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如果你还正儿八经谨慎而又严肃地按老规矩出牌,你就等着生气吧!
别的就不说了,别的那种“抢料爆光”“抢料轰炸”与她没有直接关系没有利害冲突,就不去说了,真正教她伤肝动肺的,就是这——对淳于抱朴的采访。
本来,这是老早就经组织确定(最先动议这一邀请并准备组织采访的,肯定是市委主要领导)的意图,只因情况多有周折,才拖到如今。可是,当她既按组织意图又尊重当事人的时间准备从长计议从容考虑采访计划时,有人已经廹不及待地捷足先登了——这两天,H市的大报小报,不光敲锣打鼓地报导了淳于抱朴先生的到来和即将应承“HB”工程、“H市城市规划设计总顾问”之职,还热闹非凡地报导他将同时担任“H市文化中心”的总设计。
与这样的消息呼应,当然还详细报导淳于抱朴先生近两年在国际上新获的成就和奖项。
如果说这些情况为很多业内人所知不会令人吃惊的话,那么,某些报章罕为人知”的“小爆料”就很吸引百姓大众的眼球了——
比如,有人探知:淳于先生很远的祖上是南洋侨民,有说是从印尼苏门答腊过来的,有说其实是最早的新加坡华侨;淳于家族从淳于的家族二十年代在海外就很有名望的父辈开始才成了H市的“住民”,淳于的家族二十年代在海外就很有名望,他的父亲是极有抱负的船运业实业家……一些兜老底抢新闻的人士,虽然说得有声有色,却没有真正弄清淳于家族的情况,甚至连姓氏和姓名也搞错了,甚至还有将他误写为单姓:淳——于朴;于抱朴……等等等等,笑话一堆,不一而足。
这些“爆料”消息中,最夺人眼球的,当然是有关淳于抱朴先生本人的:虽然淳于氏家族在海外早已身世显赫,现在为家族继续增添荣耀的,却是遍布世界各国的精美建筑,那是他本人最华美显贵的纪念碑;而他本人在私生活上却神秘而低调,因为怀念先逝的夫人,走遍海内外的淳于抱朴先生,不管有多少仰慕者,却坚守独身,海外亿万身价的王族遗孀,声言非淳于不嫁,他却无动于衷……
如果说,前面那些内容放大开来也无可厚非的话,那么,这些所谓的“罕为人知”的纯属个人隐私如此轻率“爆出”,真是教人啼笑皆非。
那些小报,屡屡提及淳于先生的私生活以及出现“单身”这样的字眼,这样的“热捧”,不要说被报导者本人,就是宁可这样的旁观者和读者,也像不小心吞食下了一块生冷腥荤,非常不舒服。
她相信,淳于先生若是亲见了这样的“消息”,肯定也是不快的。她真想去面对面地质问这些所谓的“报导”者,是谁赋予了你这样任意而又轻率下笔的权利呢?你这样写,事先经过对方的许可了吗?
她愤愤然。却又断然没有向这些“无德”者来一下当头棒喝的权力。她生气到义愤填膺的程度,却又难以说清这过于激动的情绪来自于什么。难道她是因为“抢”不过人家而生嫉妒?在她看来,这些事,就像有人毛毛糙糙地用不洁净的手,硬去触摸一块美玉一样,陡然教站在一旁的她气愤又堵心!
紧接着的事更邪乎。
就在她排遣了种种不快的情绪、修改了采访提纲、准备再次联络淳于先生时,有个外地的“当红作家”,已经写出了并包括了以上内容的整版的“报告文学”——《真正的大师》见诸于H市晚报的副刊上。
要知道它们是晚报,还不是她宁可所属的快报。
“晚”比“快”的速度快,“晚”比“快”的势头猛,这是正当“竞争”还是不正当竞争?这样事大概没有人会去认真理论。现在就是这样的浮躁时代,不会有人责备谁抢了谁的馒头,更没有人细究这篇“报告文学”所把握的尺度、所“报告”所“文学”化了的主人公形象,到底是道听途说的琐事闲事兼文学夸张还是什么,也没有人会仔细推敲这篇以《真正……》标名的稿子是否有真正的份量、是否深入了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具有真正的文字的、更是文学的质地……
现在,只要标题夺人眼球能够耸人听闻!
