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的孙大人立即恭敬道,“老臣遵旨!臣定不辱使命,臣定为皇上办一个风光的……”孙大人停顿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皇上的事儿,有哪一件是不风光的?!
“另外,”须桓之却不大介意,笑了笑,看向韩太师,“——韩太师,你家的七小姐,朕似乎见过几次,印象颇好。朕记得她出落的十分水灵,且几次接触,发现韩家的小姐被教导得知书达礼,琴棋书画都是精通,颇有大家闺秀的做派……”
“皇上,”韩太师立即明白须桓之的意思,“皇上若是,若是看得上小女,老臣定让小女,让她……”
“好了韩太师,”须桓之绕过桌子,走到韩太师身边,“您一家四代都是我大须的忠臣,韩家的小姐又出类拔萃,有些事,理应如此……”
韩太师听过之后,感怀万分。当年的二皇子如今已然成了一代明君,如今又有了这样的暗示,心中禁不住已然把须桓之当成了自家的女婿,十分欣慰。
这种欣慰让他在回去的路上忍不住是老泪纵横。
朝堂之上,官场之中,尔虞我诈处处皆是。
他扑腾了大半生,如今即将要坐上国丈的位置,岂能不感慨。
“抚恤的银两也都发下去了?”深秋天气,天空瓦蓝,付明戈站在自家院落的九曲回廊之下,消瘦的身材被斜斜照进来的日光笼住一半,气色比前些日子倒是好了许多。
“是的将军,战死的将士家属也都安抚过,并没有什么意外的情况发生。”穆则轩站在一旁,身材高大的他因为在南方的征战也瘦了许多,皮肤也黑了一些,眉眼之间反而更显俊朗。
“那就好,”付明戈对穆则轩淡笑,笑容明媚,“则轩,有你在,我真是省了不少的心。”
穆则轩略一低头,“将军过奖了,这都是则轩该做的。”
半晌,穆则轩又道,“将军身体已经恢复了?”
付明戈又一浅笑,“嗯,本就没什么大碍,皇上他……也是太兴师动众了些,让人都以为我这个将军做的只有个花架子,是一副没大用处的病弱皮囊……”
说完,付明戈发觉用这话在他人面前评价皇上似乎显得太过无理了些,只得用拳堵住嘴,尴尬的干咳了两声。
“说到皇上,”穆则轩目光灼灼的盯着付明戈淡笑的脸,道,“……听说近日皇上在筹备选秀女的事儿,末将还听到有传闻说,皇上可能会立韩太师家的小姐为皇后……”
“嗯?”付明戈果然表情一变,“这么说,皇上总算是开始考虑为皇室开枝散叶了么?……这样也好,皇上也不小了,平常人家这个年纪,恐怕也有几个孩子了……”
“将军不觉得……”穆则轩问题问到一半又忽然顿住,自觉唐突了。而实际上他是想问:将军不觉得委屈?
“觉得什么?”付明戈道,“如今的皇室,除了几个人丁稀少的远亲,除了皇上,再没有什么其他人。要我说,皇上早该有后宫了,多生些皇子公主什么的,也热闹些……”
“……可是这样的话,那岂不是……”穆则轩又顿住。
“岂不是什么?”付明戈笑,“则轩今天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这可不像你以往的作风……”他眸光一转,“难道是则轩你嫉妒皇上可以有后宫三千?”
穆则轩脸上微微一红,“……皇上做什么,自然都是应该的,末将怎么会那样想……不过,不过末将的确是很专一的人……”
付明戈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好看极了,“说起来,则轩的心上人我还不知道是谁呢,南边征战时,也没见你给那人写书信之类的……你不想她?”
