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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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树-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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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烈就在那样的窗口,交上一叠又一叠不知有没有用场的表格。
“练跑”人才市场没两天,烈烈就知道:像她这样每周的周二、周四两天来这里交上表格、然后打探或等待消息的,大多是家在农村或边远城市、或者家庭贫困或者毫无社会关系和家庭背景的学生。
事情是明摆的,学校早已“不包分配”,而有能耐的同学也根本不在乎学校失不失这种功效。就在烈烈日日开动“11路汽车”、焦虑万分左右思量着怎样才能将自己“介绍”出去时,有能耐的同学,有的已经安稳在家、安享人生最惬意的去往工作岗位前的休闲时光;而更有能耐的,则与家人翩翩飞翔在蓝天白云下天南海北地去旅行渡假了。
明白了这一点后,就像一下跌落在深渊,烈烈觉得自己连呼出的气都是凉的。
烈烈自认平民子弟从不嫌贫爱富,但她一向自负,在心底一直对自己有一份木秀于林的自傲,当她明白眼下的处境时,虽有怀才不遇的愤懑,却将更多的自信埋入心底,她自信有一天自己这颗明珠会一定会在某个时刻大放光芒。
时长日久的等待中,她偶然等来了几次求职的机会,但都是几个星期顶多三两个月的,什么为某个来访团充当一下临时导游或翻译啦,找到一份有几户有孩子的人家可以一併跑的暑期家教啦……合同期一到,拿了原先定下的另一半工资,走人!都是没有保证的“临时工”,都是不能让自己的心落定的、不上档次也激不起她半点热情的工作——这难道就算她烈烈命定的工作吗?
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朝“市场”跑,与“窗口”打交道,跑得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烈烈为一份可以长久谋生存的工作急得满嘴起泡时,意想不到的灾难又突然降落头上。提前退休的父亲,自从母亲病故后一直病恹恹的,在不久前的一次很了草的体检时,却被怀疑得了肺癌。在做完这样那样的诊断后,医生将一个不愿宣布的结果告诉了烈烈:
“终检”属实,晚期。
当然,医生们通常是不会把话说绝的。医生说如果早发现,(这都是医生最爱用的假设语)还可以考虑手术,如果病人心情放得开,能够配合,手术就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偏偏父亲的那个癌块部位生得不好,动手术难度大而不保险——这就是说……
“这是说,治与不治都是一样的!”
当烈烈激愤地代替医生道出了未曾直言的这句话时,医生惊讶地望着这个悒郁而暴躁的女孩,体贴地说:你的心情我们当然理解,但这句话可不是我们说的,鉴于你父亲的病情,当然是保守疗法为好。
为好不为好反正就这样了!父亲开始保守疗法,吃中药加化疗,日子就在明知无望却不得不继续的无望中煎熬。绝望的烈烈,每天第一件事就是买当日的报纸看广告,像只没头苍蝇一样疯撞任何一个招聘单位,有时在路过那些招牌夺目的发廊时,烈烈就恨恨地想:难道到走投无路时,她也要像那些洗头女一样将自己来个贱卖不成?!
坏运气又是个最爱欺小凌弱的痞子,当烈烈满以为那个名声刮刮的民营企业报的采编一职,十足有希望为自己获得时,却又偏偏撞上了又一个竞争者——那个女孩明明什么也不是,握着一张也是“专升本”传媒专业的文凭,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光对古汉语和唐诗宋词一窍不通、连现代当代的作家诗人都混淆不清的糊涂蛋。
可是,就在烈烈满怀信心地认为自己要“胜出”时,招聘方告诉她:出局的是她烈烈。
烈烈失神的眼睛瞪得像两只黑洞,霎时间,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会儿若是有只弹弓在手,她准会嗖的一下教回答她的那个有眼无珠的家伙,变成名符其实的睁眼瞎!
烈烈气鼓鼓地想,假如不是被自己太多的自信迷糊,假如不是被自己太强的自尊硬撑而向对方直言相告父亲的状况、直言道出家境相当窘迫的她是多么需要这份工作,假如……
可恼的是,这世界有许多奇迹,却偏偏没有假如!
是的,这世界对于烈烈来说,也许只给她一次假如就行——假如她有时稍稍有一点随机应变的转弯本领,有当下这个社会需要的察言观色的机伶,比方说,对那个她已经认熟了的“窗口”后的人,哪怕稍稍多点甜言蜜语或奉承两句,说不定出局的是那个女孩而不是她!
