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煞 作者:叶兆言》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花煞 作者:叶兆言- 第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年轻的女仆似乎注意到了文森特眼神里的异样表情,她流露出来的恐慌引起了他的一种强烈的占有冲动。文森特大熟悉中国女人特有的这种恐慌,她们除了害怕失去贞节之外,更害怕会怀孕生出一个被人们讥笑的杂种来。文森特慢吞吞地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年轻女仆小心翼翼上前收拾,她的手在颤抖,差一点碰翻了咖啡杯。当她转过身来的时候,文森特果断地伸出手去,在年轻女仆饱满结实的胸脯上抓了一下。这位已入了教的年轻女仆像让子弹击中一样,身子猛然绷直。轻轻地喊了一声〃上帝〃,抢了咖啡杯就往外跑。文森特没有拦住她,明知道这事轻而易举,明知道她不可能声张出去,然而今天毕竟是他向沃安娜求婚的日子,文森特不想做对不住自己未婚妻的事。
时间已经是深更半夜,文森特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阵狗叫的声音,他毫无倦意地上了床。想到他刚刚给年轻女仆的惊吓,不由地暗暗好笑起来。沃安娜美丽的脸庞让他感到有些陶醉,他情不自禁拿她和那些与自己有过关系的女人作起比较。沃安娜还是一个纯洁的处女,一想到这一点,文森特便有些心旌摇荡不能自己。他终于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冲动,就像当年当水手寂寞时常有过的事一样,文森特把手伸到了被子里,心猿意马地摸索着,重复着他曾一再后悔的动作。他想象着沃安娜的模样,开始沉重地喘起气来。
4
胡大少来到春在茶馆的时候,发现只有诸葛瑾一个人在那恭候,心里顿时有些不痛快。诸葛谨是胡大少的祖父当知县时的仆人,胡家败了以后,诸葛谨自立门户,娶了个小寡妇,做点小生意,天天喝几盅酒,因为见多识广能说会道,在梅城的小市民中,他便算是个很特殊的角色。诸葛瑾对胡大少仍然有几分尊重,一来他毕竟是旧日的小主人,二来胡大少已成了梅域中敌视洋教的人心目中的偶像,是一个反洋教的大英雄,呼风唤雨,俨然又是一尊人物。诸葛瑾在胡大少的身上,仿佛又看到了他祖父当年做知县时的威风。
〃少东家,你先坐下喝茶。〃诸葛瑾很殷勤地招呼胡大少坐下,让茶馆老板裕顺上茶。
梅城只有诸葛瑾一个人会称呼胡大少为少东家,事实上,胡家曾经有过的万贯家财,早在胡大少的父亲手上就败光了。胡大少的祖父出生在一个省吃俭用的小财主家庭,守着几十亩地,一心想读圣贤书考出个什么名堂来。一直考到四十多岁还是个秀才,眼见着前途茫茫,一赌气卖房子卖地捐了个官做。这乌纱帽来之不易,因此胡大少的祖父不得不在捞钱上面狠下功夫,前后做了不到五年的官,白花花的银子却捞了不少。老人家终于死在了任上,于是轮到胡大少的父亲当家。胡大少的父亲和祖父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格,年纪轻轻的,凡是不好的事,用不着多教,很快就都学会了。胡大少挨了这么一位败家子的父亲,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家里就穷得揭不开锅。胡大少的母亲也算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跟了胡大少的父亲以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男人吃喝嫖赌,活生生地把家财糟踏干净。胡大少八岁的时候,他那个不争气的父亲,由于还不出赌债,拎了根细麻绳,吊死在债主的门前。他这么死似乎有些壮烈,吓得债主再也不敢重提欠债的事。
