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可话没落音,脸腮就似着了火似的飞红起来,她朝他笑笑,又去倒酒,结果手一软,那酒全都洒了……宁可试着去扶那酒杯,结果她自己的头也歪下来,若不是他眼捷手快托住了她的身体,两人就差点一起摔倒地上了。
我没醉,我还能喝……她口齿不清地喃喃着。
酩酊大醉的人,最爱说的就是:我没有醉。
第二天早上八点,宁可才睁开了双眼。
虽然已醒,却没有完全清醒,当一眼看见周围的物件时,她大吃一惊。
我怎么睡在这里?这不是宏远的招待所么?我怎么睡在这里了?
她模模糊糊记起来,昨晚先是与于津生一块吃饭,是的,先吃便饭,然后喝茶,然后……聊天,对,聊了很多,聊得很晚,然后喝酒,喝酒时又聊天……然后,她就睡,不,醉倒在这里了?!后来的情景,她一点也记不起,后来好像有人把她扶倒了床上,她渴得很厉害,就喝水,好像是……对,是于津生给倒的,再后来,她就什么也不知道,睡过去了!
呀!那肯定是于津生他把她弄到这里来的……对,她刚来时,小金在,给她安排了饭,后来就走了。
烈烈不在,于津生好像说过,她要接待一个客人。后来也没见她来,一直没有出现。那么……送她扶她到床上休息的人,肯定是……于津生?!
她猛一激愣,翻身坐起,感到太阳穴突突地跳,头还是痛得厉害。
但是,她不能再躺下去了,决不能再躺下去了……
我怎么会……她揉着太阳穴,冲进洗手间……撩起冰凉的冷水泼在脸上,就像嗅了一下清醒剂似的,她终于清醒过来。
她慌乱地洗刷好后,再到卧室,便看到自己的手包,整整齐齐地放在茶几上,就像以前一样,放在一束显然是今天早上刚刚换上的鲜花旁边。
宁可拿起手包,冲出门外,便见一辆小车,与于总的大奔差不多的新奥迪,不远不近的停在门边。很显然那是等她的。
宁可走向汽车,开车的是另一个司机小张,上些日子她在这里四处跑时,多次为她开过车的小张。
小张探头对她说:宁主任,您还没吃饭吧?耿秘书说了,要等您吃了饭再……
宁可慌慌地说:不不,不用了,我现在就走……
她刚要拉开车门,身后一阵脚步声,烈烈一路小跑过来了,远远地招呼道:宁可姐,别忙,等一等!
宁可连忙摇手道:不啦,不啦,我回报社吃……小张,快走吧,我还有事呢!
她逃也似的钻进了车子,闭着眼,一声不响地瘫在了车座里。
直到送她的司机小张客气地叫了她一声时,她竟然还愣在座位上,一点没有感觉报社已经到了。
进了报社办公室,宁可马上决定,还是应该给烈烈打个电话。
抓起话筒后,她曾有片刻的犹豫,心里一直涌动着深深的羞愧,为自己昨晚的失态——说实在,她不清楚自己到底失态到什么地步。
这是最糟糕的。
她竟然与于津生一起喝酒大醉酩酊,她竟然人事不知到让于津生给扶到床上休息……他是单身男人,她肯定是东倒西歪地让他抱到床上的,她肯定是让他……她又喝水又大吐特吐,然后就那样横七竖八衣衫凌乱地睡在这个男人面前,谁晓得他是怎样……真糟糕!糟糕透顶!
不管怎样,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勇敢面对吧!
如此一想后,她对烈烈说:真对不起,烈烈,我昨晚竟然会喝醉!太狼狈了,后来可能是于总他把我送去房间休息的,真不好意思……
她觉得,自己说得很坦然,尽量地坦然。可是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有点心虚,心跳得厉害。幸亏是在电话里说。否则她肯定不由地眼光闪烁,不能直视对方的眼睛——而与人交谈时与对方坦诚地对视,这是她从来有之的也可以说是根深蒂固的职业习惯。
没关系没关系,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也怨我……我昨天回来很晚,有点累就直接回房间了,没有照顾好你,要请原谅的是我!于总他……是的,他刚才出去了,等会公司还要开会,我们在等他,他九点半兴许能回来,你要给他打电话吗?不用?好,等他回来后,我们下午可能还要出发,大概是到北京吧,我听他的信呢……是的,是的,什么时候回来?我现在说不准……到时候我们给你打电话吧……
宁可想了想,才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哎,请你代向于总问好,感谢……!
