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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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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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Σ枨f。李敷与众随行将卫押着奴役前去另一桌用粮吃水。冯善伊牵着赫连入了里间,只喝下一碗茶的功夫,便见宫人模样的女子行向她们,自说是文夫人的宫人。

    冯善伊上下瞟了她几眼:“文夫人与我可还有什么嘱咐。”

    “夫人说前去云中艰险,特要奴婢赶来奉上送行礼。”女子说着只将硕大的锦盒推递而上,自己躬身一礼,便也远去。

    “送行礼?!”冯善伊就话琢磨着,拉过锦盒,才一掀开盖子,却惊见盒中躺着睡梦中的婴孩。她骇得忙掩好盒子,一时没了主意。

    赫连瞟了过来,疑惑道:“你脸怎么白了。”

    “你去命李敷将所有人带离二十米之外。”冯善伊咬了咬唇,再看向那精美的盒盖,忽而觉得可怕。当真有如此狠心的母亲,连孩子都可以赠出。

胡笳汉歌 跋涉篇之二 奶

    李敷虽不知缘由,但总算有赫连娘娘的命令不得不尊,遂领了众人退避开。

    冯善伊见四处没有自己的人,才小心翼翼将孩子抱出来,赤色的襁褓便如昨日那般艳丽。赫连惊得连茶也吞不下去,一手指着孩子道:“这,这是打哪蹦出来的?”

    冯善伊这半刻清醒过来,转而道:“你方才不是嚷嚷着要生个女儿吗?女儿自己送上门了。”

    “是个女娃?”赫连贴过去,细细瞅了婴孩的眉眼,“确实是个美人坯子。不过,是谁的啊?”

    冯善伊没有说话,只是将襁褓捧到胸口贴着一丝掺杂奶香的柔软时,心也化成了水。她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力量驱使着自己,是,她不想丢开这个孩子,相反,是有心拥有。仰起头,对着赫连一笑:“我也不知。就当是同我们有缘的孩子罢。”

    赫连全然糊涂着,想了想,还是把孩子接回来放入锦盒中,故作无事的抱起盒子,压低声音说:“我们先上车,以后的事慢慢谈。”

    这一点,冯善伊没有异议,便掩护着她一并进了车中。待到马车晃晃悠悠走了片刻,赫连才将盒盖打开,抱出孩子,目中尽是不忍:“这样藏着也不是办法。孩子总归要醒,总归要惊动李敷他们。还有,我们这是受罪去的,不是享福,一路艰险你又想过多少?!孩子吃什么?如何活下去?”

    冯善伊细细听着她的话,不无道理,只是心中也有自己的疙瘩。她不能同赫连说,这孩子是她在宫中从文氏手中夺下来的,也不能说将这孩子送回去也只有死路一条。她看了赫连好一会儿,缓缓张口:“你知道我的母亲其实不喜欢我吗?她和父亲都更喜欢懂事的姐姐希希,我四岁那年,九岁的姐姐没了,我从噩梦中醒来看见母亲亲手掐住我的喉咙,用力地扼紧,我根本不能呼吸,只能无谓的挣扎。恍惚的视线里只有母亲越来越模糊的脸,还依稀能感觉到她猝然落下冰凉的泪,那么冷,钻入我的脖颈里流到滚烫的胸口,那么痛。”

    “同,同这孩子又有什么关系?”赫连受了惊吓,咬紧双唇,终是不得要领。

    “这孩子也是同样被命运扼住了喉咙。”冯善伊惨淡一笑,“而我只不过是想掰开命运的十指,给她生存的权利。就像我哥哥一样,用力掰开母亲的手,把生命还给我。”

    赫连似懂非懂,看了孩子,又看冯善伊,心中虽也是一番挣扎,也只能连叹几口气道:“我败给你们了。你说怎样就怎样罢。反正我和孩子都归你养活。累不死你。”

    *********

    入了夜,众人在路边驻扎休息,正昏昏欲睡间,一声婴儿啼哭惊醒了所有人。大家浑然无觉,只当是夜有鬼婴儿,多燃了几盏灯,继续睡下。再一声啼音传来,并夹杂着女人的言声。李敷第一个反应过来,持剑便迎向马车,恰逢赫连挑了一角帘子,眉梢眼中写尽了慌乱:“这队伍中有没有年岁大的妇人。唤来一两个。”

    李敷握着剑有些抖,方要抽剑,便由赫连喝住:“这没刺客,让你找人救命。”

