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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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树-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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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烈就是在这样的大院生长的女孩,烈烈在终于离开大院之前,也没有感觉过这个从小生长寒酸差劲的大院,有什么不好。相反,她那时小小的心里,以为这将像山东人另一个妇女偶像王宝钏一样,是日后必定出名的寒窑。因此,每当那些故事的残片,年复一年,在院落里,在夏风习习的傍晚有一阵没一阵地飘忽、落定了她心里时,烈烈将《我们的左邻右舍》这篇作文写得有声有色而得了老师的高分。
老师最后在她的作文评语中写道:“想像力丰富,浪漫可读,运用成语典故恰当,出色生动。”接着,在大大的“生动”二字后,是两个感叹号!
烈烈为此得意了好一阵,她将这个作文本特地拿回家给爸爸看,她那当仓库管理员的爸爸,高兴得一次次戴上眼镜,蘸着口水,将作文本从头翻到脚,不知道翻了多少遍。
虽然老师如此高调的评语就这一行,虽然她被老师大加表扬的作文也就这一篇。
但是,烈烈却格外记住了浪漫和想像力的重要,无论是做文还是做人。
此后,她的想像力像发了酵的面团膨胀起来,遇事遇人都是如此。高小毕业上了初中后,老师认为身材俏健的烈烈很有希望成为一个体操运动员。但父亲还是希望烈烈能够上高中上大学,只要他还能挣一份薪水,就打算供她上H大,甚至北京大学。健壮活泼的烈烈,那时真像一颗结实饱满的山楂树,而她粉茸茸的脸蛋,更像一只要滴出水来的红苹果。连左邻右舍都说烈烈这闺女将来准会当明星,起码也成个潘虹刘晓庆。
烈烈那时对这些闲言碎语式的评价全没放在心里,她的心那时就已很大很大,她知道自己早晚要飞出这个大院,她想做的可不是一般的明星,她要飞往的地理目标,也不会只是什么上海南京。所以,对于好心的邻居们的饶舌,她都会垂下那两只睫毛长长的猫眼莞而一笑,不会接腔也用不着答理。是的,不管怎么说,“俺大爷恁婶子”们总是好心肠,但你要真和他们尽心费劲地解说,可就傻冒了。
生活不管怎样千变万化,只要不影响烈烈,烈烈变只按她的想法她的方式,快快乐乐地在自己的天地生活。
虽然她也时不时的感到这个大院这个天地毕竟太小太小。
那时,她时而会像班上的男孩一样,抱个篮球排球就冲到队伍里与他们滚作一团,遇到恼火事也会与之吵得昏天黑地甚至打一架,时而又一下子看烦了这帮只会耍蛮劲的傻小子,谁也不理地扭身就走,这时候她就会陷入心潮连翩的沉思黙想。有时,她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对他们大叫:你们走开走开。我看见你们就头疼,我快得神经分裂症了!
男同学中傻小子是不少,但聪明蛋也不是没有,他们中想跟烈烈好、向烈烈献殷勤的人太多太多,烈烈其实谁也没放在眼里,烈烈虽是和他们一样都是大院里的孩子,但却是许多人眼里的白雪公主。
烈烈上初二的一个寒假,大院里突然来了一个客人,这个年近古稀的老女人,金发碧眼,高鼻子深眼窝,寒冬腊月还穿一条薄呢裙子。这个洋女人由两个对外友协的人陪着,进了大院后就直冲烈烈家走,她指定要寻找的人,就是烈烈那因体弱多病而常年卧床的母亲。
烈烈从母亲惊喜得变调的呼喊中得知这个洋女人叫曼娜。她的出现,无疑给大院突添了个把月的谈资和话题。烈烈的父母遇事一向低调,后来也只向陪同的友协干部,向邻居们作了简单的解释:曼娜来找烈烈的母亲,是因为烈烈业已去世的外婆年轻时在H市的基督教堂做过多年的杂工,那时她总带着幼小的女儿就是烈烈的母亲,而曼娜也是七八岁时就跟着当牧师的父亲来到H市的,所以她一直记着童年时的小朋友。因此,教堂的那座小小花园就是烈烈的母亲和曼娜小时候的活动天地。烈烈听着时就想,那该就是“百草园”了——只是,烈烈的母亲和曼娜没听说“百草园”也不知道鲁迅先生而已。