说实在,她并不想问这个好,也不想感谢,感谢什么呢?既然不想说为什么还要说?
她咬了一下嘴唇,暗暗将自己骂了一声,又坐在椅子上,发了好一会愣。
报社的人上班特别是她们这个部,不是朝九晚五而是朝十晚六晚七晚八没有个数,所以,她今天到班上的时间并不晚,等她感觉身旁已活动着不少同事的身影时,她才站起身,往老姜头的办公室走去。
老姜头正在打一个看来三五分钟都不会完结的电话,而且心情很好地边说边与对方开着老姜头式的玩笑,本来像这样的情况,宁可是决不会耗时间平白无故地站在一边等的。关于她生病、病癒出院、关于她的作为老姜头应该知道的工作日程表,老姜都知道的。可今天,她却以少有的耐心和谦卑,远远地候在一旁。而且连老姜呶嘴示意她坐下也不落座,就那样站着。
老姜头那因长年熬夜和过量的烟烧出的嘶哑笑声,终于以连咳带嗽又喝了一大口茶结束。
宁可这才走上去,压着嗓子,面无表情地说:老姜头,昨晚于总请吃饭,我真该死,竟然会喝醉了……唉,要不是他们那里有招待所,说不定我会躺倒马路上让环卫工人抬回家呢!
老姜头那双总是布满红丝的眼睛,又一次从眼镜上方圆了一圆,呵呵大笑:宁可,你的危言一点也不耸听,你要是真想吓我一跳,就挑个至少能毙掉我半打细胞的事来说!傻丫头!
宁可长吐一口气,如释重负。老姜头的笑声再次从宁可身后响起时,她已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午后小休时,如果不是那个突然响起的电话,宁可说不定真把昨晚的事,当成醒来即忘的梦境,丢在了九霄云外……
第16章 只尽“人中人”的天职
更新时间20081029 13:10:43 字数:10870
宁可直到现在也不知道,那天,烈烈没有给她说实话。
于津生一开始就告诉宁可,烈烈今天有客人,美国人,是私客,所以她自己接待。
烈烈早就知道今天来的是谁,但是,当于津生颇为郑重地问起她时,她灵机一动,有意隐去了来客的性别,只说是美国人。
来的客人是美国人没有错,但她是女的,叫曼娜。
曼娜在烈烈上初二时曾经出现过,就在她家。正是曼娜的来访,使烈烈知道了母亲和外婆的许多早年间的事。解放前夕,曼娜与她那牧师父亲一块消失,再无音讯。可是十年前,当曼娜由对外友协的干部陪着,奇迹般地出现烈烈家住的大院时,引得当时还没去世的母亲和邻居们一片唏嘘。
那天,满头白发的曼娜送了她一小盒巧克力和一个美丽的芭比娃娃。虽然巧克力很香,芭比娃娃也很好玩,但对她来说都已与年龄不符,在贫穷而早熟的烈烈心里,她已经开始向往生活中真正的白马王子的到来,而不是仅仅是画在纸上的水晶鞋。
白马王子也好,水晶鞋也好,虽然都是童话中的。
曼娜在她们寒酸而别无长物的家呆了不到一个钟头,小时候学的中国话现在说起来,显得有点吃力。曼娜毕竟是曼娜,热烈的问候中,她竟然吭吭巴巴说出了“中国的话,都被我吃、吃进(吃回)去了”这样有水平的笑语,可见曼娜真是非同寻常。
曼娜能够如此,是她自己结结巴巴总结的对:我的这个中国感情,很牢很牢呢!
好心的美国老太太曼娜的中国感情的确是很牢很牢的,据说,那年曼娜临走时,曾对友协的干部也对烈烈的父亲吞吞吐吐表示过:她很想认烈烈做女儿并带她去美国。如果得到允许,那么她就太高兴了。
那位友协干部听着,只是微笑而不置可否,而在只有烈烈这个独女的父母亲心里,说轻点是天方夜谭。说重了是这傻老太太根本不懂中国人的感情竟然要夺人所爱。所以,这就当她放了一记屁,听的人就装没听清更没有理会。
曼娜临走前,做了一件好事又说了一句错话。
好事是她悄悄的在芭比娃娃的口袋装了两张100美元的纸币,这两张印着美国总统头像的绿钞票,到后来父亲生了重病时,被不得已的烈烈换钱买药了。
曼娜那天说的错话就是:老朋友,我们以后都会到天堂相会的——曼娜说的是美国人通常爱说的大实话,可是对着一个已经有病的中国朋友说,你是咒她还是怎么的?
