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这么豁达。他更没有“要”的概念。
当时的“绿苑”,在历经住宅主人的多次变更后,后来是作为区图书馆留存到今的。如今,区图书馆也因搬了新址而将“绿苑”空了出来。“空”给了所辖地的城北区。淳于兄妹数十年前“由政府派用场”的口头捐赠,虽然结束了先前的因身份不清而乱用的尴尬,却更使主管单位的城北区,从此不敢轻率地派作别的用场。
当然,当时也有几位远房亲戚在得知这一消息后,暗骂他们兄妹是天字第一号傻瓜,盘古开天只有臣民百姓接受政府和当权者的授予,那有臣民倒向政府送自己的房子的?何况你们一个是名气特大的华裔建筑师;一个是贡献特大受过政府表彰的专家……政府都想着怎么抬举你们还来不及呢,为什么连亲戚朋友都不送而将一个占地百亩的庄园式大别墅送给政府?说到底,他们只不过是图名气,出风头!
这样的闲话和抱怨,淳于兄妹当时听过也就算了。但政府到底是政府,政府是说话算话的。那就是:政府接受了“绿苑”,“绿苑”将作为可挪可动的公众财产用于公众事业,作为为H城获得极大名声的H城人,淳于兄妹特别是入了美国藉的淳于抱朴先生,将作为H城的荣誉市民,永远享有H城的特别居住权。为此,当时的市长还举行了一个隆重的典礼并赠予他一只光闪闪的金钥匙。这只金钥匙是请妹妹捎到美国送给缺席的他的。据说,兴高采烈的市长还放出话来:适当的时候,政府将考虑选择另一处有档次的新房或者就将“绿苑”改建,作为H城航运业先驱淳于氏或者以获得普利兹建筑奖的淳于抱朴先生命名的纪念馆。
一听此言,淳于真是吓了一跳。他连连摇手和摇头:万万不可,这种动议千万使不得!贝聿铭先生在国内尚没有为他设纪念馆呢?我怎好僭越于他?万万使不得,要是这样,我就要被人诟病了!他对妹妹说:你快告诉市长,要是不想害我,就万万不要这么想这么说!
铁打的江山流水的官。说这话的市长隔了不到三年就易任,一茬又一茬的替任换人,淳于非常庆幸而后的这些年直到见素去世,终于没有人再提这一话题。
今天,淳于决意要往这片地场来,就是想进一步敲实心中萌发的一个意念,而昨天夜里的一个梦境,也再度强化了他的这个决心。
昨晚下半夜,当淳于觉得就要结束他的睡眠时,突然,见素步履轻快地走了进来。
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牛仔服,还是说话之前先习惯地掠一下鬓角。但今天,他猝然发现见素的鬓角花白得比他更厉害。而且,她似乎为什么事生了大气了,一进来就直冲冲地走到他面前,说:哥哥,你还犹豫什么?你还推诿什么?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接受邀请,为我们这儿好好搞一个设计,这是我们的故乡更是你的故乡啊!我不跟你讲大道理,大道理也不用我跟你讲!不说别的,就是为我们的母亲,你也要在这里好好做一件作品,她在那边望着你!听见没有?你要不答应,你就对不起我们!
滚珠连串地说完话,她一掠鬓发,扭头就走。他想叫住她,他要跟她解释,解释他眼见和觉察的种种矛盾和不便,解释他为什么不能马上接受这个邀约并拿出自己的初步设想的原因。可是,他的嗓子发哑,他使了好大的劲也没叫出声,就在他使劲迸出声音,大喊了一声见素时,见素却咕哝了一句:我的上帝!接着便倏然转身……
淳于马上惊醒了。
他明白刚才是一个梦境。而且,他把见素和母亲的形象和话语混同一起了——母亲是虔诚的基督徒,见素不是。“我的上帝”,是他从小记住的母亲惯常的喃喃之语。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见素真的来托梦了,她竟然对他眼下的处境,对一切的一切了如指掌。可是,她说得那么明确的事,却源出一直纠缠于自己的心结啊!
真得感谢见素的托梦——不不,应当说感谢几十年他已经很少忆起的母亲一起托梦,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母亲,母亲毕竟是母亲!
现在,他终于下定决心了。
就在这鱼贯而行的五辆小车将要到达小蓬莱时,海滩边的马路一旁,一片嘈杂的人声,一个意外的场面,不仅教下车的淳于目瞪口呆,也令同行的市长和邱主任他们深感难堪而尴尬万分。
那是一班静坐的人群,黑压压的人头大约有上百人,老人妇女小孩都有,人人脸上一副愤愤不已的表情,他们身后的墙上,凌乱地横贴着几条标语:
望海园不属于开发区!