可是,就在她作如是想时,她马上得知了一个“内部消息”——这个女孩的表哥和该公司的老总,是亲密非常的“球友”——周末的网球或高尔夫,是他们一以贯之的消遣方式。
听了这个无意间得来的消息,烈烈没有大吃一惊,但却无话可说。
烈烈眼前再次晃现了父亲的病床,脸色苍白而一直在猜测着自己病情的父亲,朝她努出一个皱巴巴的微笑,又一次吭吭哧哧地说:烈烈,听邹医生说,好像他们的仪器最近有点问题,他让、让我们再等等,等三院的王大夫再来一次会诊,是不是这样?啊?
烈烈失神地走到院子里,无力地靠在一道栏杆前。她将腮巴骨咬得生疼、在用力地甩了一声“国骂”后,她朝天长啸般喊道:谁教你瞎了眼珠,与这样的鬼公司与这样的伪君子浪费时间!烈烈,你姓什么耿,你该姓蠢,姓傻,你就是不折不扣的蠢货!傻瓜蛋!
在痛骂着自己时,她禁不住泪流满面。
一个恰好从旁经过的男子停住了,诧异地朝她深深看了一眼,问:怎么啦?是谁欺侮你了吗?
烈烈咬着嘴唇,扭过了头。她恨自己这么不争气,在陌生之地在陌生人面前流了眼泪。
“哎,请原谅我的冒昧,你……哎,你不是商院七班的耿烈烈吗?”
烈烈愣了,她实在想不起眼前的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小伙是谁。
“你忘了?烈烈,我是小侯,市工办的小侯,那次我们一块在海院报告厅听探险队的讲座,你记错了单双号,抢了我的座位……”
烈烈瞄了他一眼。好像有这么回事,她压根没记住他是哪个单位的,也早都忘了他的名姓和模样,但是……哦,是的,她没有忘掉小伙子左眉上那颗大而显眼的跃跃出跳的黑痣。
烈烈早已收起了眼泪,不管怎样,对方动问,总是一番好意。
满腹委屈顿时袭上心头,还没张嘴,烈烈的泪水又一次汹涌而出,这次流泪与其说是为自己,不如说是实实在在因为父亲。
市工办的主任助理小侯,成了烈烈地地道道的救星,他不但慨然答应帮忙,而且神通广大地果然为烈烈找到了一家效益更好也更大的企业——宏远公司。
小侯真是孙猴子!烈烈马上时来运转了:宏远公司的老总不但在第一次见工面试后就决定聘用烈烈,而且不久就破了合同之规,让她跳过了实习期、直接安排她做了办公室秘书。
促使烈烈如愿以偿的最大的缘由,是烈烈有着相当水准的英语口语。此外,还有她在暑期经一个半月突击而学会的、比广东佬还有腔有调的广东白话。
好运气真要来时,真是门板都挡不住——宏远公司的老总,那时正为一笔来自广东的生意苦无贴心的翻译,烈烈的出现,无疑是瞌睡送到跟前的枕头。
宏远公司,就是三年后因兼并三家企业而更加名声赫赫的H市最大的实业公司的宏翔实业;而老总,当然就是后来改称为董事长兼总裁的大老板于津生。
烈烈不能不认为自己是时来运转。虽然父亲在拖了半年转了好几家医院后还是难脱厄运。虽然这笔医疗费花得她耿家倾家荡产,虽然又加上老板无数次额外垂青于她的恩赐,父亲依然没有避免撒手而去的厄运。但是,烈烈毕竟有过这样的“医孝”,起码,烈烈不用在父亲的遗像前心存愧疚了。
有时候,古语俗言真是教人不得不信服:钱能买世上的许许多多东西,却不能买来世人最希冀的两样:一是爱情,二是命。
烈烈从父亲去世后,就彻底离开了大院。本来他们耿家就是大院的租住户,住户一离开,关于这户姓耿人家的信息,就此烟消云散。
无庸言说,此时总算时来运转的烈烈,不光是住处,不光是身份,一切的一切,都发生了质的变化,质的飞跃。渐渐地,随着公司的发展,老板财富的暴涨,她的地位也蒸蒸日上。
渐次的变化不等于突变,突变源于一种不曾料定的时机。
突变的实质只有一个,她与老板终于有了那种她原先曾不断警告过自己的、自己也曾很不齿的通常被外界讥为“暧昧”的其实也只能说是“暧昧”的关系。
在与老板有了这种“关系”之后,从不信什么的烈烈认了命,她慨然觉得自己的命运,好像在她出世时就被那个只有妈妈和外婆信过的上帝排定了。
当然,自从这一切发生之后,从起始直到后来,烈烈把起初以为自己是个终于被命运宠信的幸运儿的糊涂认识,彻底推翻了。当她终于发觉,于津生占有她,并不是出于真心,而也是逢场作戏、只不过他比一般男人更高明手段更隐蔽时,她像曾攀上峰顶的人又突然失足谷底,一度绝望透顶。
在这样的时候,她在恨他的同时,也深深恨着自己,怎么能不恨自己呢?终究是自己轻贱,不可原谅。如若自己真如其名是烈窑里烧出来的铁骨铮铮,他于津生怎么能轻易得手呢?
