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过电话,要求去医院看于津生,我们回答她,有关领导作了规定,除直系亲属外,暂时禁止一切人去医院探视于津生……”
应德润长长地哦了一声,不知是失望还是放心。
放下电话颓然落坐时,又一阵铃声响起——是对外友协来的。请他明天晚上与会长一同出席一个招待日本友好人士的宴会。
一接这个电话,应德润就想趁机打听关于淳于抱朴先生行期的确凿消息。尽管外请淳于的活动属于市府和外办管,但市外办和友协历来是两个牌子一套班子。
对方回答说,只知道淳于先生已从美国动身去参加在韩国釜山举行的国际学术会议,是不是会议一毕,就到中国,现在很难说,至于到H市的具体日期,更不得而知。
听了这回答,应德润的心落定了,却又有点微微的怅然若失。
第6章 这也算蛛丝马迹么
更新时间2008919 10:28:48 字数:14923
各种各样的消息传得五花八门,只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被用了各种方法抢救的于津生,虽然恢复了呼吸,此后却一直昏迷不曾清醒。
裴蓓在出事的当天万般惊惶万箭穿心,但是,作为法律认可的当事人妻子,她无法不尽自己的道义和责任,事发当晚,她终于还是打起精神,在南楠等人的陪同下去了市一医院。
裴蓓在昏迷不醒的于津生身旁,眼睁睁守护了三天三夜。三天三夜守护的苦涩经历,真是滋味难言。焦躁、疑惑伴随巨大的痛苦,和越来越深的怨懑,使裴蓓深切感受了心如油煎的“煎熬”。
且别说对于津生行为的心情感受,就是他现在的模样也教裴蓓受不了。
这位眼看就要成为她的新郎和丈夫的人,这个已经丧失了全部知觉的人,现在头发全剃,面无血色,鼻插导管,原本清俊的容貌全然走样。下肢裹着石膏板、两眼紧闭的他,像具木乃伊似地一动不动,只有氧气面罩下轻微翕动的鼻翼和一起一伏的胸脯,证明他仍然活着。
一开始,市一医院和这间抢救室周遭,走马灯似的拥来了许多打探消息和怀着各种心理来看望于津生的人,不管来了谁,走了谁,在独室坐着守望的裴蓓,一概木然无觉。
这种乱乱的情形,很快就被一个严厉的命令禁止了:除非获得特别的许可,任何人哪怕与于津生密切相关的宏翔公司的上层要员和员工,都不准进入这里。
两三天内,汇集到市一医院的医生,像走马灯似的换了几轮。医术高明有着这这那那头衔称号的专家,一无例外地明确表示:已经成功地抢救了这个坠楼者,能教这样四肢多处骨折、颅内以及脑干严重损伤者得以“存活”,实在不幸中的大幸,是千分之几的例外,接下来也可使他维持较久也许很久的生命。但是,要说句真实而残酷的话,那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纵是极高明的现代医学,在目前情形下对这样的伤者也难有回天之术。这就是说,昏迷着的于津生是否还会有不测,医生们很难下这个保证。至于他什么时候苏醒,更是个未知数。当然,医生们也说过奇迹有可能发生,可更多的情形是:昏迷不醒将是伤者很长时间的状况,谁也无法测知他将昏迷到什么时候,谁也难以断定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除非奇迹发生,否则他可能就这样躺着,直到完全死亡……
这一来,析解与于津生相关的“919”事件,一下子就成了难题;“自杀或他杀”的悬案也难以在短时间得出结论。
事情就这样明摆着,只要于津生不苏醒,要透解他的秘密,就会成为漫长的马拉松。
没等于津生的状况有明确的结论,裴蓓自己的“结论”就不妙了——她那本来就羸弱的身体,又一次成了纸糊的风筝。第三天头上,她竟又一次突然休克,如果再在医院这样熬下去,拿南楠的话来说,不等于津生醒过来,她裴蓓就要去见阎王了。
仅仅为于津生找几个陪护人当然不难。经院方和有关方面相商,于津生的病房,增添了由公司派请的、三班倒全天24小时护理的陪护人员。
这时,裴蓓才像遇了大赦,仍被南楠和单位派来的两个人陪着,从市一医院一摇三晃地回了家。
