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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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树-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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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感受,哦,也许,也包括我!”
宁可这么坦诚!她对他说出了问话问事的内在因素!
应德润在一霎那间,突然非常地感动,为宁可的这一席话。他知道,她信任他,这是打心底说出的话。坦诚透明,没有半点杂念。多好呵,宁可,他与她,以往并无什么很多交往,可她竟然如此信任他,尊重他!哦,人与人之间,就需要交流,需要这种彼此信任,开诚布公的交流。
“……所以,不瞒您说,自从‘919’这事发生以来,有一段时间我简直不能细想这个事,一想就教我太……是的,太苦恼了,应老,您是阅世很深的人,堪称洞明世事,嗯,或者应该说是‘世事练达’,在我眼里,对,你是世事洞明世事练达都得兼的长者、智者,所以,您不会像我这样,遇到这样的事就‘跳’不出来也‘拔’不出来的,您说是不是?应老,您说,他怎么会走这一步呢?”
应德润好像被问住了。颇感为难地沉默良久,最后,才徐徐吁出一口长气,说:
“宁可,古话是天经地义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宁可愣了一下,恍然明白:这位被大家称为“天下百晓”的应德润,这个总是喜欢明快表达见解的老会长老主席,对于突然坠楼的于津生,其实也是根本不了解、不是“百晓”而是根本“不晓”的。
应德润走了。
望着老人略见佝偻的背影,莫名的感动,再次升上宁可的心头。
她忽然为自己刚才霎那之间对他的揣度歉愧起来:是的,谁都不是圣人,老人再明白,再练达,也是凡人,又怎么能够钻到他于津生的心里,了解在外人眼里根本无法看清——就像你自己刚才说的“洞明”一切呢?
不是吗?如果不是那本夹带着许多她也无法全部看懂的笔记,你能更深刻地了解并认识他于津生吗?
就是这本笔记,才成了她渐渐认识于津生的一枚钥匙。
她已经黙记了这个笔记全部内容。更记得写在扉页上的一句话:
“为宁可、烈烈、也为裴蓓,为一切我早就应该面对的人。
我记下这些,也许,有朝一日能向你们真正赎罪。”
无论是笔迹还是话里的意思都表明,扉页上的这几句话,是后来加写上去的。

第26章 英雄不问去处
更新时间200932 11:19:02  字数:15187

 飘浮,飘浮……他一会儿身轻如燕,一会儿又如鹞鹰扑地,再飘起来,飘起来,飘浮,飘浮……
飘浮,飘浮……如果人遇到灾难时,也能像飞鸟腾空,能够飘浮躲避,也许不错。
可惜,那时完全不能。
木匠涂老司家,马上就陷入了灭顶之灾。
对于这个即将到来的灾祸,全家没有一个人有能耐可以想得出办法。而全家最有能耐的人,本身又是灾祸的制造者。
木匠望着这个本来最有能耐、这个寄托着全家希望的儿子,脑子在霎时间成了空白,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浑身筛糠般打抖,甚至比刚才冲进门的儿子还要抖得厉害。
开头,他甚至没有听清楚儿子说了些什么。是的,这是他离家两年多不到三年的第一次回家,他比他自己宣告的时间提前回来了。这两三年中,木匠曾经收到过儿子寄回来的一点钱,断断续续的,不多。但儿子在这些汇单上从没附过一句话,从没说明这些钱他是在那个地方怎么挣的,他不但不说这一切,甚至连落款地址都是不详细而含糊的,这一次和哪一次也都不一样的。木匠开始有点疑惑,后来也就不去细想不去追问了,想也没有用问也没地方问的,反正儿子不想让他知道,那就不用知道算了,英雄不问去处。只要他在外面过得可以就好,钱再少,毕竟挣了一点且寄回给他了,看来他惦着这个家。虽然不多,这大概是他不愿说的原因。他知道,儿子太好强了。
可是半年前,儿子又没有了音讯,而那个时候,恰恰是他最需要用钱救命的时候——
木匠原来想的是,不管怎么着,他也得叫今生娶个媳妇,可是女方的介绍人一看到他们那个家,一看这座四个人都转不开身的房子,总是二话不说扭头就走了。
今生是很乖很孝顺的,每次木匠想方设法给他提亲以及提亲的结果,他都知道,知道就装不知道,从来不说什么。三番五次,木匠的心愿不瘪也得瘪,心里只是无奈。父子俩在长时间没能接到木匠活的时候,还想到了去卖血,卖血是要先验血的,这一验就验出了灾祸,木匠这把老骨头瘦是瘦倒没有毛病,而今生却查出了腰子(肾脏)有问题,而且,医生说若是不赶快治疗,就会加重病情,如果变成乡下人以前从没听说过、现在却人人最惧怕的“癌症”,那还得了啊!
