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因疼痛而发出惨绝人寰般的嘶吼,撕心裂肺的喊叫声直入云霄,也正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地插进了伯格斯统的心里。伯格斯统已经记不得那一秒钟带给自己的视觉冲击,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涂满黑暗的色泽。
若干年后,他们都已不愿再去回忆,尽管他是这样真实的存在于约翰的脊背上,以及,伯格斯统的心间。
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大帝的禁卫军赶到时,整栋别墅中的惨状令他们大吃一惊。
只见四壁鲜红,伯格斯统和约翰浑身浴血,地毯上到处散落着刺客的尸体和内脏。见援兵赶到,约翰晃了一晃,终于支撑不住,伟岸的身躯轰然倒下。禁卫军干掉剩下的几个刺客,为了使伤患尽快得到医治,他们迅速用地毯做成简易担架,把被砍断脊骨的约翰抬起来准备撤离。
伯格斯统最后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约翰,他静静躺在血泊之中,琥珀色的双瞳已经失去神采,呆滞而恍惚的盯着天顶。
似乎像是在和这个肮脏邪恶的人世道别。
伯格斯统再没有回头,他躺在担架上,跟在包裹在地毯里的约翰离开了这座被阴谋和鲜血污染的别墅,这里,曾经是承载了他们无数欢爱记忆的“爱巢”。
霍华德赶到腓特烈大帝在马赛的行宫时时,情况已经严重到出乎他的意料。
约翰,这个他一生中见过最顽强、最健壮的男人竟然身受重伤,无声无息地躺在病床上,只有伤口在不停涌出鲜血。
经过简单包扎的伯格斯统跪在他身旁,脸色灰白如纸。他不敢触摸约翰的身体,只是嘴唇抽搐,浑身颤抖,见霍华德风风火火的赶过来,只挣扎着说了一句:“快救他!”
霍华德剪开约翰被血浸透的衬衫,只见他浑身布满皮外伤。最严重的一处创口在脊柱,如果被整个砍断,瘫痪都已实属万幸。
“他不会死!他不会死的!”伯格斯统紧紧盯着霍华德,只盼从他口中听到一丝希望。
霍华德没有作答,只是一脸无奈的摇摇头,他从药箱里拿出一瓶高浓度鸦片酊灌进约翰口中。
死神似乎已经挥起了镰刀,随时准备收割生命。
缓缓地,约翰睁开琥珀色的眼睛,瞳孔艰难地对准焦距,看向伯格斯统。
“我……如果……死掉……希望……希望……可以和你葬在一起……”他的声音已经嘶哑,每说一句,脊背上的伤口就涌出一股鲜血。
“你在说什么鬼话!我们的帐还没算清,在你没有得到我的原谅之前,你不准死!”隐忍的伯格斯统,此时泪水如同决堤,一颗接一颗砸到约翰伤痕累累的身体上。
约翰勉强扯开嘴角微笑着,慢慢抬起手臂,轻抚爱人银白色的头发。这只手因为紧握大马士革宝刀而沾满鲜血,将伯格斯统的头发染成一边殷红。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原谅我吗……”
“不原谅,不原谅!”伯格斯统哽咽着抓住他的手,将那手按回到自己脸上,祈求这温存能够永远停留在他脸上。
如果约翰就这样残忍的丢下他一个人,他又怎么会大度地说出“原谅”二字?
众目睽睽之下,伯格斯统终于发出来自心底的悲怆,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不原谅!你休想通过死亡的方式得到我的宽恕!即便你去到撒旦那里,我也依旧要把你抢回来!”
霍华德叹了口气,从药箱里拿出酒精和止血钳:“好了,请让一下。我还没下病危通知书,你们就把遗言交代完了,让医生的面子往哪里放?”
约翰又挣扎着笑了一下,那张被血污沾染的脸露出一种大义凛然的悲壮,他轻喘着说:“咳咳……我怕我再也醒不过来……安排一下后事……”
“你想死也是没那么容易的!”霍华德翻个白眼,无可奈何地把伯格斯统推到一边,“你还杵在这儿干吗,这里到底谁才是医生!”