不管于津生能不能苏醒,“919”事件却不会影消无息,围绕他的坠楼,有关“自杀或他杀”的调查,依然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作为当事人的法律上已被认可的妻子裴蓓,本该是首当其冲的被调查和被询问者。众所周知,那天的裴蓓,甚至比任何一个来宾都不知第一时刻的情形,而且因为其心情,她的态度更是不大配合。出于理性,她对询问者还没有表现出歇斯底里或怒容于色的暴躁,却一直拒绝和人好好交谈,就连平日比较接近的同事熟人,甚至连她称之为应伯伯应德润的慈父式的一些垂问,她也是一问三摇头地沉默。眼中的神态,更是明显表示着“你问我我问谁去”的怨懑,弄得心里索然且歉疚十分的应德润只好知难而退。
后来,裴蓓连一些大家都大体明了的问题也拒绝回答。
这天,市公安奉命上门的一男一女两个警官,在自报山门说明来由作为开场白后,他们谨慎而有礼貌地先对裴蓓说了一番深表同情的话。
裴蓓不作一声。而后见他们拿出了小巧的录音工具,便马上冷了脸,再也不愿答理他们,立刻摇晃着单薄的身子站了起来。
那女警官见她这样,便急忙说:“裴蓓同志,请别走,我们也是为了早日帮您将这件事弄清楚,希望您告诉我们一些您认为有助我们了解的事实,哪怕一件两件也好……比方说,那张小纸条,您听说了吧?据说,您也认为确系于津生的亲笔……”
裴蓓一时不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瞪着两只眼窝深陷的大眼,窘迫地摇摇头,低声道:“什么纸条?我不清楚……”
“怎么连这也不清楚?你是他的……”女警官大概被她的同行使了个眼色或者被暗地扯了一下,才没有再说下去。
这几天裴蓓忍而不发的愤怒,已忍到了顶点。她惨白着脸,爆发般地说:“我就是不清楚,我要是都清楚了还要你们干什么?!走吧,你们走吧,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扭头就跨出了会客室的门外。
对方被她的抢白弄呆了,面面相觑,只好尴尬地望着她走开。
女警官望着她瘦削的背影,低声对同行道:“她怎么这样?这么大脾气,嘿,这可真是……”
“少见多怪了吧……”
走出门外的裴蓓余怒未消,她才不管他们会在背后说她些什么。他们也不想想,我没来催问你们,就够有忍耐心的了,倒来问我?!
后来,在有了上级的明确指示以后,问询调查就改了方式和内容,还是不断有人来,但来人不是询问这这那那,而是只表抚慰之意,一叠连声的劝裴蓓多加保重,又礼貌地建议她应当去疗养院住一段时间。
这就罢了,这就意味着有关方面现在将她裴蓓放过一边,不来打扰她了。
去疗养院当然容易,应德润争先要为她打电话。裴蓓说不用劳驾他出面联系,有南楠这个大姐大就够了,南楠就在军分区疗养院,裴蓓父亲生前也常住那儿,于是,裴蓓一点不费事地住进了高干才能住的单间病房。
裴蓓的工作岗位,是最清静的市档案馆。没想到,部队疗养院却成了这几年她常常光顾的所在。21年前与她遭遇相关的就是一家部队医院。多病的父亲离开H市到省城后,只要回来休养,准认这儿,在最后的日子里撒手而去的,也是这家疗养院。
与医院、疗养院常打交道当然不是好事,那是她裴蓓的一道致命的符咒啊。
裴蓓在疗养院住了不到一星期就又回家了,她是心病而并非身体有病,当然就住不下去,在疗养院,早早晚晚总要面对许多相干和不相干的人,面对许多她不想碰撞的眼光,不如在家呆着。
南楠也拿她没办法,只好早早晚晚过来陪陪她。
当她从疗养院回家清静了几天、身体渐渐复原心绪稍稍安定时,她觉得所有的记忆都复苏了,时间的车轮,在她极不情愿却又残酷地推着她面对的情况下一步步地倒转。这情景,就像一架庞大的心力榨油机,时时不动声色却又严丝合缝地,精确无误地、一点点地榨出了她久贮心中的血浆。
好在这些日子,她的眼前,已经不再是睁眼闭眼都是鼻插呼吸管的于津生的虽生犹死的形象了。而有关于津生的往后消息,关于他的什么“919”案子——假如可以归结于“案子”的话,日后将如何定性、公安与法院部门又接着往下怎样调查事因、与他相关的许多人士又如何继续穿梭和往来于宏翔公司和他的一切前事和今事,她都可以放过一边了。“宏翔实业”是民营企业,虽然,法律上她应该是“宏翔实业”的名义继承人,但裴蓓却明确表示目前她一概懒得理会,一概不想过问和操心。甚至包括人们传得沸沸扬扬的那纸写了两行数字的纸条……她也不想参与追究和过问。她知道,这些事,特别是有关集团和个人经济利益的事,会有人张罗有人操心的,她完全用不着去搀乎,而她现在的一切,都还不过是“名义”而已。
她心想,就这样“淡出”让人家当她不存在最好!她还暗暗发誓:从此以后,如果有关方面有关人士不来同她说什么,她也绝不再主动过问与于津生与他的公司相关的一切。
她很明白自己:既没有那个本事,更没有那份心情!