胡大少的本名叫胡俊瑞,但是梅城的人老老少少都称他为胡大少。喊多了便喊顺了耳,结果胡大少也差不多忘记了自己的本名是什么。他和穷人家的孩子一起长大,舞枪弄棍打架钳毛偷鸡摸狗,渐渐成了梅城中大名鼎鼎的刺头。使胡大少最出名的,莫过于两年前领着几个盟兄盟弟和教民打架,打着打着,最后胡大少带头冲进教堂大闹。这一次是胡大少吃了苦头,因为当时的县大爷谢知县是个怕洋人的鸟官,胡大少领着弟兄们在教堂里闹得正欢,霍管带的手下蒋哨官领着七八名官兵赶来,不由分说,用铁链子把胡大少他们拴了就走。押到了大堂上,那谢知县也不分青红皂白,让衙役拉下按倒了就打屁股。一五一十只管往下打,疼得一个个杀猪似地死叫,胡大少嘴硬不服气,还了几句嘴,谢知县大叫掌嘴,于是又上来一条黑大汉,伸出毛乎乎的手掌,左右开弓,打得胡大少满嘴是血。胡大少和洋教的仇因此越结越深。幸好新来的董知县骨子里也讨厌洋教,因此梅城教民的气焰和谢知县在时相比,已没了往日的嚣张。胡大少整日想着要洗尽公堂上被打屁股和扇耳光的奇耻大辱,想尽了种种办法要和洋教斗。他最有效的一招,是新近刚刚想出来的,这便是让那些盟兄盟弟收集了死猫死狗的骨头,偷偷地埋在了教堂的围墙脚下,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掘出来,由此证明教堂的人蒸吃了小孩。蒸吃了小孩这种事本来是不可以乱说,然而因为大家都仇教,不管真的假的,这消息便长了翅膀到处乱飞,大家立刻深信不移,流言蜚语在人们心头徘徊,仇教的情绪好像干柴遇到了火,一下子燃烧了起来。不仅梅城城里的老百姓摩拳擦掌,四处的乡下人也群情激愤,胡大少决定趁热打铁,利用五月初十庙会,痛痛快快地大闹一下。约好了各路召集人今天在春在茶馆聚会,可是胡大少没想到在茶馆等他的,只有诸葛瑾一个人。
〃都什么时辰了,〃胡大少无心喝茶,对诸葛瑾抱怨道,〃这帮狗杂种,到现在还不来。〃
〃少东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先喝茶,〃诸葛瑾一眼看见茶馆的小老板裕顺一瘸一拐,拎着一把铜壶过来,赶紧咂吧一口,把茶喝了,让裕顺添水,〃不管三七二十一,你先喝了一气茶再说。〃
〃今天谁要是敢不来,就不是他娘的人日出来的,哎,你把那鸟拿开,〃胡大少喝了一口茶,吐着粘在嘴唇上的茶叶末,眼睛瞪着诸葛瑾挂在那里的鸟笼,〃我看着你那鸟笼子就来气。既是养鸟,你弄个大点的笼子好不好,瞧你那鸟,大得连在里面转身都快转不过来了。〃
诸葛瑾知道他是借题发挥,上前放下鸟笼上的布罩。〃这笼子呢,是小了些,这鸟呢,又大了些,也没办法,只好委屈着点鸟了。你爷爷当知县那些年,我那鸟笼子你知道有多大,不瞒你说,连养鸡都行。〃
茶馆里没什么人,裕顺听见诸葛瑾的话,不相信地笑起来。诸葛瑾又说:〃裕顺,你别笑,你这一笑,少东家又以为我是在蒙他了。〃
胡大少懒得搭理诸葛瑾,一回头,看见裕顺媳妇在柜台上端端正正地坐着。裕顺媳妇过门已经好几年了。到现在还没生过孩子。这女人老是情不自禁地引起胡大少一种特殊的感情。胡大少每次看到她,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顺眼。他喜欢她那白皮肤,喜欢她那双羞怯得好像不敢看人,然而又不时流露出一种不安分的一双眼睛。胡大少看着她的时候,她无意中也转过头来,看见胡大少呆呆地看着自己,连忙把眼睛转向别处。
〃裕顺,我跟你说,你这茶馆以后不许再让教民进来喝茶,〃胡大少突然一拍桌子,板着脸对裕顺说,〃老子这就让人给你这茶馆上写个匾,就写洋人教民,不得入内。你要再敢做洋人和教民的生意,我就砸了你的茶馆。〃
裕顺立刻有些急,他是天生的佝偻,挺直了身子,涎着脸刚想说什么,袁春芳红光满面地来了,笑着问:〃胡大少想砸茶馆,这是怎么啦?〃他大大咧咧地坐下,往四下扫了一眼,〃不行,这茶馆不能砸,砸了茶馆,我们跑哪去喝茶?〃裕顺一听他这话,仿佛找到了支持。接着袁春芳的话茬说:〃袁公子说得对,这茶馆吗,本来就是排开八仙桌,招待四方客。那洋人和教民,若是要硬坐下来喝茶,我难道还能撵他们走不成。〃
胡大少瞪了裕顺一眼。诸葛瑾突然很严肃地说:〃裕顺跟你说了,这给洋人和教民喝几口茶,也许算不了什么。不过,你真要是入了什么猪叫羊叫,可就别怪大家翻脸不认人。你老实说,你媳妇那几天去教堂干什么了?〃