伯格斯统机械的抓着约翰的手迟迟不愿放开,他看着他,以微弱但坚定的声音说:“选择……选择和你在一起……我此生无憾……”
58最终章
手术进行了两个多小时;霍华德把脊背上错位的骨节重新归位,又花费了很多精力对表皮进行缝合。脊椎上的那一刀和大量失血如果换做发生在普通人身上;基本就可以对其进行死亡宣判;但约翰肌肉发达;且训练有素;又及时制止了对手的进攻,才没有遭受脊柱被砍断的致命重创。
更何况,他的耳畔一直回荡着伯格斯统的那句“不准死!”;仿佛一句句咒语般,与死神进行着对抗赛。
威廉二世的计划功败垂成,他对伯格斯统和约翰的种种迫害已经悉数被腓特烈大帝知悉;他的储君位子被褫夺;只是个时间问题。
但威廉二世毕竟是做了几十年王储的人,他在朝廷中的势力同样不容小觑。所以当威廉二世将暗杀的罪名诬陷给一个贵族,腓特烈大帝也只能为稳住政局而接受了这个漏洞百出的说辞。
普鲁士的禁卫军昼夜守护着伯格斯统和身负重伤的约翰,而两人的船队则在海湾一字排开,只要他们遭遇任何不测,他们的海军将蓄势待发。
腓特烈大帝派来宰相作为钦差,打算把伯格斯统接到更为安全的普鲁士皇宫,却被伯格斯统毫不留情的回绝了。他只是没日没夜的守在病榻旁边,灵魂仿佛被抽走了似的,外面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
在霍华德全力以赴的医治下,约翰术后第三天就醒来了。当他醒来时,看到满脸胡渣的伯格斯统正歪倒在自己的病榻前,仿佛几日之间便苍老了很多年。他双眼微肿,看不出是因为熬夜还是哭泣。
“乔治……”他蠕动着喉结,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唤。
“你醒了……”伯格斯统露出欣慰的微笑,那是一种足以融化冰雪般的动容,可以抵挡失落的痛楚,更可以用双手去感知、去碰触。
“嗯……”约翰闭上双眼,额头轻颔。就在这一秒,无需更多的言语,便足以感受这份爱的温度。
伯格斯统突然觉得脸上有什么异物,用手一摸才发现那是喜极而泣的泪水,他还没来得及用手逝去,约翰的手就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微笑着对他说:“还能醒来看到你……真好……”
伯格斯统在约翰养好伤后,打算彻底离开欧洲这个是非之地,虽然他很想报仇,但他更不愿卷进普鲁士波谲云诡的政治漩涡中,因为那将意味着更大的危险。如今的他,不愿再让约翰因为自己而涉险,只想隐姓埋名的守着他,然后厮守到永远。
就在他们启程离开马赛的一周前,他终于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那是一个雾气昭昭的晌午,天色灰蒙蒙的,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抑之感,伯格斯统和约翰刚刚吃过早饭,便得知一个消息——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大帝亲自莅临行宫,将要接见两人。
约翰陪伯格斯统走上二楼,在门口临别之际,约翰拍拍爱人的肩膀,留给他一个令人心安的表情,目送着他缓步走入室内。
门缝虚掩着,伯格斯统请启房门,一个身影背着手背对着他,当那人转过身的一刹那,在场的两个人无一不发出惊叹,他们的长相出离的相似,就连眉宇间的英气和举手投足间的姿态都有异曲同工之处。
其实在来之前伯格斯统做了很多心理建设,比方说来一场父子团聚,执手相看泪眼的闹剧了,比如说垂暮之年的老父幡然醒悟,悔不当初了,再比如说皇帝陛下突然善心大发,对他们封官许愿,加官进爵了。
但当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刚刚产生的臆想全部化成海浪卷积而来的泡沫,消失在一片磅礴的波涛中,这个享誉欧洲、叱咤风云的皇帝,仿佛是一面巨大的吸铁石,将伯格斯统那颗被层层盔甲包裹住的内心,瞬间吸引住,久久不再松开。
而此刻,腓特烈大帝站在靠窗的位置上,当一偏头过来看见他,扬起自信的嘴角,立刻露出一种枭雄之气,那气势真可谓气吞山河。
伯格斯统本来心里是踌躇不定的,腓特烈大帝这么狡黠的一笑,他心反而定下来了,也咳了一声,神情肃然的走上前去。
伯格斯统因为众所周知的缘由,最近瘦得很厉害,但是身形很挺拔,因此看不出灰败和颓唐来。他穿着一件藏蓝色修身礼服搭配同一款式的裤子,脖子上系着白色领结,看上去冷漠而疏离,跟他一贯简约冷淡的装饰没什么两样。
腓特烈大帝仔细端详伯格斯统的容貌,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微微低头像是点头任诺。
“陛下。”伯格斯统走到近前,微微鞠了一躬,礼数和风度十分周全。
腓特烈大帝有一瞬间的恍惚,当他回过神时,脸上再次露出那种摄人心魄的王霸之气。
并不像是与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头回相见,反倒是一种长辈召见小辈,皇帝照会臣子般,腓特烈大帝十分自然的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走到自己身边来:“你身上的伤恢复的怎么样?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吗?”