这一下,木匠几乎崩溃,那时候他是极想知道永生的下落好和他联络的,可是尽管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没有一点办法。
也是今生命不该绝,第二次去医院确诊时,碰上了从北京来的巡回医疗队。专家们根据今生的情况得出了结论:如果亲属中有人为他捐肾而移植没有问题,是最佳的治疗方法。今生命不该绝的是:他的母亲、他的姐姐海花的肾脏都合格。哑巴娘虽然不能表达,但她毫无疑问成为为儿子捐肾的首选。而为他们全免手续费,也是医疗队对这个贫下中“木”家庭的最大照顾。从某种情况来说,毕竟,这是那个时期医疗上的技巧最高的手术,能否确保成功,连当时医院的最高领导都不敢吐出这“把握”二字。
谁知道,就在哑巴娘准备为儿子献肾之时,意外又出现了:哑巴娘的肾脏发现了前所未见的问题,急迫之际,就不能不动用预备人选海花……母女俩完成了交替之后,今生得救了。
灾难的险情已经过去,家里却在很长时间内躺着三个有待恢复的病人,虽然侥幸万分的今生逃脱一死,但他已被劝告不能从事重体力劳动。于是,七十多岁的木匠涂老司,依然是这个四口之家的主要劳力,尽管他的背已经驼如虾米。
永生就是在这时候回到了他的千疮百孔的家。
老木匠在终于弄清儿子“闯祸”的情形后,抹去了两眼老泪,点了点头:是祸躲不过,坦白从宽是政府说过的话,永生,阿爸陪你坦白去!
今生却在门口挡住了他们:阿爸,哥,让我去顶哥哥的罪名吧!留下哥在家,好帮你做生活,我反正是个半残的人,做什么事都不行了……
这话再次教全家惊呆了。却也再次提醒了呆若木鸡的木匠:这怎么顶?今生啊,我知道你的心……
一向少言寡语的今生,这会儿的口齿却异常流利:可以顶。反正哥哥在外头用的都是我的名字……阿爸你是没注意,哥哥从前回回寄钱来,收款人写的是你阿爸,寄款人都是于今生啊!
木匠跌坐在破椅子上,搥胸顿足:老天爷,你要收人,还不如让我出门先教汽车撞死吧!
一直铁青着脸的永生,此时倒没有了进门时的惊慌失措。听了老爸的话,他没有再说第二句,扑通一声向父亲也向弟弟跪了下来:阿爸,弟弟,你们放心,我出去自首坦白,一定用回自己的名字!
不料,木匠一把攥起了儿子:永生,你弟弟的主意对,没有杀人,又坦了白,总不会判到死刑的,就让你弟弟去,永生,就让他去、用他的名字吧!
木匠想事都是木匠的道理,是啊,永生不过是因为做生意与人口角,动了手,虽然伤了对方,但是,打架总是双方的事,只要没死人,总不会有大罪,永生能自己跑回来,说明这事还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稳了稳心气,再次问了永生,要他将“闯祸”的详细情形再给他说一遍。
这次,永生大概有点沉下气来了。他虽然说得依然简单,情况还是明白的:因为生意上的一些事,他与人争执,争执起来就动了手,两三个人打成一团,后来是两个人打他一个,合伙欺负他,他也就犟上了劲,不认这一壶了。他咬牙拚了命,力气大,出手猛,一拳将对方打瘫在地上了!好在是一个乡下,乡下的集上,地僻人也乱,围观的人当然都不认识他们,有人发喊起来时,他就乘乱逃了……
在木匠老爸再三追问地点时,永生沉默一下,又说:反正是乡下,山里头,什么地名我也说不上来,四川湖北交界的那些山里头……
要说这事,永生,要说这事……木匠在再次听明白了这一切后,吞吞吐吐然而又极有主见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我是这么看的,永生,你先沉住气,我们一家都先沉住气,反正这事儿出来了,我们哭喊叫皇天都是没用的。古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现在能回转来,进得了这家门,那就是说你躲过这一劫了,以后,要是人家追上门来查你,再说;不查你,就当没有这回事,打架是双方的事,你说是不是?又没有出人命,要出人命了,那就得偿命,没第二句话说。不是没有出人命么?所以说,这事还两说着呢!所以说,永生,我们先沉住气,以后人家真找上门了,我们也有论理的话语、论理的地方。你说是不是?阿爸是这么想的,你说是不是?所以,永生,不是阿爸心狠要赶你走,依我看,你今天晚上还是出这个家门,马上走,到外头去,东北新疆内蒙古,你走避得远远的,你不是会做生活吗?你会木匠活,在哪儿不能挣碗饭吃?!家里有我这把老骨头,有今生,我还能抗着。哎,人家不找便罢,人家要真找上门了,我就让今生去顶你的罪,你不是在外头一直用今生的名字给我们寄钱吗?那好,从此以后,你还叫个涂永生,你出门在外,就用涂永生这个大名。涂今生以往做的事,就让涂今生应承,永生,我的儿,你就快走吧!