还我海滩!
还我渔村!
淳于无法判断,不得不逗留在那里的市长和那些个主任们,怎样处置这桩突发事故。
淳于的那辆小车,是在不得不停留了半个小时后,先行掉头回程的。车子回开比来时快了一倍,司机敢在这条路上时速超过80公里,估计也是遵照邱主任的吩咐。
一路上,任凭执意陪伴他回来的邱主任怎样逗他开心说笑,忧心忡忡的淳于只是礼貌地略作应答,更多的时间沉默不语,他只觉得:原来苦苦思索了几天、被昨晚的梦境催化的、今天一早刚刚下定的打算和决心,已经被刚才的场面动摇了。
他苦思冥想了一夜。
第二天早饭后,他假称因失眠而身体不适,需要独自到海边散步休息。他说服了小琴从后大门送他出去且为他保密。也叮嘱她不要告诉任何人他的行踪,总之,他坚决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扰他。
出了后大门后,淳于换乘了出租车,孤身独行再次前往望海园一带,右绕左转地先是顺着、然后逆着海湾转了一大圈。
黄昏时,他又一次独自到了小蓬莱的“绿苑”,蹓跶一圏后回到了住所。
接连几天,他都是这样。独自一人进出。不要任何人陪同和打扰。
这天傍晚,他终于又一次兴奋起来——每当纷乱的思绪理出了头绪时,他都是这样的。
因为,他确实觉得有了一个新主意。而且他觉得,这主意比任何时候的都好。
当他神定气闲地迈步进门时,一件令他惊奇的事又发生了——
他的助理柏森,天上掉下似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第31章 大路通天各走一边
更新时间200932 11:21:30 字数:6794
“温柔女人是金子,漂亮女人是钻石,聪明女人是宝藏,可爱女人是名画,你是世界上最大的宝藏,里面装满金子、钻石和名画!将衷心的祝福送给你,祝您周末快乐!”——
裴蓓没想到,是谁竟然得知这个周末是她的生日,而且竟然给她发了这样一个殷勤得近乎谄媚的短信。
要是以前,她是不奇怪的。
以前,在H市,有多少人要讨好她啊!朋友、同学、同事、男的、女的……以前,会有多少人为她过生日凑趣出主意啊:在“卡萨布兰卡”或“陶陶居”订个包括送生日蛋糕的十人座啦;约上最要好的哥们姐们到月牙岛吃海蛎子观音手啦;或者干脆来个更远的游乐:烟台、大连、威海……包两只小划艇玩、能赶上什么赛事就看什么赛事,尽情疯上一回……
而现在,事过境迁,情过境迁,除了南楠这样的铁杆姐们,再没有什么人想得起她的生日是哪一天,她也早都不想过这越来越显示自己年华老去的生日,上两年都不想了,今年更不想!要是想的话,她倒是想越过越小,希望再回到青少年,希望回到真正的纯真年代!
是啊,如今科技时代,天天有人发明这发明那,为什么就没有人发明一个能够倒拨时间的钟?要能拨,最好一下子就往回拨它个十年二十年!
她怔怔地想。明知这纯属胡思乱想,她还是要想。
都过去两个多月快三个月了,裴蓓还是这样,还是没有从这种半疯半傻没情没绪的状况中摆脱出来,瞧,一个没名没姓的短信,就让她愣怔了半天。
这就像南楠批评的,她真是没出息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吧?
南楠是炮筒,向来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她俩虽然彼此互称是闺中女友,可她哪知道裴蓓内心的隐痛?南楠那里知道伴随着漫漫长夜而生长的、切骨且蚀骨的、钻进了心扉的令裴蓓又痛又悔的往事啊!
这心绪难宁的无望且无边的苦守和等待,还有,还有这更深切的、无以言喻的、无边的痛苦和寂寞!
不管怎样,现在,有人想起了她,给她发了这个祝贺生日快乐的短信,总是好意,起码我得知道他是谁……
裴蓓按着短信所示,点击了回复:谢谢!请问您是谁?
没超过两分钟,对方的短信又来了:你没存我的号码吗?我是烈烈。
裴蓓一看,大惊失色,怎么又是烈烈!