宁可气得将这份报纸扔在了一边。她想,淳于先生不知是否已经看到这篇报导,看了不知如何想?嘿,她为之着急生气有什么用?难道她能阻止新闻界和文坛当前的这种“无行”吗?宁可啊宁可,谁教你三十多岁的年纪,迈的却是七十岁的八字步!
认输吧,宁可!
这一想,她却又不甘心了,马上抄起电话给市委宣传部的分管部长打。
分管部长是大忙人,宁可一路跟踪,好不容易才打通了他的电话。
部长好像在外地,可能还没看到这篇文章,所以对宁可激愤的语气,惊讶而又不以为然。“创作自由嘛,他是文学作品,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再说,为淳于先生多作宣传总是好事,你不是知道这位叫什么的作家……哎,他用的是笔名?对对,他是外地的,出手这么快,外地的作家能为我们主动宣传,我们首先应当欢迎……”
宁可诧异了。当初,不也是这位部长,指示她们报社领导“你们要赶快给宁可匀出一点时间,让她快点去采访淳于先生、赶快写一篇专访式的特稿,要在新闻界放一颗卫星,爆一颗原子弹,要写一篇得奖作品、要写以后能载入史册的大文章”吗?怎么现在又……
我无法那么快地去采访、没有那么快地写出来的原因,难道部长不知道吗?
宁可觉着分外委屈。她顿了顿,咬了咬嘴唇,问:“那么,我还要不要去采访、要不要写这篇稿子啊?”她自己都觉着声音发沙了。
“要嘛,怎么不要?谁说过不要?要抓紧,人家写人家的,你写你的,这也是比赛,竞赛,多多益善嘛!”部长的话越来越轻,发飘,听得出敷衍的味道了。
“可是,人家淳于先生的住处都被‘雪藏’了,我都联系不上,你说怎么办?部长……”
传来一阵长音,不知是挂机还是断电了。
宁可长叹一声,收了线。多年的经验告诉她:在领导外出时直接拨打他的手机,是很犯忌讳的。一般来说有秘书的领导,所有联络都通过秘书,自己就是备了手机一般也是不拿的,不光他们本人的手机号保密,连秘书的手机号也是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没有专职秘书的副部长们的手机,一般也是为上级或同级联络准备的。
所以,宁可很快明白过来,今天这电话打得是有点冒昧,分管部长如果不是对她原来印象不错,可能连接都不肯接的。
现在看来,打与不打的效果一样,可能不打更好。
但是,有必要后悔吗?用不着。
那么,还要不要想方设法去与淳于先生取得联络、去进行一番已经超出她个人能耐的采访呢?
部长的弦外之音她听得出来,他现在并不那么需要她宁可来完成任务了,听话听音,如果这任务真的很“铁”,他就绝对不是这口气。有传闻说,这位分管部长要上调到省里或者到外省就职了,如果这消息是板上钉钉的,那么,调动者会有多少心思对待原先的承诺呢?
宁可一路想来,不由得就有点感慨万端了。
但是,于此同时,她的执拗劲也上来了:不管领导态度如何变化,支持程度和热度如何升降,她打定主意了:采访!写!
是的,从现在开始,对淳于先生的采访和写作,已经不再是某个领导意图或谁谁布置的任务!
是的,什么副部长什么侯保东,不管他们是为公为私、也不管他们是明示还是暗示,她都不管了!
她要采访,要写,完全出于心的召唤,完全出于对这位极想一见的建筑艺术家的真正崇拜,是……对,“天赋的债必需偿还”!
晚报发的那篇稿子,是谁去约的?是侯保东还是H大的张力钧?嘿,说不定就是侯保东!这只猴子!
不管他!不管是谁!去他们的!
从现在起,她什么都不管了,她只要完成本职工作,就可以把全部业余时间都用上,她一定要像当年完成一篇篇人物专访一样,义无反顾扑上去对待这件事!她无需再像从前那样循规蹈矩左等待右等待,她要像上次突然遭遇的烈烈一样,无需经谁谁谁介绍推荐,自己闯到淳于先生的住所去!
对,淳于先生肯定被“保护”性地住在一招,那地方,尽管保护严密,宁可也不是没有去过,她完全可以凭她的记者证进得去!既然,我现在的岗位是副刊主编,那怕仅仅是一名业余作者,我也可以以“深入生活”为名,去采访,去写!