因此,她越发不愿回忆那一幕是怎样发生的,填底的原因,是父亲病在最危重的时刻,缠绕在心底的,是母亲曾经的叮咛。那是她心力交瘁花钱如水流的日子,她连那只红包连同那只玉镯都瞒过父亲悄悄变卖,她只想着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向人伸手乞讨,是做人的底线。
因此,有一度她曾拿起曼娜留给她们的电话,她相信假若这个个电话一旦打出,曼娜一定会伸出援助之手。但是,那个底线最终阻止了她,老外毕竟是老外。父亲在母亲去世时的那个薄怨阻止了她。她终于又放下。
那种时候,真是每条神经都脆弱如细丝,因此,虽然明知这事在对方早就“蓄谋”已久、但在当时,她实在无力无心神了,她一个在其名下谋生谋事的小小助手,又怎能拒绝或反抗这一“谋”呢?
况且,她那时还觉得,对方并不是那种毫无责任的人,他跑完了离婚的马拉松,用优厚的条件安顿了原配妻子,一直以自由人的样子独自在过,他还屡屡向她表示出自己是个非常重信守诺的君子,除了与她的这一被外人也只是在暗地议论的私情,对内对外,应该说他的私生活口碑是很不错的。他对她,只除了没有明确许诺日后明媒正娶与她结婚这一条外,真是外冷内热有求必应。他从不忘记对一个女孩应有的小而周到的殷勤,烈烈父亲去世后,他信守承诺送她到香港去学习进修,他赋予她的权利也大大超过了一般秘书——日常只为他传接电话、给他送送报表、理理财务清单和接待客户和洋客户们,他每次到外地甚至去海外谈生意,带得最多的总是她;见谁不见谁、给谁不给谁什么以及公司的内务也渐渐让她有点重权在握的样子……一切的一切,都超越了她这个职务该有的差不多就是内当家的身份。
说来说去,差就只差那个必须由他亲口道出的正式名份。
这当然是烈烈最感困惑和焦虑的。不是吗,只要他心里不忘这个允诺,哪怕是长长的等待,也是指日可待。
然而,他好像没有这样的明确考虑。于是,便像当时病重的父亲一样,明知无望,她也不能不倾尽全力,坐守等待,明知是白白等待。
然而,不久后她就明白,这名份,是她根本无法逾越的一道门坎。不是吗,当他终于办理了与前妻纠缠多年的离婚案后,面对媒体和一些交往甚密的朋友,于津生是这样宣称的:
“不成功的婚姻使我早已心灰意冷,我觉得一个男人事业成功的幸福,大大超过婚姻和爱情。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我是这样想的!当然,能找到一个各方面都相称相应的称心如意志同道合的伴侣固然不错,但是,不容易,太不容易了,看好的不一定就能成为夫妻!等真正找到了那个另一半,我当然会结婚,哪怕五十岁六十岁,我也会高歌猛唱婚礼进行曲!”
开始,烈烈傻傻地很为这段宣言窃喜——那时她相信这段话简直就是暗指她、说给她听的。有时候则又是喜忧参半——因为,这段话明白无误地表明了一举一动都在公众视线中的他,真的不想结婚,至少三年五载十年八年不想……这过程很长,真不知是什么时候。
现在,男人的不想结婚并不等于他是个阉人或已经被人阉了,现代科学的发达有许多使男人解决性需要的办法,何况是有“钻石王老五”之称的他!
“钻石王老五”在成了快乐的单身汉和自由人后,更成了“钻石王老六”,真是比国王还国王!可是,于津生却不是个凡夫俗子,他一不花天酒地,二是没有怪僻陋习,平常应酬,他都只让他的助理们秘书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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