曼娜来访烈烈这清贫的家、来访烈烈的母亲,无疑是投石击破水中天,烈烈的无穷想像再次展开。曼娜走后,烈烈母亲才发觉她除了送给烈烈一盒巧克力,还在一只芭比娃娃的裙袋中,放了个小小的红包,不多,200美元。
尽管是不多的200美元,可在当时也无疑是一笔大钱。母亲和父亲都吓住了,母亲让父亲第二天无论如何送到对外友协请他们送还给曼娜,还加了一包山东大枣。还,当然是还不成了,曼娜在第二天清早就已经乘飞机回美国,然后飞回密苏里州圣路易她的老家。对外友协的同志也一再对父亲说,曼娜给他们的这个小红包,是按中国的礼节给久违的老朋友送点小小的礼,你们收下也没有什么,不会产生什么不好影响。
红包中的两百美元,就像文物一样被封存在母亲的小柜里。母亲用激动得喘息都不平匀的声音反复说这两张美元,以后是要当作特殊的用途给烈烈使用的,她只是替烈烈保存而已。烈烈尽管那时还只15岁,但她却听懂了母亲说的特殊用途是什么意思。她什么也不说地朝母亲笑笑,只是把玩着那个芭比娃娃,母亲的心思有点可笑,那么早就为她盘算嫁妆,还有这个更有意思的曼娜,竟然送给她这个初二学生芭比娃娃!当然,曼娜没有确知烈烈的年龄才这样的,她不知道烈烈这个明年就要上高中的学生,最想拥有的,是班上几个家境富裕的同学已经悄然拥有的索尼牌随身听。
也就从曼娜来了之后,烈烈才知道,母亲的名字爱德,原来是曼娜的父亲也就是那个老牧师为她起的,而烈烈的原名叫烈窑,也是母亲后来顺理成章的主意。意思是什么,烈烈原来没有问过,文化不高的母亲也从不作解说,只是一直叫她的小名烈烈。上学报名时母亲让她改回烈窑这个大名,烈烈坚决不想改,坚持说是窑这个字不好写,而写烈烈,第二个烈字只要点两个点就是,何必找这个麻烦?母亲叹了口气,也就不再坚持。体弱多病的母亲虽然少言寡语,但遇到她要自己做主意的时候,就极有主意。这就像她悄悄信了基督教一样,虽然有一度从不声张,但母亲却一直坚持。好在温厚而事事听从母亲指挥的父亲不是共产党员,所以他们家和平共处,从没有因信仰或家庭琐事爆发过战争。
曼娜的来临,真不知是祸是福,第二年开春,母亲竟突然得了急性肺炎,不到一星期就撒手西去。在弥留之际,她将不知什么时候压在枕头底下的那个红包,连同她自己的一对从没有戴过的玉镯,一起摸索出来递给了烈烈。
糟糕的是,这一年这时候,父亲刚刚退休。他本来可以晚两年退的,可是,不是共产党员的父亲,却能事事以听党的话听领导的话为做人准则,当得知企业不太景气而他的岗位已经被定为要大大压缩人员时,父亲就退让了。
回到家,父亲红着脸悄悄对妻女说: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反正早晚要退。我提前半年退,每月退休金还可以多拿五十多元呢!
糟糕的是,就在于他刚刚办了退休,母亲就重病不起,病危的母亲望着捶胸顿足哭成泪人一般的父亲,喘息幽微地说:不怨你,是天父召唤我去,我在天堂等你……
母亲对烈烈最后交代的话就是:好好照顾你父亲。烈烈,好女儿,我知道你会有出息的。
母亲死了,烈烈的泪水也如山泉流淌,却没有嚎啕出声。
沉浸在悲痛中的烈烈,想像却在此时天马行空,她一边流泪,一边想的是,母亲终于到天堂去了么?那个回去后又没有了音讯的曼娜,如若得知,会怎样哀悼她的儿时老友呢?也许,曼娜也会不久于天国?可是,父亲在母亲去世后很长时间,总反复地喃喃说:老外毕竟是老外,嘴巴那么臭,不该说的,这样的话不该说的……
父亲的意思是指曼娜临走前,不该说那句不吉利的话——曼娜好端端的对母亲说:老朋友,我们以后都会到天堂相会的。
是呀,中国人不管分别还是相聚,千言万语部是互祝对方福寿绵绵,哪有祝人要去死者才会抵达的天堂相会的?天堂再好,哪有人间好——五十年代的黄梅戏天仙配早就唱过了。
母亲的亡故使生活的小舟急转直下,中学一毕业,烈烈虽然成绩仍然不错,却坚决选择了能早日参加工作的H市商学院,三年制,她读的是外贸英语。
虽然上的是性质明确的大专,烈烈的浪漫幻想却并不从此结束。说实在,她上这个学校的目的,就是有朝一日凭自己语言本领,出国去!