伯格斯统点点头头,“谢陛下关心,我在这里一切都好。”
他这样明显的抵触态度让腓特烈大帝沉默了一下,然后开门见山的说:“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我是你父亲,这个恐怕从面相上就足以证明……我不奢望你能原谅我,但我希望你至少不要恨我……”
“不,不恨。”
“哦?是这样,……那你也谈不上原谅我,是不是?”
“是。”伯格斯统直言不讳。
腓特烈大帝叹了口气,神情之间颇见沧桑:“我知道,在过去的二十七年间,你根本就不知道有我这个父亲的存在,当你真正知晓时,为你带来的却是无尽的杀戮与伤痛,你身上流淌的血液,从未给你带来过任何好处。”
伯格斯统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原地,表情分外凝重,看着高高在上的一代霸主如此衰颓,觉得有点滑稽,又有点讽刺。
“我这次到法国来,并不是单纯的与你相认……”腓特烈大帝顿了顿,调整了一下说话的语气,有那么一瞬,他的双眼突然睁开,露出常人难以捉摸的光泽,“我希望你可以跟我回普鲁士,这个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我有我自己的生活,并不会因为平白无故冒出来个所谓的父亲,就有丝毫的改变!”伯格斯统对腓特烈大帝的耳提面命非常反感,他毫不退缩,说话的音量不大,但却格外掷地有声,“更何况,我是瑞典人,恐怕没有这个义务听从普鲁士皇帝的命令吧?”
“你的生活?哈哈……”腓特烈大帝用手抚上鼻子摸了摸,反唇相讥道:“你的生活?是你那个扬帆出海的送死理想,还是和你那个侍从见不得光的所谓爱情?”
伯格斯统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厌恶之感,忍不住冷冷的说:“请你尊重我的理想,更请你尊重我的爱人,否则,我们没有必要再谈下去!”
“哼!不要说得那么清高,没有人会为了什么狗屁理想和荒唐爱情,放弃摆在自己面前的财富和权势!更不会有人抵得住皇位的诱惑!”
“陛下,恕我冒昧直言,您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美好愿景,就牺牲掉自己奋斗了小半辈子才得到的理想和爱情,从此之后选择接受折磨和屈辱,还有朝不保夕的性命威胁吗?”
腓特烈大帝只是短暂语塞了一下,进而仰起头来,带着一种嗜血般的凶狠表情,斩钉截铁的说:“如果这个愿景够大,譬如皇位,譬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只要你得到它就可以得到一切,又有何不可?”
“好啊,如果陛下可以杀掉几次置我于死地的威廉二世,说不定我可以考虑!”
伯格斯统说着,冷笑起来:“我不相信威廉二世的权势可以大到陛下拿他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说到底,陛下只不过是想通过扶植我来作为制衡威廉二世的一枚棋子,并不是真的想传位于我。其实说到底,陛下只是想让皇位的竞争者不止一个,这样您的位子坐的才更稳。而那个所谓的皇位,不过是悬在我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旦它掉下来,那么等着我的将是万劫不复!”
腓特烈大帝脸色已经铁青,他呼风唤雨大半辈子,大概是第一次有人敢拿这种口气跟他说话。
伯格斯统继续不徐不缓的说着:“您在整个欧洲都叱咤风云,我不相信您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威廉二世的所作所为,一直坐视不理,你是想慢慢考察我吧?待到时机成熟时在现身,然后我还会感恩戴德您的救命之恩!”
伯格斯统这次是真的冷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问:“也许我的表现还不错,没有叫您失望?”
腓特烈大帝气的说不出话来,他额头上暴起青筋,重重的朝桌子一拍,木制的桌子顿时一分为二。
“好好好!真是伯格斯统家养出的好儿子!居然如此冥顽不灵!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本事来承担刚才对我说出的那一席话!”
伯格斯统毕竟还年轻,本性清冷孤傲,再加上长期以来生活的压抑和重担给他造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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