    李敷忙回身奔去营房,大大小小扯了一队人马而来,皆是女的,自十三岁到七十多岁不等。他对赫连的“年岁大”实在没有概念,索性差不多的便齐齐牵了过来。

    赫连随手指了两个看得过去的,将帐子打开容她们上车,剩下的人继续退避回去。那两个妇人一上车,便只得从命接过哭得发蔫的婴儿。

    赫连揉着胳膊满是委屈:“快看看,她这是怎么了。”说着不忘推了推里侧蒙被子睡得正死的冯善伊,“孩子他爹你也醒醒,哭得要死要活,我可哄不来。”

    那两个妇人古怪的眼神各自扫了她们一番,却又不敢多说话,只打开襁褓摸了摸孩子肚子,细声细语道:“这是饿了,要吃奶。”

    “你们有奶吗?”赫连问过去。

    见俩妇人齐齐摇头,赫连便是急了,一抻冯善伊被子踢醒了她:“饿哭的。你快起来想想办法。”

    冯善伊睡得迷糊,恍惚道:“让李敷烤个馒头。”

    赫连推了她一把,恨言:“她要能吃馒头,我把头割下来给你。”

    “猪头肉我可不吃。”冯善伊裹着被子坐起来,她有起床气,这会儿正不爽着,“不是说了。白天我抱,晚上归你。这才一天,你就乱岗篡位。”

    “白天她睡觉,晚上醒来闹。你倒是会选。”赫连一时也急,孩子不是她要留下的,这么个话里天地良心的假惺惺,夜里翻过身去睡得死猪一头,竟也知道埋怨。赫连将孩子夺回,窗帘一打,直接道,“你嫌烦也好,直接扔出去,大家都省事了。”

    “身为女人,不带这么狠心的。”冯善伊清醒了几分,挡在窗前以身相护,“得得得,我来,我管还不成。”

    赫连命那俩妇人先退下,只对着冯善伊一人时,皱着脸开始抱怨:“这才一天,我看早晚都得饿死在我们手上。”

    冯善伊将袍子披在肩上,叹了口气,自窗间探出头将李敷唤了来。于是那带刀侍卫又握着剑奔来,见了冯善伊略不服气地跪地。冯善伊细碎的眸光越过他后脑勺,琢磨了半刻,道:“李大人,您有奶吗?”

    李敷怔下,茫然摇头。

    冯善伊猛砸了车窗:“废物!堂堂四品带刀侍卫连个奶都没有,你干什么吃的。”

    李敷一时也来不及想为何带刀侍卫要有奶,只皱紧眉头悉听差遣。

    冯善伊于是又道:“限你天亮之前寻到奶来。”

    “贵人?”李敷好半晌终于发出了第一个音。

    “还不快去!”冯善伊又喝了一声,即甩下帘子回身往被子里一倒闷头继续睡过去。

    赫连稍掀开一角帘子窥着李敷匆忙离开,啧了两声面上堆了笑,扭头正要称冯善伊高明,见她又睡过去,好容易拎着她领子道:“你这欺负老实人,实在歹毒。”

    “不欺负他欺负谁。”冯善伊翻了个身,拿枕被压了脑袋,“我打心眼里想欺负拓跋濬倒欺负不着啊。”

    赫连终于释然,靠在一侧,怀里抱着哭得断气的婴孩,心里的念叨却是,“这李敷恰是个好使唤的。”

    天亮之前为限,只李敷是个动作快的。约摸一个时候后,他便领着两个近村的妇人前来。初始见到只有女人,没有奶,赫连格外生气着,直到李敷讪讪地提醒说,这两个女人有奶。李敷给了两个女人一人十两银子,让她们守至转日午时。车马队伍于是便拖延了半日不行。

胡笳汉歌 跋涉篇之三 名

    给孩子取名是天大的事。

    赫连整日揣着字簿子上下问人,队伍中尽是带罪的奴才,没有几个识文断字,选出的名字无不是三宝四妹那些上不了堂面的粗名。于是赫连便来询问李敷,料想他多少吃点墨水。李敷初有些紧张,憋青了一张脸,四下看去,只道这一日正赶上一行人马入了定州,于是取名作“定”。赫连念叨着“定”字来问善伊,善伊想了想告诉她,定有屁股的谐音不好听。赫连听后大火,揪着李敷不放,言他心思不纯,惦记她闺女的屁股。李敷脸青了又紫,只得又说,如今是在定州的首郡润城,不如选字“润”。

    冯善伊洗了尿布回来,正逢听到“润”字,感觉大好,于是拍板定下,即是“冯润”。赫连亦随着急了,之前说好让孩子随着赫连姓,她才绞尽脑汁尽心费力想个好名字。李敷见冯善伊来了,忙往后一撤,只想躲开。

    冯善伊大摇大摆而来,嬉笑道:“冯润是个好名字。”