曼娜不该这样说,那是父亲在母亲去世时百无一法时的怨尤。事过境迁,内外有别,烈烈对此早有了新的认识。虽然她始终留着曼娜给她的电话地址,可是,却一直没有主动与她联系过。
烈烈一向是心气很高的女孩,在求职不顺、父亲又得癌症的艰难时候,她也没有求助于这个好心而率直的美国老太太。在父母相继去世她后来又彻底离开那个大杂院后,烈烈差不多也将曼娜忘在脑后了。
但是,真如曼娜她自己说的:她的中国感情是很牢很牢的。这不,她又一次千方百计打听过来,找上门来了。
现在的烈烈,更不是当年的女孩了。烈烈为自己现在有能力单“请”曼娜——请这个颇为富有的白发苍苍的美国老太太、挑此地最好的咖啡馆喝咖啡、吃一顿丰盛而可口的中国饭,然后还可以为她选购一些中国的土特产相赠而感到无比自豪。
但是,本来是可以大大方方与人言的这层关系和友谊,烈烈却不对老总于津生细说端详。
不是不愿,更不是不敢,而是,她有意要这样。
她就是要教于津生对她正在请的“外国客人”生出一点猜测,在对对方性别不明的情况下,最好还能引起他的一点妒嫉或吃醋。
烈烈不是个小心眼的人,烈烈更不是糊涂女孩。但是,不管情愿不情愿,自从与于津生有了那点特殊的关系以后,她对于未来,特别是对这个眼前的男人,就有了从来没有过的期待。因为不管她情愿不情愿,生活就在她既没有来及打算、就在她卒不及防之时,已经为她铺就了一条明确的路:那就是在这里,在“宏远”,她将与之长相守,她将永不弃这个现在被很多人羡慕追捧的、她和大家口口声声称之为于总的男人。
如果说,以前她还觉得他于她,就像一个过于年轻的父亲或结义的兄长,他于她有点像农村老家的大舅之类的人物的话,那么,现在,断断不是这样了!生活自那一夜以后急转直下,不管怎么着,从此以后,他的肩膀将是自己这副娇嫩身材的凭靠。因此,在思而又思之后,她信服了一个观念,也理解并信服了许多聪明女孩的宣言——她们现在最需要最想为之献身的,就是于津生这样的人。
这就应了她从未与人言说却是相当坚定的信念——
成功且成熟的男人,不是白马王子,却是你的大海高山;成熟且成功的男人,不会与你花前月下,却能让你在马背上也能睡个安稳觉。
于津生便是这样的人。
剩下来的,在烈烈,就是更要悉心呵护并培育他们之间的感情之树,要一改自己偶而会有的任性,更要负起自己的责任,努力分担他在工作中的一切压力,做一个最好的贴心秘书、做一个既是工作也包括生活照料的内助;名符其实地做好他曾多次偷偷而亲昵地对她道出的那个“贤”。
教人安慰而踏实的是:于津生后来毕竟主动结束了他那不如意的、拉锯了多年持久战的第一次婚姻。
这第一次婚姻当然成于他生活艰难之时。于津生告诉过她:他那个在遥远老家一直呆着的妻子,实际情况是:大字不识一个,人长得很老土,没有文化且多病又多疑,这还不说,自结婚到今,只要他偶而动念去“碰”她,她就会被宰被割似的大喊大叫,因此到现在他们都没有孩子。以往,是因为顾念双方曾经的老人,他无法提离婚二字。可他于津生在外人面前,从不肯把她说得很差,这当然是为了自己的面子。细情到底如何,烈烈当然不会去问。但是越是这样,她越对他有好感。对于这样一个妻子,他这样的成功男人能忍受到现在,就凭这一点,也算得忠义可嘉了。
后来,离婚之所以成功,因为最能起阻挠作用的双方父母早已离世,连稍近一些的长辈房族也都没有了。妻子也安然接受了他为她安排的非常妥贴而丰厚的物质生活,他终于“解放”了。
在此之前,离真实的解放还很遥远时,他总是显得很无奈,口口声声说:现在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在乡下老家,什么观念都很陈旧,什么事都不比城里……慢慢来吧!以前,他总是这样说。
慢慢来就慢慢来,烈烈能等,她可以等。但她认为,再慢的事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