大二的那年寒假,如果不是她的异想天开还在变本加厉,那么,后来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可是,谁教她是父亲的骄女和惟一指望?谁教她是个将“做生活的挑战者”奉为座右铭的女孩呢?
此时的世界早已五颜六色,此时的世界向有志气的中国青年敞开了包括出洋留学所有的大门。
可惜父亲只是普通的铁路局职工,没有过硬的社会关系助她出人头地,更没有财力供她远走他乡,否则,此时万分向往做环球旅行家、向往探险世界的烈烈,也许早就成了探险队中的女一号,天上地下南极北极作消遥游了。
当然,如果不是这样,她后来也不会碰见于津生,后来的一切当然就不会是这样的。
那年寒假,别的同学都在为毕业考试和毕业分配作最后冲刺,紧张到连吃饭睡觉都掐着表过日子的地步,烈烈却在为一则新闻激动不己:有关部门组织的一支赴北极民间考察队已经凯旋归来,风头正健的队员们日日被媒体包围,被掌声欢迎的浪潮淹没。烈烈通过传媒结识的林帆,是其中惟一的女队员且兼探险队副队长。自从与她结识以来,烈烈就成了林帆不折不扣的“粉丝”。
在做着林帆“粉丝”的同时,烈烈其实同时迷恋上的是林帆的一个同行——那个探险队的真正领队大田,这个牙齿雪白脸相刚毅有着黑人牙膏般脸庞肤色的大田,早先是田径队跨栏项目的亚洲冠军。退役后在国家体育总局任职,五大洲四大洋的足迹无所不在。他那见面熟的性情性格、他的豪爽如侠的谈吐作风,都让烈烈认为他活脱脱是佐罗转世施瓦辛格的化身。那些日子烈烈是那样的魂不守舍,她看大田,就像歌迷眼中的杰克逊,认为他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具有非凡的意义。若不是苦于身份悬殊难以启齿,若不是关键时刻还缺那么一点自信,若不是大田和林帆没有说出爽爽快快而教烈烈满意的答复,烈烈真是差点就想背包也不打地跟着他们拔腿就走。
烈烈场场不拉地为大田、林帆他们的探险队做着忠实的听众,她最大的梦想就是不久以后也能像林帆一样,如影如形跟随大田,轻而易举地在某家外贸公司,找到一份轻松的不管是文字还是口语的翻译工作,有着只多不少的薪饷,无羁无绊任她天马行空走南闯北。那些天,她像跟屁虫似的跟着林帆在H市的周边几个县市赶场,直到收获了足够的鲜花和荣誉而敲了收场锣鼓的林帆终于要跟她挥手拜拜。
在这声“拜拜”对她道出前,烈烈意外地看到了一般人不可能得见的一幕——
在刚刚收拾好行李的房间,林帆与大田在激情拥吻!那可绝对不是同行同志间因为友好或半含玩笑意味的接吻,而是有着肌肤之亲关系的激情狂吻!
偶然撞上了这一幕的烈烈目瞪口呆,手中的鲜花撒落一地,那本是她买来送别林帆和大田的……霎时间,对自己有眼无珠的自嘲、失落和妒嫉的酸味,搅混了她的心。
烈烈不由暗暗庆幸,庆幸自己总算没向他们中任何一人,直白地道出对大田的那些想入非非的可笑念头……
羞耻的泪水淹住了她的眼眶,她把残存的鲜花朝门口一放,清晰地听见他们二人同时向她亲切而友好地道了一声“拜拜”!
林帆他们神出鬼没是家常便饭,烈烈却就惨了。
烈烈不但没有写好她本来可以稳操胜卷的毕业论文,也失去了为自己张罗出路的最好时机,她焦头烂额地开始为求职填写一份又一份的表格、一趟又一趟地跑着那个新建的“人才市场”。这时,烈烈才知道,无论是成绩还是实力(当然不是经济实力而是工作能力)本来在班上可以排名前十名的她,不知怎么搞的,一下子跌落到了最末排。
她不得不在那个“人才市场”——一座从其它单位搬迁而来又草草装修的“旧包新”的大楼里,像条鱼儿似的穿梭练跑。而不久她就发现,那座大楼的办公人员,其实有不少也是新来的,有些窗口里边的人,一听说话,就知道是刚刚被招聘的和她资格差不多的大学生。
那又怎么样?反正人家幸运呗,你就得承认人家坐在窗口里边的地位。
烈烈就在那样的窗口,交上一叠又一叠不知有没有用场的表格。
“练跑”人才市场没两天,烈烈就知道:像她这样每周的周二、周四两天来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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