裕顺吓了一跳,连忙矢口抵赖,咬定绝无此事。诸葛瑾冷笑说:〃我老婆亲眼所见,她和你媳妇无怨无仇,难道她还想陷害你媳妇不成?〃裕顺支支吾吾继续抵赖。诸葛瑾又说:〃教堂那地方,哪是女人家可以随便去的地方,漂漂亮亮的媳妇往那种地方钻,你倒是放得下这个心。〃裕顺叫诸葛瑾说得十分不自在。胡大少脸色铁青看着他,又转过头来盯着裕顺媳妇看。那柜台离这边还有一段距离,裕顺媳妇知道他们正在说什么,但是听不清楚,而且她也不想听。她发现说着话的几个男人突然都掉过脑袋来看她。当她注意到胡大少的脸憋得通红,眼睛里仿佛要冒出火来的时候,心里的那点好奇,便开始转变成了害怕。
这时候,老二和杨氏二雄一同走进茶馆。杨氏二雄是郊区七里庄的菜农,弟兄两个都好习武,老大叫杨德兴,老二叫杨德武,他们已经事先约好了一大帮人,准备在初十那天进城大闹。今天,他们弟兄只是作为一路人马的召集人,来春在茶馆和胡大少商量对策。杨氏二雄进来之后,双手抱拳,和早已先到的几位一一招呼。诸葛瑾笑着和杨氏二雄敷衍,然后对姗姗来迟的老二说:〃老二,你怎么也是到现在才来,不比杨家二兄弟,人家是住得远,你小子拖到现在,让我们和胡大少在这干坐,这像话吗?〃
老二与胡大少和诸葛瑾住在同一条街上,他红着脸刚要解释什么,马家骥也火烧火燎地赶到了。马家骥是离梅城几十里路外一名杀猪的屠夫,长得人高马大,油光满面,一脸杀气。和杨氏二雄一样,他也召集好了一批人马,只等着时间一到,杀进城来。〃你们他娘的到了多少时候,〃马家骥抢过胡大少面前的茶碗,端起来一饮而尽,没头没脑地说道,〃杀洋人,打教民,我老马绝不含糊。还有什么好说的,初十那天,大家豁出去了,放开胆子,干他娘的就是了。好,胡大少,我可是个粗人,你说,到那天怎么办?〃
5
老二一回到家,便对媳妇牛氏大发脾气,先是喊肚子饿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把饭准备好,紧接着又嫌新烧的泡饭太烫。〃你想饿死了老子,再嫁人是不是?〃他一把抓住媳妇的头发,没头没脑地在后颈子上就是一拳,〃老子打死你个小娼妇。跟你说,你不要心里还想着那姓杨的老东西,到日子,我不把姓杨的那个干坏事的玩意割下来炖汤吃,我老二是你养的。〃
牛氏不敢吭声,自从她和杨希伯的事败露以后,她已经挨了老二无数次的揍。老二原来就是个不讲理的主,在一条街面上混,除了大名鼎鼎的胡大少,第二位敢做敢当的刺头就算是他了。牛氏和杨希伯沾着些远亲,平时一家穷一家富,也没什么来往。有一次老二和别人推牌九,一下子栽了,把做豆腐买黄豆的钱也输光。老二是靠卖豆腐过日子的,没有了买黄豆的本钱,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向人借。他住的那条街上都是穷人,谁手头都没有富裕钱,又知道老二是赌输的,借给他就等于替他还赌账,因此不要说没有,就是有,也不肯借给他。
老二于是想起了牛氏的阔亲戚,他涎着脸到了杨希伯的客厅上,张嘴就说要借多少多少。杨希伯说:〃我和你媳妇是亲戚,要是你媳妇来求我,外甥女找舅舅借钱,我或许还能答应。〃老二二话没说,回到家,让媳妇借钱去。媳妇说:〃你是当家的,借钱这种事,自然应该你出面。怎么能让我一个女人家冲在前面呢?〃老二光火说:〃哪来的那么多废话,什么叫你冲在前面,老子不是去过了,要你去,就乖乖地去,要不然,别怪我耳光扇上来。〃牛氏只好红着脸去借钱,几次钱一借,杨希伯见机会已成熟,便把她哄到仆人的房间里,堂而皇之地占了她的便宜。
老二因此和杨希伯结下了不共戴天的仇恨。杨希伯入了教是教民,老二和杨希伯的仇恨,也因此扩大成和教民的仇恨。入了教的杨希伯不仅越来越有钱,而且还越来越有了势,根本不把老二放在眼里。老二拎了把柴刀想冲进杨家撒野,没想到杨家的仆人个个如狼似虎,一直没机会打架玩,老二傻乎乎地送上门,正好让他们练练手脚。老二被打趴在了地上,杨希伯出来警告他说,这一次只是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下次如敢再来胡闹,便要绑了去见官。
老二从地上抬起头来,咬牙切齿地说:〃杨希伯,你日了我媳妇,我不还日了你媳妇,就不是人。〃
杨希伯当场就把自己已成了老太婆的婆娘叫出来,把她拉到了老二面前,冷笑着说:〃我媳妇就在这,你媳妇我已经日了,你想日我媳妇,她活生生地站这,你亮出家伙来,我成全你怎么样?〃
老二回家躺了足足三天。牛氏一边服侍他,一边叹着气说:〃我表舅入了教,不要说是你,就是县太爷都要让他几分。〃老二怒火中烧,只好靠扇牛氏的耳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