真是见鬼了!为什么她和烈烈就有这样扯不掉斩不断的关联?你看这烈烈,我听应伯伯的建议,宽洪大量好心好意一再请她回“宏翔”来,她想任什么职务都可以商量,谁知她拿架,推三阻四的不肯,也真佩服她,现在还有这心思?现在,又来个周末祝福,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光是这行为,裴蓓你是绝对做不到的。烈烈怎么打听到她裴蓓的生日的?是于津生跟她说的?不会吧?那么,又是谁?唉,不管不管,她只是周末祝福罢了,恰恰撞上罢了,唉,这种见鬼的事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可怜的裴蓓身上发生啊!不是吗,不管怎样,她裴蓓刚才不是还真当事儿,对这个短信感激涕零吗!可笑,真可笑!裴蓓,你真是可怜复可笑啊!
老天爷,你就是存心要作弄我,也已经作弄得够够的了,你还想教我怎么样呢?!
悲愤无比的裴蓓,又一次跌坐在小沙发里,托腮苦思,这老天爷是存心教她不得安宁啊!
看来她得马上更换手机了,不不,不是更换手机,而是更换手机号!
啊,与其这样,不如像很多人所做的那样,记下烈烈这个号码,反正以后不会不跟她打交道!
裴蓓打开手机,刚点出这个“收件箱”,南楠推门进来了。她从来都是这样的,到裴蓓家,从来不敲门,都是鬼子进村般长驱直入的。
裴蓓一惊。虽然知道来的是南楠,她还是做贼心虚般地吃了一惊,慌慌张张地点了两下键,马上又把手机关了。
南楠却两眼贼亮地看着她,直直地追问:“做什么做什么,好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
裴蓓脸一红,说:“你又胡说什么呀,我还有什么秘密?”
南楠问:“小金在医院里?”
裴蓓点点头。脸色仍是灰黜黜的不见一点好颜色,南楠心下想:这该死的于津生,真还不如死了呢!她沉了一沉,又说:“我本来要同你说点事的……嗳,余小金那封‘复写’出来的信,你是不是见了?”
裴蓓又点点头。南楠说:“他都写了些什么?嗯,这信在不在你这里?”
裴蓓摇摇头,说:“大概在潘一凡那里吧?”
南楠说:“你看你,这么要紧的东西,还大概大概的,你都不会自己也留一份?”
裴蓓叫起来道:“我留那干什么?我跟余小金有什么话说?他们说那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什么我爸爸我大姑的,又是舅又是伯的,我去翻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麻缠帐做什么?说来说去,他是怨于津生不该突然无情无义让他回家……余小金很委屈,他说他就是偶然说错了一句话,也不该……还说什么他听他妈说过,他爸对大伯,早年还有过救命之恩什么的……他爸又不在了,你当伯伯又当舅的,不该……算了算了,我也懒得说了,没劲!”
南楠白了她一眼,不依不饶地揶谕她:“好好,我的小姑奶奶,你要是不想告诉我我也不会来撬你的嘴巴!好吧,既然你事事都对我保密我也就懒得告诉你……哦,这件天大好事我还是省给自己吧,省得又给傻子白当一回狗头军师!”
裴蓓没辙了,在南楠面前,她注定是要吃败仗的。想了想,便说:“你还是问刚才那手机的事?有什么好保密的?烈烈给我发周末祝贺短信!”说着便把手机扔到南楠怀里。“看吧,你要是觉得有意思,你就看吧!”
南楠果真是闲事管到底的主儿,接了手机便打开看,管自一条条嘟嘟囔囔地念,半晌,又抬头问:“都什么呀?每条都‘十’本正经着呢!哪有什么祝贺短信?”
裴蓓又接过来一看,可不是,来来回回翻遍了“收件箱”,也没有找到刚才那两条短信。
她真气闷了。不由得暗骂自己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肯定是刚才慌忙之间把那条短信给删掉了!
南楠却拍手大笑:“好了好了,所以说么,我们裴蓓就是个好人,好人即使存心想做坏事,也是做不成的。得得,你就算了吧!咱不说这点屁事了。就算她烈烈又嫁了个老公又碍着你什么事了?大路通天,各走一边,你还是忙好你自己的事要紧!我说裴蓓,你到现在为止是不是还没有找过那个宁可?我今天可是真要来帮你一个大忙……嗨,你先说,你到底有没有去找过宁可?人家都说她已经上班了!”
裴蓓红了脸,嘟着嘴说:“我差点都把这事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