“……末将很用心的在想他,时时刻刻都在想,时时刻刻都想在他身边。看到他好,我也觉得好;他若是有伤病,我也觉得难过……”
“那她可真是……”付明戈略微沉思,像是想找个什么词来形容那种感觉,终究却只是说,“——真是幸福的人,很是有福气。”
“将军,将军也是有福之人。”穆则轩立即道。
“我?”付明戈淡然一笑,眼中划过一道光。
穆则轩极力的想看清楚那道目光所代表的意义,然而付明戈却是转过了身。
他的背影颀长,身上浅青色的长衫随秋季的凉风曳起,满园的树叶已然泛黄,蓝天日光之下,却是别有一番浓烈的秋意。
又一阵风吹过,几片干枯的黄色叶片打着旋儿落下,付明戈的声音也在风中飘落,“——但愿是这样罢。”
韩泠风听到父亲说六姐即将嫁入宫中做皇上的后宫娘娘的反应,是失手打翻了手里的一盏描画精致的青瓷茶盏。
瓷盏清脆的落地破碎声伴随着滚烫的茶水泼得满身满地都是,寒冷的夜里,被淋湿的部分全都不甘寂寞的冒着热气,像是一朵迸裂着绽放的水花。
下人们听到声响手脚利索的来收拾碎片残渣,韩太师立即把话头转变成了,“怎这样不加小心?这么大的人连碗茶都端不住,”话虽是责备的,语气仍然十分关切,“有什么地方烫到没有?手不要碰那些碎渣,不要划破了手指。”
“谢父亲关心,泠风没事……”韩泠风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刚刚只觉得全身的精气力气全都被那一句“你六姐恐怕是要进宫做娘娘”给抽走了,连呼吸都跟着一窒。
“可是……宫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六姐为人单纯,到时候会不会……”韩泠风低着头不敢看韩老太师的双眼。官场打磨了一辈子,父亲的双眼太犀利,他生怕一对上眼神,便被看了个透。
家中有姐姐嫁进宫里,再加上他韩太师的地位,想来日后自己的仕途也会因这些原因一路坦荡。
然而心里却总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心里那一句“不要让六姐嫁给皇上”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韩太师则并未发现异常,因为饭碗时分喝了点儿小酒而红光满面,“女子一生,嫁得荣华富贵是她的福气。能看着自己女儿进宫做个娘娘,甚至是皇后的位置,享尽荣华富贵,母仪天下,为父心里也高兴,我们韩家跟着沾的光彩可不是一点半点啊!”
“父亲说的……极是。”韩泠风应和道。
“今天问了下礼部的孙大人,说是前日刚刚与皇上商定,大事约定在下月中旬的良辰吉日。泠风,可要记得帮为父好好想想,该为皇上献些什么才好?”
“……这,”韩泠风道,“泠风暂时还想不出,为父容泠风思虑几日,待有了主意再来跟父亲商量。”
“好,好,好,”韩太师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自己呵呵的笑了一阵,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才又看了看自己的宝贝儿子,脸色一紧,“哎呀泠风,你脸色怎么这样不好,可是病了?”
韩泠风实在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被韩太师这样一说,倒是顺势给自己找到台阶,“泠风确实略有些头晕,想是下午在外,风吹得久了,有些着凉罢……”
自从上次韩泠风病重,韩太师就更加紧张韩泠风病弱的体质,听到这话他立即道,“那赶紧回去罢,让下人拿两个暖炉到你房里,我那还有个暖手炉,待会也让人给你送去。天气转凉,一定要多加些衣裳,晚上再叫人给你换床厚些的被子。”
“多谢父亲关心,”韩泠风道,“那泠风就先下去了。”
“快去快去,自己的身子,可要多加小心啊!”
在韩老太师一叠声的嘱咐中,韩泠风回到了自己房里。
不一会儿果然有下人把韩太师专用的暖手炉拿了来,外面包着三层深红色的锦绸,热乎乎又不烫手,抱着十分舒服。
韩泠风打发下人都出去了。熄灭烛火,黑暗中,他独自一人躺在宽大的床榻上,闭上双眼,那一日的一幕,便十分清晰的呈现在眼前——
大约也是去年的这个时候,他陪着皇上下棋,下到一半须桓之道有些饿,便让御膳房准备了上好的小菜美酒,要韩泠风陪着一起。
皇上知道他不胜酒力,也不逼他喝,只是让他陪着说话。说到一半张公公进来禀报说南边战场有加急的折子到了,皇上既然还未休息的话,是不是让呈上来?
须桓之听到眸光一闪,立即道,“拿上来。”
须桓之看折子的时候,并未回避韩泠风。他神情专注,韩泠风一眼就看到那上面的字迹是出自付明戈之手,龙飞凤舞十分大气。
最主要的是,韩泠风一眼就看出,那奏折每一行第二个字组成了一句话:为尔夺江山,吾心甘情愿,吾心记承诺,尔不必挂念。
这样一篇八百里加急的有关边境战事的奏折,居然藏着这样柔情蜜意的两个句子,二十个字……
韩泠风看着烛火之下须桓之闪动的眸光,和往日里并不常见的嘴角的魅笑,他才恍然发觉——原来无论自己是多么努力的陪伴甚至是讨好、谄媚对方……也不过是他打发时光的陪伴而已。
这些时光里,他与他对坐棋盘两端,堪堪三尺的距离,伸长手臂就能碰得到的距离……
——却终究只能是三尺的距离,再近一分也不可得。
他的江山,是他帮他守护夺回的。
而百无一用是书生的自己,又能为这个万人之上的帝王做些什么?