想到烈烈,她突然想起来:千头万绪,差点把烈烈的事给忘了,烈烈曾经告诉过她:她要去“蓝星”,而裴蓓坚请她“回去”,怎么办?她不单希望宁可为她出主意,更想请她代向裴蓓沟通,可她嗯嗯答应过却没有付诸行动。烈烈现在非常信任她,又一次请她出主意,肯定也是经过思想斗争的,当着第三者的面,当然是不好说的,那天又偏偏去了小侯,她当然更要避忌。怪不得那天烈烈一见她就做出那付怪怪的表情。
都怨自己缺少周密思虑,怎么就想不到这一层呢?而且还傻傻地跟着侯保东走了。
于是,她就给裴蓓打了电话。
找裴蓓家的电话倒容易——只要亮明身份,市委总机转就是了。
令她意外的是:外界一些人都说裴蓓脾气大、架子大,是个喜怒无常的公主,其实,她只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而已——你看,第一次把她的电话忘了,那是“公主”们全有的通病。而这一回,却很痛快,答应见面且马上就见!
她乘了的士还在半路,手机响了。
一看号码,是顶头上司。
“宁可,你在哪里?”
“哎,下班了,有点私事,我刚出来,头,什么事?”
“哦,这么不巧,如果……宁可你能不能返回单位里来?”
“一定要我回来?”宁可为难了。“我已经约了人……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吗?”
“也好……是这么回事:上次不是报你参加新闻代表团到欧洲去吗?”
宁可一喜:总算有了下文了,马上接问:“批下来了?什么时候走?”
上司有点吞吞吐吐了:“是,这样,宁可,因为考虑到一些,一些情况,领导决定你的这个名额,嗯,这次先让凌红去……”
“为什么?”宁可有点沉不住气了。以前,她已经两次让过“机会”了,这次为什么又要让?而且让给新来乍到什么工作业绩也没有显示的凌红,她难以忍受。
宁可咬住嘴唇,再次问了句:“为什么又要我让?”
她差一点把牢骚喷发出来:不就是因为凌红有背景,她父亲的身份远远超过她宁可的只知道细心为报纸纠正汉语语法错误的老爸么?
“这?宁可,领导考虑问题自有领导的意图,再说,你又出院不久……”
“既然能上班就说明我身体没有问题。这点请领导不用顾虑。”
“不,宁可,请你相信,不是我的主意,也不是我不让你去……哎,你要是到单位来,我可以详细同你谈谈……不过,你要有思想准备,领导已经定了的事,一般是不会更改的。而且,凌红已经填了表去做签证了……”
宁可再次把嘴唇咬紧了。她不想教出租车司机听见这样的对话,就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同我说……”
“告知当然还要告知的,因为先报的毕竟是你,你也填了表……宁可,你不要恼火,嗯,下次还有机会,嗯,很快还有一个访问朝鲜的团,我会再给你争取……”
“不用了,谢谢!这个访朝团,也留着给凌红吧!”
宁可一关机,马上用手指紧紧压住突然疼痛的太阳穴。
是的,何必说后面那句气话呢?何必这样在乎?难道你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在合理的幌子下最不合理的事么?
惟领导马首是瞻,无处不相沿成习。你无法责怪你的这位顶头上司。
是的,不用意气用事,心里明白了就好。再说,真当眼下就走,对淳于先生的采访不是又要落空么?欧洲又怎样?美国又怎样?哥哥他在美国多少年了,又怎么样?以后旅游扩大了,有钱了,自个儿爱去那儿去那儿!
哎,不能关机。等会裴蓓要是找她,岂不是让人家着急么?
很快就到了“满庭芳”。与约定时间迟了三分钟。裴蓓不会怪她吧?
宁可歉疚地东张西望地刚刚坐定,手机响了。
立刻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童声:妈妈,你好吗?
“夕夕!宝贝!你在哪儿?”
“嘘!妈妈,你小点声,我是偷偷给你打电话的,外婆摔了一跤,姥爷不让我告诉你……”
“什么?夕夕,你快告诉我,乖乖,你让姥爷听电话……”
“不,妈妈,姥爷不让我告诉你……”
宁可急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夕夕,好孩子,你听我说……你把电话给姥爷!”可是,没容她说完,电话断了。
宁可赶忙拨过去,可是,电话成了忙音。
宁可急得发梢都冒烟了。父亲母亲总是在诸如此类的事情上如此固执——电话不肯安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