    赫连听得孩子在哭,忙不及与她争辩,扭身回了车里。

    山间风很冷,云层浮绕,淡淡的雾气越来越重。冯善伊忽一指对面半山腰朗声道:“那岂不是妖气。”

    李敷本是回身欲走的,听她惊唤,不觉扭头,随即叹了口气,立了她身侧:“那是炊烟。”

    “是妖气!”她不爽他当着众人拆她台,强行狡辩。

    “是炊烟。”李敷固执道。

    “本贵人说是妖气就是妖气。”冯善伊最终急了,搬出身份说话。

    李敷看她一眼,不与她计较:“好吧。”

    “你该去找奶了。”冯善伊悻悻添了一声,“从早上入了这屁股州,娃还没吃过奶呢。”

    “时候还早。”李敷不紧不慢道着。

    “炊烟都升起来了,再一会天即要黑了。我家润儿要饿肚子。”冯善伊说完这话便觉得自己牙疼,每每牙疼必是说错话的征兆。

    李敷转了转眸子,终是挑了一笑,接道:“果然还是炊烟。”

    冯善伊从来觉得他应该不苟言笑才对,如今见他难得露笑,一时忘了回嘴,怔怔咬唇盯紧他。

    李敷由他盯得不大自在,咳了咳:“我这就去。”

    她盯着李敷的步子渐远去,那一身铁布衫,似是穿了大半个月了,她实在想问他可是穿得难受?!真也不知道,他千里跋涉护他们入云中,皇帝给他多少打赏。这一去大有可能连命都丧去。然而这大半月来,李敷似乎很配合,找奶妈寻尿布,丝毫不含糊。最让人放心在,他不多嘴,做完事,自己两眼一闭,嘴亦闭得死紧。不问孩子的来历,不问任何事端,赫连说李敷是老实人。冯善伊只想着他那一日谋杀自己的冷峻,便不该算什么老实人。

    冯善伊走回车中,见得赫连正在哄孩子,边靠在火炭盆侧幽幽道:“你见过李敷笑?”

    “说什么呐。”赫连瞪她一眼,“他能笑,我当升天。”

    冯善伊索性贴过去,盯紧她:“你说我这张脸,有没有让人看了心魂不定情绪失乱的功力。”

    赫连忙推开她的脸:“你别吓我。”

    “所以说。”冯善伊摇摇头,“不该啊。”

    赫连给润儿换了身襁褓,将她塞入被子里暖和着,才又转身看她:“李敷尚不至于对你动情。但多少在纵容你。按理说,我一个昭仪,吆喝他没得说,只你个小贵人品阶不如他高,偏又吆五喝六,若不是纵容你,还能怎的。”

    “那是我手里握着他的把柄。”冯善伊笑着往润儿身边一蹭,白日赶路,周身疲顿,如今只愿什么也不想就此睡去。

    睡下不知几刻,车外有声响,赫连正伏在案前写着什么,听闻动静便弄醒了冯善伊。冯善伊无奈,只得出车,风雨一时极烈。勉力进了几步,见李敷跪在地上手里捧着个碗,身后并没有奶娘,正欲问。李敷已直接道:“附近的村落寻不到合适的奶妈,只能讨了些米汤。农家的妇人说这个也能做一时替代。”

    冯善伊见他周身由雨水浇淋,必也是尽了心力实在没有办法,索性也不再难为他,接汤碗时见他腕上有道道血痕,便垂了眸子:“你受伤了?”

    “下山雨路滑。”李敷忙以另一只手捂袖。

    冯善伊未说什么,端着碗回去车里给孩子喂下。润儿约摸有了七个月孩子的身量,睡眠也较从前少了许多,这会儿吃过米汤,正瞪着大眼睛看自己。冯善伊拼命想哄着她,却觉这孩子格外精神着,于是丢给了赫连。自己从药匣中翻出几样膏药,披着斗篷跳下车。她跑去李敷的营帐确没有看见他,拉来一个小侍卫询问,才知随行的家眷中有个孩子染了病,李敷正在那孩子帐中。

    冯善伊随着那侍卫前去帐外,本是围在帐前的众人顿时散开,孩子母亲忽而奔上来扯着她裙角哭声道:“娘娘,娘娘千岁,孩子爹妈已是没了,就他一个了。”

    陆续跪了一地罪仆,竟将冯善伊团团围起,他们大多是苦命人,亲人跟错了主子,如今株连受罪,只大半月下来已受跋涉颠沛之苦瘦得不成模样。冯善伊俯下身,便一一扶他们起身,手触了肘腕,只摸到了空荡的衣袖,竟皮包骨头,着实可怕。她无力说什么,只能绕过众人,步入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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