须桓之显然看懂了奏折中隐藏的秘密,狭长的双眼满溢喜色,并未注意到韩泠风情绪的隐忍变动。
韩泠风不自觉的端起酒壶,辛辣醇香的酒液烧得他内里火热,愈发冷清的情绪也在那醇香之中逐渐迷离起来。
君臣二人对酒当饮,直到那日的深夜……
醉得一塌糊涂的韩泠风被刺穿身体的剧痛扯回神明,发现自己居然真的躺在了须桓之的身下。
当时他用羞辱的姿势迎合着上面眸光同样迷离的须桓之,自我麻醉一般得在内心里对自己说:既然如此,那便放纵这一次,沉溺就这一次罢……
——然而却在那时听到了须桓之低沉暗哑的轻声唤道,“明戈——”
……纵然如此,韩泠风也无法拒绝。他早就沉浸在了对当今圣上的崇敬之中,这一幕虽不是他时常梦见的那般美好动人,可现实的残酷却妥协了他还年轻的幻想。
一滴还未落下便已然冰冷的水色顺着眼角慢慢流下,暗夜里,只能看得见那一道泛着银光的柔和线条。
作者有话要说:请……轻点儿骂俺家的桓公子………………好吧虽然他确实很渣= =
这章下午就写完了,俺晚饭之后P颠P颠的跑上来更新,结果JJ很销魂的抽到现在…………
十五章 酒醉
皇上大婚那日,下了那一年冬季的第一场雪。
都说天子出生之时,往往天生异象——而这一日须桓之大婚的天象,居然也是十分不同寻常。
那是一场太阳雪。
鹅毛一般蓬松洁白的绵软飞絮翻卷着从天而降,斜在一边的阳光照在雪花瓣上,泛着璀璨的金色。
刺骨的寒风小刀子一样刮着人露在外面的皮肤,那些被刮出红色的脸蛋儿,倒是跟皇宫里的喜庆气氛十分相衬。
这是举国上下的庆典,普天之下,臣民百姓,全都在这一日同庆“天喜”。
浩大隆重且繁琐的仪式从那一日清早便开始进行。
天子大婚,容不得半点马虎。
每一道程序就算好了吉时,卡着最吉利的时刻,一步一步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原本代表皇上的执事官是要韩泠风来做的,谁成想他三天居然感染了风寒,整日高烧不退,头晕目眩,站起来连路都走不直,喉咙肿得连话都说不出。
须桓之在叹息之余,只得临时换了另一位。
这时候,执事官已经到了太师府上,众人齐齐下跪,执事官朗声道,“朕承天序,钦绍鸿图,经国之道,正家为本。夫妇之伦,乾坤之义。实以相宗祀之敬,协奉养之诚,所资惟重。遣使持节,以礼采择。”
接着便是宣读礼单。
与民间的婚庆相比,皇帝的彩礼才可谓是真正的彩礼——仅仅黄金就有一万两,更不要说其他绫罗绸缎珍奇古玩。
数量数不清的绑着红绸的沉重木箱,四人一个扛着进来,体力绝好的武士们简直要被压弯了腰,太师府那样规模的大院子,都显得小了许多,要堆不下了一般。
韩老太师在众臣的恭贺声中,一面笑得嘴角裂到耳根,一面老泪纵横,简直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得好。
最后一天做韩家六小姐的韩翩纤早已经换好了大红的嫁衣。火红的衣裳彩凤描金,金色头冠压得她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摇摇晃晃,若不是身边有人扶着,恐怕都要大头朝下栽倒了似的。红喜帕下面,是她涂满脂粉苍白的脸,而那胜雪的白却衬得朱红双唇更显娇艳欲滴,纯黑杏眼中饱含着两汪莹莹泪水,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一路的热闹喜庆从太师府一直要延续到大内皇宫。
此时,下了一天的雪,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
银装素裹的天地间,那一列火红的迎亲队伍尤为显眼,喜庆的气氛间穿插着纯色的白,连敲锣打鼓的声音都变得悠远而神圣。
队伍进了皇宫之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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