一直缩在屋子一角的海花,两只眼泡通红,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但是,虽然不会说话却听懂了这一切的哑巴娘,咿咿呀呀大叫一声,也不知那里来的力气,从床头翻身坐起,扯过海花,就扑倒了父子三人的面前。
哑巴娘声嘶力竭又搥胸口又揪自己头发的手势,她一边哭喊一边将永生今生一起搂在怀里的动作,教父子三人还有海花都明白了:她的意思是,两个儿子,谁都不能走……
这时的永生,终于热泪横流了。他哧的一声,扯下自己的一片衣襟,又一下咬破了自己的食指,只写下一个“永”字时,血干了,抢过衣襟的海花却哭得声音都哑了。
永生到底还是在哑巴娘和海花的哭喊声中走了。
木匠第二天去了派出所,说是请他们将他的两个儿子的姓氏改过来。公安一听,诧异道:这么多年了,怎么忽然想起改这个姓?你到底姓什么?涂老司,你儿子原先怎么和你不一个姓?
木匠用他那被锯子刨子拉得像块糙木板的两只手,做了个作揖的手势,说:
这有什么奇怪的?同志,上两年文革革得那么热闹的时候,多少人不是连爷娘都不要了,都改姓了‘卫’姓了‘革’么,我这两个儿子过到我跟前的辰光,也没正经报过什么户口,现在,我这把老骨头也没几年好熬了,就算是养子吧,他们也愿意,让他们姓了我的姓,不也是顺天理合人情的事吗?
说这些话时,木匠早已把眼泪抹得干干的,神情自是诚恳,声音一点也不哆嗦。
涂永生离家后往哪处落脚,木匠一家,依然不得而知。自此以后,家里人好像更不打听他的下落,就当那个半夜三更他没有回来过一样。
涂永生离家后,也从来没有人来询问过调查过什么。许久以后,在户口普查的时候,派出所的人曾经突然问过木匠:涂老司,你哪个儿子叫于今生?他是不是在外头?
木匠一愣,马上就顺顺当当的回答:我有个儿子叫今生不假,很小的时候姓于,早改回来了。这不,在家里的这个,就叫今生。他从来没去过外头,他身子骨不好,一直在家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做生活哩!
三年以后,当一张三千元的汇款单寄到木匠涂老司家时,涂老司揉着昏花老眼,看清了汇款人的地址:是当时已被大小大小的报纸经常宣传的新疆石河子农场。清楚写着路名号码的一个家具店。
汇款单的寄款人,写着涂永生。这次的汇单还有附言,一笔一划写得更是清清楚楚:给姆妈买补品给弟弟结婚用。
木匠涂老司再次热泪涟涟了,事后好几天,他都无法决定,要不要给这个终于有了确凿地址的大儿子写封回信,因为他害怕说出这些个肯定要教儿子伤心的事实——
儿子的哑巴娘,在永生走后的第二个月就走了。临闭眼前,哑巴秋云那双枯得就像骷髅的手,无力而反复揉搓自己的胸口,木匠只当是老人们说过的,这就是凡是要咽气的人一种“掀被头、抓襟头”的垂死挣扎。可是,当他猛地醒悟过来、替她从那件夹袄的胸口掏出的,却是半张碎粉粉的、再也看不出名堂的纸片。
木匠终于辨析出来时,已经愧疚得欲哭无泪了。因为,那就是25年前陈家婆婆交给他们的那张血书。
第二个伤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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