也许,就因为那天的这件小事特别刺伤了她——虽然,她也认出那张纸条的数字确系他的亲笔,但对这两组一共16个数字,意味着什么,裴蓓却半点也说不上来。
茫然的她,根本无从想起。
所以,那天,她特别恼怒于那个女警官,不光是恼怒于她那句问话的冒失——岂止是冒失,简直是有意的刺痛!所以,从此以后,别人再问什么,她干脆闭了嘴巴,再不开口。
虽然,裴蓓以傻以怒装聋又作哑,为自己与外人之间筑起了一道墙。可是,在内心,她依然不能不时时备受煎熬,时时陷入反躬自问的痛苦中。
她明白,恼羞成怒是无济于事的,因为,最严酷的事实一直在摆着。那个在霎那间差点粉身碎骨的身体,虽然一纸婚书认定了他与你的法律关系,但是,他与你裴蓓,从认识交往到确定关系到结婚之前,到底有多深的爱情?不不,且别说爱情,就是应该有的知根知底扯肉带骨的感情,又是怎样呢?
事情不是明摆着吗?先不论是有人加害还是自己轻生,反正于津生竟然在结婚这天有此一劫,肯定事先遭遇了什么祸端。他自己不会没一点数。这样的祸端,这样的大事,哪怕天大地大,不让别人得知、不肯跟别人说倒也罢了,可他,死到临头竟然也不肯启齿跟你说!你在他眼里还是什么?他拿你当什么?
不是吗,就为了这不肯说,他宁可选择跳楼!他宁可弃生厌世,也不想与你裴蓓交底!
如果是别人找上门来害他,难道他一点应对的能力都没有吗?还是个人高马大、身体强健的大男人呢!那么多客人、那么多方方面面的人,就是叫来宾馆的保安也可冲上去与歹徒厮杀一番,难道他连这么一点基本常识和自卫能力都没有的吗?
不管以后的调查结果如何,反正裴蓓在心底一百个不认为是他杀。他杀?太窝囊了!
是的,自杀也好,他杀也好,他于津生如此绝情地绝你而去,你在他眼里算什么?他拿你当什么?
好可恶的于津生呵!他宁可选择跳楼,而不想与你做夫妻!他用这一瞬间的一纵一跳,证明了他对你的所谓“感情”,说得好听一点,简直就是镜中花水中月,你与他,他与你,从头到脚,只不过是假情假义的薄薄一纸婚书!
好可恨的于津生呵!
是的,裴蓓,从那一瞬间以后,你就应该认清,你与他其实毫无干系,而他恐怕本来也不想教你与他有什么真情真心的关系,人们在背地议论纷纷的什么该由她裴蓓来掌管公司、掌管财产、还有应该由她来操持于津生在医院随时可能发生的坏结果甚或要料理他的后事……见鬼吧,这一切,统统与她无关!
是的,什么掌管公司、掌管财产,难道她裴蓓答应嫁给他于津生,就是稀罕他的财富、就是巴望着要成为一个吃穿不愁享尽荣华富贵的富婆么?
是的,不怨别人,都怨自己,都怨自己头昏眼瞎看走了眼,谁教自己像被神道或邪魔点穴一样,错将伪君子当圣人,做梦一般披过那件从头到尾披了不到半个小时的婚纱!
是的,她只披了半个小时,可是,对这样的婚纱的渴望,却是整整30年——从她还是五岁的小女孩开始,从她见过的姨婆一张黑白照片开始。在当年的天津卫,她的姨婆,就穿着这样的婚纱,与人在洋教堂结婚。这都是听母亲说的。那时,她是很小很小的女孩,她并不知道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姨婆后来过得怎么样,只知道她穿的那件缀满了花边的雪白婚纱,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