又是一阵隐秘的风声从耳边掠过!
付明戈转身一剑刺去!
只听得“啊”的一声闷声呼叫,对方用于隐藏身形的白色披风一处,瞬时间被鲜红的血液浸染!
付明戈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双眼微眯,剑锋一转,月光反射在他精致的脸上,闪过一道寒至入骨的冷光。
一触即发的无声对战被刚刚那一抹血光霎时间激起,几乎没有任何过程,双方迅速升向激战的高‘潮!
而付明戈不愧是大须第一将军,即使在这天寒地冻的北疆冬夜,即使身着几乎毫无保暖措施的薄衫,动作依然没有半点迟疑和停顿!
这样的包围中,一击即中是最保险的招数。付明戈在抵挡着从四面八方冲过来的袭击的同时,仔细查看着这个渐渐缩小的包围圈最薄弱的地方。
包围付明戈的二十个人也是身手不凡。他们并不像普通的北孟士兵那样,穿着厚重的翻毛皮袄和沉重的战甲,而是身穿轻便的衣服,外加与雪地颜色相衬的白色披风;武器也不是豪气的阔口大刀,而是轻便的长剑。
从他们的表现看来,这群人极为擅长暗战,有极好的耐性和毅力,可能是专门埋伏在一处进行伏击的——刚刚真是太大意了,居然心不在焉到这样的程度,连周围有埋伏都未曾察觉……或者,也可能是自己误闯了人家预先设计好的陷阱——无论是那种情况,如今生命倍受威胁,也管不了什么身为大须第一将军的身份和尊严,只要尽快脱离危险才好。
正想着,远处树林里传来沙沙声,隐隐出现几个模糊人影。
付明戈眯眼仔细看去,为首的那个身材如北孟人一样的高大,因为旁边一群人的衬托,却不显得那么威猛。
一闪神间,身后就有一道夹着劲风的力量刺了过来。付明戈立即闪身,那人的剑尖擦着薄如纱的衣衫,堪堪划过,“嘶——”的一声轻微的撕裂声,衣料被拉开一道口子,边缘隐有些血迹。
“住手!”远处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付明戈听到声音,眼神一冷,淡然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冷峻的目光看过去,如刀锋一般,刺疼了挡在面前的那个北孟将士的双眼。那将士手一抖,以为接下来就要接过付明戈的一招反击……
谁知道,付明戈却忽然卸下所有防备,一扬手,扔掉了剑!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
长剑闷声落地,而所有人都如冻僵了一般,也定在原地!
面前的北孟士兵首先有所反应,动作起来。刚刚付明戈的那一笑充满了鄙夷的意味,显然是在置疑和轻看他的能力,如今更是扔掉了手中的武器,这简直是……
恼羞成怒的猛士又是一剑要刺过去……
“当!”的一声响,这一剑却突然被挡住去势。那猛士转头一看,挡住自己攻势的男人紧蹙双眉,面容虽然并不凶煞,但也显现出绝对的威严。北孟人惊叫了一声“将军”,立即放下手中的武器,十分不甘心的退开了一步。
‘
用眼神遣退周围所有人,被称为“将军”的男人久久的站在了付明戈身后。
借着雪光,他用眼神深深的描画着付明戈颀长挺俊的背影,熟悉的线条和身影让他的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
一时间,仿佛时光倒转,回到了多少年以前。 。
男人声音暗哑低沉而颤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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